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聂婕妤小产一事, 今年的中秋宴,皇上、太后的兴致都不太高,也无人敢逗趣, 草草而过。而中秋过后,连着下了数日大雨, 冲散了暑气,天气渐渐转凉。
因着下雨, 大公主这几日并没有来“上下天光”, 祁黛遇快活地放纵了几日,刷剧追番不亦乐乎。
石榴将油纸伞搁在廊下,跺了跺脚, 抖掉衣袖上的雨水,这才进屋。
“主子, 祁大人送信来了。”
祁黛遇刚午睡醒来,脸上还带着困意, 眼睛雾蒙蒙的,她只穿着小衣,外罩着件纱衣,因嫌热,睡梦间褪去半截,香肩外漏。
美人不知其动人之处,石榴看着却红了脸。
祁黛遇用冷帕子擦脸, 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接过石榴手中的信。
刚看上两行她便笑了,“我那大嫂有了身孕。”
石榴立刻道喜:“恭贺主子家中有喜!”
祁才商在信里说, 祁褚褚和郎天玉一起到云南卫投奔郎天玉父亲, 祁褚褚被安排进了云南驻卫军,凭借一身大力气, 从最普通的小卒晋升成了十夫长。
而今郎天玉也有了身孕,可谓双喜临门。
祁才商心里高兴,要为自己的老母亲操办六十六岁大寿,只是家里刚刚搬家,实在囊中羞涩,一片孝心无法施展。
言下之意,祁黛遇这个孙女也该敬点孝心……
祁黛遇哭笑不得,谁家做寿在散生的?便宜爹真是想着法的从她手里哄银子。
“芙蓉面”与她有关的事,旁人不知道,祁才商定是能猜出来的,毕竟那些包装盒的设计制造经了他的手。如今“芙蓉面”生意红火,祁才商自然知道她不缺钱。
祁黛遇眼珠子一转,吩咐石榴:“你让人帮我买些东西,送去祁家。就说,是我送给祖母的寿礼。”
石榴走进听她说了,忍不住笑道;“主子真要送这些?”
“嗯。”她促狭道。“我那爹爹收到了定会高兴。”
说话间,外面的雨更大了,还夹杂着雷声。
石榴去关窗户,“这雨也不知要下到何时。”
“明天就停了。”祁黛遇漫不经心地说。
“主子怎知?这么大的雨,感觉还要下几天呢。”
她当然知道,有“天气预报”嘛。
不过不能这么和石榴说,祁黛遇笑道:“你看那云,已是外散之象,下不了多久的。”
她简单解释了几句,石榴若有所思,“那云不在这儿,要去哪儿呢?”
估摸是定县、御泽一带吧,祁黛遇又打开“天气预报”看了一眼。看到御泽未来几天的天气情况,果然是数日大雨,还有雷暴大风等气象。
“天气预报”还给出了温馨提示:局部降雨较强,可能诱发泥石流、滑坡等次生灾害,需加强防范①。
祁黛遇忽然愣住。回身在书架上翻出昭国堪舆图,找到御泽。
御泽,位于京都以南,离不足百里,受京都管辖。
御泽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有沉河经过,而过去百年里,因大雨连绵,御泽发生过两次洪涝。
她没记错的话,都水清吏司正是负责水利工程的管理。
祁黛遇叫住准备退下的石榴:“另外,我有一封信,一同送出去。”
京城祁家,已经不住原来的地方了。
祁才商已是五品官员,若被人知道一家人住在两进宅子的“一半”,且这一半还是租的,未免遭人耻笑。于是搬家一事提上日程。
京城房价寸金寸土,祁才商便是升了官,祁家也拿不出银子买宅子,万氏的意思是,多花些银子租赁个大些的也就罢了。
却被祁才商拦住,他一脸泰然:“且等着吧,宅子自会上门来。”
万氏觉得祁才商被升官乐得失心疯了,那宅子还能长了腿自己上门啊?
结果没想到,没出三日,就有牙人亲自登了门,“结草巷打头那一间有一座两进的府宅,原是一商贾住着,适逢那主人生意失败,一家子躲难往南边去,如今急着脱手。大人可赁可买,若赁的话一次性付清十年的租金,共五百两;若买的话,共一千五百两。”
“这么便宜?”万氏惊了。
结草巷那地方她知道,虽说仍属于南街,但离西街挨得近,已然脱离了普通百姓的住处,那地方多住清流之家,端的是清净之地。
也是因此,那儿的房价可以说是南街最贵的,一座两进的宅子,少说也得四千两。
那商贾就算急卖,也断不至于只要一千五百两吧?
万氏觉得这莫不是个骗子。
直到被祁才商拉到一边,“你也不想想,为何家里没露出要寻宅子的风声,这就有牙人上门了?”
“那不更是个骗子了!”万氏作势去找笤帚赶人。
祁才商瞪眼:“平日说你是无知妇人你还和我红脸,这是骗子吗?这是人情!”
万氏愣住了。
祁才商:“你夫君我现在可是都水司员外郎!”从五品官员!皇上亲封!
这样的人,缺个好地方住,有的是人送来。
但白送未免让他尴尬,也有拉拢、贿赂之嫌,于是将价格压到极低。
万氏便懂了,“……那,咱们是赁,还是买?”
赁的话,十年五百年,其实和他们现在住的这半边宅子一个价,但那边可是完完整整的两进宅子。
“要不,就赁?”五百两银子,家里凑凑再借借,也能拿得出来。
一千五百两,却是怎么也凑不够的。
可祁才商却斩钉截铁:“买!”
买?哪来的银子?
“去四方钱庄借款。”他如今是从五品官员,以官名做保,借上一千两银子,分十年还款。“如今去借贷,利息极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升官的好处比比皆是。
万氏还是有些担心,借那么大一笔银子,总是让人心不安稳。
祁才商:“家中搬来京城这么多年,连个正经的落脚处都没有,何其凄凉。无论如何也得给孩子们留下点基业吧?你只想想,若以后你儿子带着媳妇、孙儿回京,却连个单独的屋子都没有,可行?”
当然不行!
万氏看向牙子的眼神里带着火,“买,就今日!”
于是乎,祁家人顺利搬家。
所谓为老太太贺寿是真,搬家热闹一番也是真。
这日,祁才商收到夏宫传来的口信,说祁黛遇有东西送来,自行到了大门处候着。
想必遇儿读懂了他信中的意思,知晓家中困难,给他送银子了吧……
祁才商翘首以盼,终于等来了人,可看到那长长的队伍却是一愣。
若是宫中来人肯定会事先通知,可若是遇儿托人送东西,怎会如此大张旗鼓?
疑虑间,队伍已到身前。
为首的是个胖嘟嘟的中年男子,这人祁才商还认得,是王记米店的老板。
“王老板,你这是?”
王老板笑如菊花,“大人,小的奉命,给大人送乔迁之礼!”
乔迁之礼?谁送的?
“小的也不知啊,那人留下了银子、地点就走了。大人,小的只管送东西!你们几个,还不帮着抬进去!”
“哎!等等,你们这抬的都是什么?”
王老板一脸“大人你真逗”的表情,“大人说笑了,小的开的是米店,这抬来的自然是用来吃的米了!您看看,这三抬都是上等的精米!这三抬是上等白面,还有各种五谷,全都是送给您的,这么些,够府上吃上半年了!”
王老板话音刚落,又是一支队伍朝着祁家走了过来。
这人祁才商也认识,张家鸡场的张老板。
“这是祁大人家吧?您家定的二十只鸡、二十只鸭、十只鹅,还有两百个鸡蛋、两百个鸭蛋、两百个鹅蛋,都在这里了,哪位清点清点?”
祁才商皮笑肉不笑:“也是人给了银子让送到这的?”
“正是!”
这还没完,又有一队伍走来,祁才商依旧认识,赵家杂货的赵老板。
“油盐酱醋糖茶,还有百味居托我一起带的两坛子酒,祁大人,大喜大喜啊!”赵老板笑呵呵道,“是往这屋里抬吧?”
祁才商:“呵呵。”
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些东西都是他的好闺女买来的!
他哭穷,说家里揭不开锅,她就让人把一应吃食所需都送来,如此就不缺吃喝了!
反正就是不送银子!
嘿,这倒霉孩子,在宫里待了几年怎么还学得这般促狭!
祁才商默默运气,眼见着又有一人走过来。
还来?
他瞪着眼,“你又是送什么的?”
那人一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刚刚有个人交给我的,说让我送到这家来!”把信塞给他就跑了。
不用说,也是倒霉闺女的手笔。
只怕这信里,都是些打趣他的话。
祁才商觉得自己得缓缓才能看,便背着手往院子里走。
只见那些人已经放下了东西准备离开。
老太太和万氏几个正喜不自胜地翻看着。
万氏在看那些精米:“这么些米,可以吃上许久了!”
老太太则在看鸡,笑得牙齿漏风:“还有好几只母鸡呢,以后家里不缺鸡蛋吃了!好好好!”
祁青珑偷偷捻了一块糖送进嘴里,眯着眼:“真甜!”
祁才商:“……”
突然就没那么气了。
如此想着,祁才商打开了信,前半部分和他想的一样,是对家里的关怀之语,说这些东西都是孝敬老太太的,祝老太太寿比南山一类的话。
后半部分便要打趣他了吧?
祁才商想。
却出乎意料,后面只有简短一句话。
“另,爹爹必看:御泽,大雨。”
祁才商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他抬头看天,京城今日没有太阳,但也看不出要下雨。御泽离京都不远,但御泽下雨京都不下也不是不可能。
可就算大雨,又怎么了?
祁才商皱眉,遇儿在信里特地提醒这一句必有用意。她是皇妃,在宫里消息灵通,说不定是听说了什么,甚至有可能是皇上告诉了她什么,她借机提醒。
御泽、御泽……
祁才商突然想到,他上任的这些天,一直在阅览都水司的各处工程记录,其中一份就是关于御泽的。那记录上记载,御泽有一堤坝,已护御泽百姓十多年,上次都水司派人稽查,已是半年前。
大雨……
御泽曾遇洪涝一事,祁才商自然知晓,难不成,遇儿是想提醒他,御泽今年也可能遭遇洪涝?
不不不,不可能,遇儿哪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祁才商惊觉自己想岔了。
不过是自己如今担任都水司员外郎一职,御泽属京都管辖,若堤坝出事,便是他的责任,遇儿只是在提醒他小心行事而已。
是借御泽一事告诫他,莫因升了官而自得,需谨守本分。
“这孩子,这点小事,为父难道不清楚?”祁才商嘴上抱怨着,眼中却掀起笑意,转身往外走。
万氏瞧见了问他:“你去哪儿?”
祁才商:“观天色似要下雨,秋日雨连绵,常有汛期,我到京都周边村县查探一番,以防不测。我先去部里请命,你帮我收拾几件衣物,等我回来便走。”
说着匆匆出门。
“你还会观天色?”万氏嘟囔了一句,抬头望天,她看不出哪里要下雨。
老太太却道:“是要下雨,是要下雨。”
万氏咋舌,老太太以前可是种过庄稼的,农人看天吃饭,多少会观天色,老太太说要下雨,从没错过。
“他什么时候学会观天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