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给祁才商提醒后, 祁黛遇心中一直记挂着此事。
古往今来,自然灾害造成的伤害都是巨大的,且不说如若真的发生灾害会造成多少人死亡, 往小了说,一旦御泽那边的堤坝、桥梁出事, 祁才商这个新任的员外郎也得跟着倒霉。
祁黛遇没等到祁才商的回信,却等来了皇帝。
皇帝进来时便是一脸笑意, 像是遇上了什么大喜事, 看着祁黛遇的眼神温柔至极,让她相当不自在。
奉了茶,祁黛遇忍不住问道:“陛下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蒋渊也没瞒着, 将茶饮尽:“你父亲,立了大功!”
嗯?祁黛遇心中一动, 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嫔妾父亲立了功?”
蒋渊笑道:“朕当初封你父亲为都水司员外郎时, 便是看中了他反应快、胆子大,却也没想过要他短时间内做出什么成绩。谁知道他倒是机敏,听闻成州数日大雨,他立即跑去钦天监询问京城及京郊天象,又赶往御泽巡视河堤,连夜组织当地壮丁加固河堤。”
“御泽连着下了七日大雨,沉河汹涌, 若非那次加固,堤坝必被冲垮, 御泽百姓恐怕百无一生。你说, 你父亲是不是立了大功?”
还真差点出事,祁黛遇心中庆幸不已, 还好没有抱着侥幸心理提醒了祁才商。
她忍不住也笑,说出的话却客观:“巡视河堤本就是都水司的职责,父亲也只是尽自己的责任,哪算得上什么大功。”
蒋渊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满意。
“你和你父亲倒是相像。”
“陛下何出此言?”
“祁才商递的折子里,说是得工部尚书崔行提醒才想到的去御泽。”
蒋渊似笑非笑;“你说,朕该不该信?”
祁黛遇眨眨眼睛:“陛下心中自有一杆秤,嫔妾不敢妄言。”
蒋渊“啧”了一声,抬手在祁黛遇脑门上弹了一下,“油嘴滑舌。”
他自然是不信的。崔行那老东西便是想到了此事也不会让祁才商去做,必是派他自己的亲信去。
祁才商这么说,一是不想揽功,二来,也是给崔行这个上司卖个好,毕竟他是被突然擢升,多的是人盯着他。若崔行肯庇护一二,他也能更快在都水司站稳脚跟。
这个祁才商,倒是会做官。
祁黛遇捂着脑门,有些幽怨地看着蒋渊。
蒋渊扒开她的手,“都没红。”他根本没用劲。
“那也痛!”
蒋渊一顿,想到她似乎的确很怕疼,每次做那事时稍微使点劲她就受不了,以至于第二天他背上都是她抓的红印子。
便轻轻给她揉着,带着些薄茧的大拇指转着圈。
有些痒。
祁黛遇不好意思地后退,蒋渊顺势拉住她的手,正要打趣,屋外传来全福海的声音。
“陛下,有急奏!”声音里很是急切。
能让全福海敢打扰,定是有重要的事。
蒋渊瞬间收回眼中温情,“朕改日再来陪你。”
到底是何急奏如此匆匆,却也没有瞒着,也瞒不住。
南边信县大涝,数千人在洪水中丧生,还有许多百姓被困,等待救援。
而这,是十天前就发生的事,可是今日,消息才送到夏宫。
第二天早朝,皇上怒斥通政司使司袁浩,责其瞒而不报之罪。
通政司掌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是皇帝与朝廷各部交流沟通的中枢部门,可以说是“喉舌之司”①,像这种地方灾情送到京城后便会交由通政司,再由通政司上禀皇帝。
可信县灾情过了十日皇上才知道,无疑是通政司的过错!袁浩掌管通政司,必须担责。
算账的事可以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救灾,皇帝又忙了起来。
安澜园。
“陛下让袁浩停职?”皇后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走着。
太监李禄道:“正是。陛下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丁季梧为宣抚使、清吏都水司员外郎祁才商为副使,前往信县赈灾。”
“丁季梧?”
皇后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
兰意道:“此人倒是听着陌生。”前朝官员任命,后宫能知道的有限。他们知道的也都是些有名的大人物。
丁季梧身为左佥都御史是四品官员之前也不曾显山露水,所以兰意不知,也不知此人有何本事,皇上任他为宣抚使。
皇后道:“此人之前的确声名不显,但本宫没记错的话,他是一个纯臣。”
“纯臣?”
所谓纯臣,即无任何派系,也不与官员交好,只对皇帝忠心的臣子。
皇后:“是,纯臣。所以便是无多大本事,陛下用着也放心。”
赈灾不是小事,需要的银两、粮食都不是小数目,安置受灾百姓也非短时间能办到的事。皇上需要派遣实干的人去。
这个人最好不与任何派系有利益牵扯。
“这些都是小事。本宫疑惑的是,信县之灾,通政司为何隐瞒不报?”
袁浩此人久经官场,城府深沉,不可能出现一时疏忽的青涩错误。
“也许,他不是不报,是不敢报。”皇后眼睛一亮,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在袁浩心里,比信县遇灾一事更严重。
“去查信县所有官员和袁浩的关系,再让人盯着袁家,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来报!”皇后铿锵道。
她眼中闪过一丝迫切,也许,这一次便是抓住袁家把柄、一举扳倒淑妃的机会!
兰意:“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查信县的人,她们手里的人就不够格了,得派人去一趟姜家。
皇后转过身,对李禄道:“出了这件事,皇上多半要提前回宫。你且吩咐各处先行准备着。”
“另外,信县受灾,百姓遇难,宫中用度除太后、皇子、公主处,其他人等,一切从简。”
李禄恭声道:“嗻。”
皇后看了他一眼:“记住,虽是从简,却不能怠慢。”
李禄心中一抖。他这人能力相当不错,就是有一点不好,贪财。
他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走到哪儿都有人敬着,偶尔给点小孝敬,从来都是照收不误的。
如此亦不满足,皇后掌管六宫事务,这些事务当中许多都能捞点油水,李禄偶尔也会掺和一脚。
他这点毛病,皇后略有耳闻。只是人无完人,李禄虽然贪财,但办事麻利,颇有能力。再加上他还算有分寸,知道哪些能碰,哪些不能碰。皇后便一直用他。
此番削减用度是为了彰显皇室对受灾百姓的同情与悲悯,不能出任何岔子。
就怕李禄阳奉阴违,借着削减用度的借口苛待那些不受宠的妃嫔,充实自己的荷包。若闹出什么丑事,李禄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皇后此番便是在告诫他。
李禄低着头:“奴才记住了。”
皇后走了有一会儿,倍感疲惫,便转身进了屋。
这一胎怀的艰难,又是恶心又是犯困,大约是个调皮的孩子。
皇后进屋歇了一会儿,又想到了刚才李禄说的话。
“都水司员外郎祁才商,是惠昭仪的父亲?”
“正是。”
皇上竟任他为副使,皇后轻笑,吩咐菊意,“去将此事告诉惠昭仪。”
菊意应了,忍不住道:“这祁大人前些日子才升官,如今又被任命为宣抚副使,看来很得皇上看重。”
惠昭仪还真是好命。
“必是他有哪项能力入了皇上的眼。”皇后淡淡道。
梅意想到了什么,“老爷前些日子递了口信,想给三公子捐个官。”
这三公子并非皇后亲兄弟。姜老元帅就承恩伯这么一个儿子,但他还有两个弟弟,乃姜家二房、三房。
那三公子就是姜家二房的嫡次子,算是皇后的堂弟。
姜三公子读了几年书,也有几分才学,今年也参加了春闱,可惜折戬于会试,只得了个举人。
本朝的规矩是,举人可担任地方官职,但官员缺额有限,肯定是先就着进士、贡生安排,姜三公子想入仕,要么一直等着空缺,要么等三年过后再次考会试。
承恩伯的意思是,不如花些银子捐个官,姜三公子有举人身份在,又是皇后娘家人,只要皇后点头,此事不难。
梅意道:“老爷的意思是,三公子资质不差,便是只捐个九品小官,有家中帮衬,日后总能升上去。如此一来,也算是为姜家在朝中多添了份依靠。”
如今朝廷里,姜家只有姜老元帅一人。虽然姜老元帅一人可抵数人,但到底年事已高,若姜老元帅……姜家真就只剩皇后娘家这一个名头了。
梅意小心翼翼抬头,娘娘最厌烦承恩伯琢磨这些小道,果然皇后脸色并不好。
“自己不争气,只能走这种捷径入仕,如此便能耀姜家门楣?”
而她最气的不是这个。
“他能想到这个办法,也算是动了脑子,可这种小事也要来问本宫意见,便是先斩后奏,本宫还能撤官不成?既无心性,又无勇气……”
皇后闭眼。
祖父那般威名赫赫,怎得姜家竟无一个出众的后辈?
良久,皇后叹道:“罢了,去府里传话,让公中出这笔银子。”
“上下天光”,祁黛遇听闻菊意带来的话,相当惊讶。
“副使?去信县?”
她完全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安排。
祁黛遇有些担忧,赈灾不是小事,这一去少说也得月余时间。人生地不熟,又刚刚遭了灾,可想环境恶劣。
而且“抗灾防疫”……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信县在洪涝中死去的人不少,说不准就有疫情。虽说此次同行的也有太医,祁黛遇还是不放心。
想了想,祁黛遇把葡萄叫来,“你去找太医,要一些驱虫、止泻的丸药来。”
又唤石榴,“取些干净的棉布,裁剪至三角模样,大概这般大小,”她比划一番。
“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