十月的京城, 已然入冬,宫人们都换上了冬装,有那怕冷的嫔妃宫里已经点上了炭火。
而比天气更冷的是宫中的气氛。
就在前两日, 赴信县赈灾的宣抚使丁季梧回京述职,紧接着, 便弹劾信县前任知县、当今理州同知齐如海与通政司使司袁浩暗中勾结,贪赃枉法, 修建信县堤坝时以次充好私吞工程银款, 意图不轨。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谁都知道信县此次受灾严重,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大家都以为是天灾所致, 如今却发现竟是人为?
京城百姓义愤填膺,皇帝也大怒, 下令彻查此事,命人前往理州押齐如海进京, 并将已经停职的袁浩押入刑部大牢,等候齐如海进京后三司会审此案。
此事一出,承乾宫的大皇子就“病”了。然而皇上一改常态,并未前往承乾宫探望。淑妃担心其父,前往乾清宫求见,却被皇上斥责。
那可是淑妃!最受宠爱的淑妃,都被皇上斥责了, 宫中人人自危,唯恐不甚惹了皇上不快遭殃。
承乾宫里, 淑妃难得有些狼狈, 美眸中充满屈辱与愤怒,但所谓美人, 便是生气也是好看的样子,淑妃便是如此。她因生气而微红的脸,更为她添了几分娇丽。
可惜娇丽的美人脾气不好,殿里的摆件被她摔了个彻底,殿中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尤是如此,淑妃仍不解气。
“本宫何时被这么对待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皇上竟说本宫不懂规矩!”当时她脸色青红交加,下不来台,执意要见皇上,皇上却让全福海送她回宫。说是送,却和押送差不多。
“那些贱人在背后不知怎么笑本宫呢!”她何时受过这种气,以往,乾清宫她想去就去,皇上从不阻拦。
安嫔站在角落,确定屋里没东西给淑妃摔了,才道:“娘娘气也发了,该想想正事。袁大人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做实,后果不容乐观。”
“本宫也知道事情严重,可是本宫有什么办法,放出大皇子生病的消息,皇上看都不来看一眼,本宫亲自求见,皇上也不见。”她就是因为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才会急切,以至于如此愤怒。
安嫔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沉思片刻,“此事后宫中能做的不多,只能在前朝使力。嫔妾想,袁大人不会没有后手,只是皇上雷厉风行,便是有人想相助也不敢相助,娘娘,或许,您需要给出点态度。”
“本宫给出态度?”淑妃转念一想,“你的意思是,大皇子?”
安嫔点头。
淑妃不仅是宠妃,更是大皇子的生母,后者身份的分量比前者要重多了,朝中那些大臣,不一定愿意帮助淑妃之父,却愿意给大皇子的外祖父雪中送炭。
淑妃踱步,“你说得对……”
就在这时,鸣翠走进来,“娘娘,府中送来口信,请您以大皇子生母的名义说动一些朝臣……”
袁家想的和安嫔一样。
淑妃定下心神:“拿纸笔来。”
淑妃这边一有动作,皇后立刻收到了消息——之前在承乾宫埋下的眼线发挥了作用。
“费明?”皇后问道。费明,刑部左侍郎,袁浩和齐如海的案子正是交给他主办,而淑妃也暗中给他送了信。
“想用大皇子的名义收买朝臣,呵。”皇后冷笑一声,“暗中放出消息,本宫这一胎乃是男胎。”
肚中的孩子已经五个月,夏医令亲自诊脉,确定她怀的是皇子。
中宫嫡子即将出生,大皇子的分量就没么重了,群臣的心思必定再次倾斜。
梅意有些犹豫:“这么早放出消息,会不会……”她担心有人对皇后不利。
皇后:“她们不敢。”她自信对后宫的掌握,除了淑妃,没人敢轻易在坤宁宫中做手脚。而淑妃,此时自顾不暇。
“如果这一次能一举摧毁袁家和淑妃的根基,便是早些透露也无妨。”
也是。梅意也明白这个道理,一旦袁家倒台,淑妃做的那些事暴露,皇上必定会厌恶淑妃,连带着大皇子的地位也遭到威胁。此事一旦成功,好处太大了。
皇后锤了锤后腰,“唯一麻烦的是,此案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本宫也不敢保证这些人的心,究竟向着谁。”到了这一步,涉及的东西就变多了,朝中官官相护本是常态,袁浩为官多年,未必没有力保他的对象。
“等齐如海进京,一定要让人看住他,在会审结果出来前,他绝对不能有事。”
这是担心袁浩把齐如海推出去当顶罪羊,再伪造一个畏罪自杀。
“这件事不能交给姜家,另外找人去做。”皇后道,她不放心姜家人的能力。
梅意:“是。”
很快,齐如海进了京,一入京城便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各方较力,三司会审,几乎一天一个结果,直到冬月,仍旧无法定案。
而这时,信县情况稳定,宣抚司副使祁才商押着信县县令回京,朝堂之上,信县县令痛哭流涕喊冤,表示自己曾亲眼看见齐如海与袁浩书信往来,并暗中留有账本拓本。那账本上,详细记载了齐如海给袁浩的“年礼”。
袁浩一派的人怒斥信县县令栽赃,却不曾想,那信县县令直接撞柱,以示证词清白。
信县县令用命证明自己的话,袁浩一派的人哑口无言。
就在此时,长公主驸马请奏,作证袁浩暗中勾结朝臣,收受贿赂无数,袁府上下堆满金银财物,实乃昭国官贼!
长公主驸马与袁浩乃是亲家,此番证词,不可谓不有力。
皇帝当即下令,搜查袁家。
宫中,淑妃听说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怒不可遏。
“去!将朝蓉给本宫带来!”
长公主府的背叛,是袁家从未想到的事,偏偏驸马的证词,十分有用。
淑妃便将气撒在朝蓉身上。
昨日才下了一场冬雨,宫中地砖湿冷,朝蓉跪在承乾宫院子的青砖上,神色难耐。偏偏淑妃命点翠看着她,不让她起身。
强烈的冷意与疼痛从膝盖处钻进身体里,朝蓉咬着牙。
她知道淑妃为什么这么对她,朝堂上的事,她也听说了。甚至在昨天,她就接到了家里给的消息,知道父亲会向袁家发难。
那不是背叛,是顺势而为。
大长公主府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先一步知道信县县令进京的消息,只是无法确定信县县令会如何做,于是决定视情况而定,一旦发现势头不对,立刻攻讦袁浩。他们是袁家的姻亲,所以证词格外有力,也正是因为他们是袁家姻亲,主动告发,皇上才不会迁怒。
淑妃恨不得活剥了朝蓉。
“你以为你们家就能有好果子吃?便是皇上不迁怒,那朝芸呢?她可是袁家妇!”
却没想,朝蓉十分冷静,反而冲着她笑:“我母亲此时应该在太后娘娘宫里。也许,让我姐姐与袁子实和离的懿旨已经在路上了。”
“袁子实宠妾灭妻,为了一个妓女,置我姐姐于尴尬境地,这样的夫婿,大长公主府不屑要!”
淑妃大怒,抬手扇了朝蓉一巴掌,“若是之前,你魏家敢这么做?”忘了当初求着嫁女是什么低声下气的模样了?
朝蓉生生受了,“今时不同往日,淑妃娘娘,您还是想想,您袁家该怎么办吧。”
延禧宫,安嫔给二公主编好辫子,将她放下去,“自己去玩吧。”
二公主贴了贴安嫔的脸,这才出去。
蒲英低着声音:“主子,今日早朝……”她将听到的消息说给安嫔听。
几乎没有思考,安嫔道:“找个稳妥的人,将林家、王家的事引出来,让皇后的人知晓。”
蒲英睁大眼:“主子?”
当初秀女即将开选,大理寺卿之女王姑娘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姑娘是有力人选,为了避免两人入选,她们从中做了手脚,后来听安嫔吩咐,将一切都推到了袁家身上,若是有人去查,也只能查到袁家。
现在,安嫔的意思是,把这事捅出来?
“那,淑妃娘娘那边……”
“袁家不中用了,淑妃又能好到哪去?”安嫔稍稍一想,便猜到袁浩这件事中定有皇后出力,皇后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对付淑妃的好机会,而淑妃出事,未必不会牵连她。
当初将一切推到袁家头上,就是为了不被牵连。如果淑妃势必会倒台,那不如倒得彻底,为了自保,她不介意推一把。
“对了。”安嫔又想到一事,“曹美人那里,没留下什么吧?”
蒲英还在震惊当中,下意识回答:“没有,当时那些,都是淑妃娘娘派人去做的,不会有人联想到我们。”
安嫔:“那就好。”她僵硬的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一双眼睛里却闪过可惜。
淑妃脾气虽差,但的确庇佑她良多。
但谁,也比不上她的命和二公主的命重要。
坤宁宫,皇后又邀请祁黛遇过来说话。
还与她下起五子棋。
皇后不便抱着大公主,大公主就倚在祁黛遇怀里,偶尔帮她下一子,便是错了,祁黛遇也不纠正,反正只是玩乐。
皇后笑吟吟看着。她们都在等,等袁家搜查的结果。
兰意悄悄走了进来,附在皇后耳边轻声道:“娘娘,芦荟求见。”
皇后扬眉;“芦荟?她终于来了。”
定是也知道了袁家的事,觉得时机成熟,方来求见。
皇后看向祁黛遇:“惠昭仪,是时候了。”
与淑妃多年的争斗,看来,要有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