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虽如此说了, 但皇后还是要调查一番的。
先是询问了聂芷瑜的宫女春枝。
春枝亦是一脸错愕与悲伤,“主子和奴婢都不知道此事,甚至前些日子主子还来了月事的呀……”
皇后叹道:“太医说, 那恐怕不是月事,而是小产的先兆, 你仔细想想,那几日可和正常月事是否有异?”
春枝拧着眉:“似乎的确对不上……”妃嫔的贴身衣物自然是她们这些贴身宫女清洗, 所以聂芷瑜的月事情况春枝是最了解的, 现在回想,那几日的确不太正常。只是那时谁也没想太多。
皇后又问:“今日来请安之前,聂美人可有不妥?”
春枝点头:“早上主子起床时便觉得有些不适, 奴婢问过要不要告假,主子说没有大碍, 等给皇后娘娘请安后再请太医看看就是了。”
谁知请安时聂芷瑜就觉得腹痛难忍,直到淑妃点破, 才终于支撑不住。
“怎么就……”皇后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聂芷瑜年轻,毫无经验,自然也无防备,她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身体不舒服也没联想到有孕上,以至于到今日小产才知道竟是有孕的。
先天孱弱……以前宫里也不是没有在娘胎时就先天孱弱以至于妃嫔小产,可那些多是四五个月了实在保不住了。而聂美人这才两个月不到……
“只能说, 缘分未到。”皇后只能如此安慰。
这种事,能怪得了谁呢?
只能叹一句可惜罢了。
且不谈聂芷瑜醒后是如何感受, 皇后将此事起因经过如实禀报给了皇帝。
尚未因得子而喜悦, 就知晓聂美人小产,蒋渊也是沉默许久。聂芷瑜算是比较和他心意的妃嫔, 入宫后也颇有圣眷。
皇后道:“聂美人如今还在昏迷中,醒来后必是伤心不已,陛下,聂美人年轻,毫无经验,此事却是怪不得她的。”
蒋渊点头:“朕知道。这样,晋聂氏为婕妤,以示安慰,也让她振作些。”
皇后笑道:“如此也好。经此一事,嫔妾有一个想法,如今后妃之中,除了臣妾、淑妃和安嫔,其余人等都不曾有过身孕,新进宫的妃嫔更是年少,对生育一事了解甚少,先有苗氏孕期滋补过度,后有聂婕妤这般有孕不知,可见妃嫔身边需要一位懂得这些的人。”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宫里有不少年长的嬷嬷、姑姑们,也不曾担任要职,只做些轻松的活计,未免大材小用。”
宫规规定,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后便可申请出宫自行婚配,但也有选择留在宫里继续伺候的。
这些留在宫里的,除了已经找好去处的,便是有个一技之长担任大小女官,除了这些,也有许多并未担任任何职位的宫女被分派在各处。
这些人年纪长,在宫里待的时间也长,相比那些小宫女而言很多事上都有经验。
皇后道:“臣妾就想着,可否挑选些人送到母后那儿,让母后身边的杨嬷嬷教导一番,再送到各个嫔妃宫里,做掌事姑姑,一来也能更好地训领各宫宫人,二来若是嫔妃们有了身孕,她们也能在身边提醒一二。”
她说的有理有据,且都是为了妃嫔考虑,蒋渊思考一二,便同意了。
“此事你做主便是。母后那边,全福海,你去说一声,问问母后的意思。”
皇后浅笑道:“是。”
翠松苑,听完全福海的话,太后继续打着麻将,“皇后的主意不错,不过要哀家说,光挑那些年纪长的还不行,她们自己都没生养过又能懂得多少?若要选人,便只在二者中选,一是曾伺候过孕养了皇嗣的太妃的老人,二是从那些奶嬷嬷里挑,她们有经验。”
全福海弓着身子:“太后娘娘周到,奴才这就去回禀。”
待全福海走了,太后推了牌,陪着太后打麻将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屋里只留下杨嬷嬷。
杨嬷嬷扶着太后去榻上坐下,倒茶。
太后轻轻道:“你说,皇后此举是何意?”
平白无故的,送一个掌事姑姑到各宫,还是在她这个太后宫里受过训导的,等到了各宫,妃嫔们只得敬着。
杨嬷嬷呈上茶,“皇后娘娘也是好意,聂婕妤小产一事实在可惜。”
“好意是有,深意只怕也不少。”一个只能敬着不能怠慢的掌事姑姑,多好的眼线。
太后笑得意味深长,皇后这是,已经开始布局了啊。
“不过,她想称心如意也难。”且不说如淑妃等人会如何做,只送过去的那些人,只要是人,就难掌控。
杨嬷嬷低声道:“但对那些新妃来说,确确是好事一件。”只怕,还会对皇后感恩戴德。
新妃在宫里没有根基,对宫中之事了解甚少,身边多了个掌事姑姑,也能少走一些弯路。
太后笑着看杨嬷嬷,“既把这任务交给了你,你且好好办着。哀家还想多抱几个孙儿呢。”
杨嬷嬷也笑:“是,奴婢一定好好训导。”
“不过,朝蓉那边,依旧不能断。”
“是。”
平湖秋月,聂芷瑜的住处。
她醒来后便被送了回来。
聂芷瑜靠着床柜出神。
她还有些无法接受自己小产的事,甚至因为觉得太过荒谬,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春枝端着药进来,“主子,该喝药了。”
聂芷瑜没动。
春枝:“主子,太医说了,您得好好养着,这段时间非常重要。”小月子养不好,于日后生养有害的。
聂芷瑜依旧没动。
春枝只能捡些高兴的事说:“主子,你知道吗?皇上晋了您的位分,您现在是婕妤了!”
提起皇帝,聂芷瑜眼神终于有了波澜,“陛下,来过吗?”
“您在安澜园时,皇上便看过您。”
“那陛下有怪我吗?”
“主子,怎么会呢?陛下若是怪您,又怎会晋您为婕妤?”
“可是,是我没有保护好,我甚至连他的到来都不知道……”聂芷瑜眼中终于有了泪,“多可笑啊,我是他的母亲,可等他走了,我才知道他来过!”
她将手放在小腹上,“这里,曾有过一个孩子。”
“我本来,是要做母亲的。”
母亲、母亲……聂芷瑜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难堪地闭上眼,任由眼泪滑落。
“那天,我被接回聂家,整整一天,没有人管我。”聂芷瑜突然道。
春枝低着头不敢做声。
“聂府上下的态度很奇怪,和以前我将聂家当舅家来往时截然不同。直到第二天,我见到了我的亲生母亲。”从前被她喊做“舅母”的女人。
以前,“舅母”对她虽算不上亲热,但也和睦。她原想着,本是亲戚的两家抱错了孩子,如今换回来总比陌生人家好。不过是唤“舅舅”做父亲,唤“舅母”做母亲。
可“舅母”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我故意换的。”
聂芷瑜当时就愣住了,她不解地问:“为什么?”
为了门第?可祥亲王府虽然尊贵,但聂府也不算差,两家差距并非云泥,何须要换女?
又或者是不喜欢她?可便是不喜这个女儿,放在府中不管不顾就是,何须要换女?
聂芷瑜脑海中闪过各种猜测。
结果,聂夫人说:“因为祥亲王妃。”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当年,是我先认识的祥亲王,明知我心仪于祥亲王,可她还是要和我争,最终,她成了祥亲王妃,而我却嫁给了你父亲。”
“你不知道吧?她与祥亲王也是恩爱过的,她若自己关起门过日子也就罢了,偏偏常回娘家,当着我的面炫耀。我怎能服气?”
聂芷瑜不为听到长辈秘史惶恐,她只觉得可笑,“所以你就把我和珍若换了?”
“我和她几乎同时有孕,可她在孕期都不放过我,向我诉说和祥亲王的恩爱,若非她掺和,祥亲王妃该是我,祥亲王的孩子也该是我生的。”
“我故意设计,在她回聂府时与她同时生产,将你和珍若换了。”聂府都是她的人,祥亲王妃更不会对母家设防,聂夫人轻而易举就做到了这一点。
聂芷瑜:“那你为何又要将我和珍若换回来?”
聂芷瑜以为,换人的理由已经够可笑了,可接下来聂夫人的话更荒谬。
“因为我爱上了你的父亲。”聂夫人的表情却很认真,“祥亲王心意变换,与祥亲王妃几乎反目成仇,她的日子越过越可笑,而我与你父亲之间却琴瑟和鸣。我本来没打算将你换回来,可珍若也到了选秀的年纪,你父亲想让她进宫。只是珍若才貌平平,便是进了宫也对你父亲毫无助力。”
“于是你想到了我。”太后称赞,盛名满京城,多好的进宫人选。
聂夫人承认:“是。”
聂芷瑜多日隐藏的情绪终于崩溃:“那你有为我考虑过吗?我是你的女儿,你亲生的女儿?你可以毫不留恋地将我换到别人手里,多年来不曾关怀,却又在我即将定亲的时候为了自己的私欲将我换回来。你有在乎过我吗?”
她试图从聂夫人的脸上看出一丝愧疚。
可她没有。
聂夫人的感情,似乎全都系在了情爱上,母女之情,在她心里不值一提。
聂夫人:“我将这些事告诉你,便是对你的补偿。”
聂芷瑜哭着哭着便笑了,也不知在笑自己有这样的母亲,还是笑自己可笑的命运。
等哭够了,她问:“‘珍若’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聂夫人皱眉:“自然是你父亲。”
擦干泪,聂芷瑜道:“你与我说这些,不是补偿,是想让我进宫。好,我进宫。”
平湖秋月里,春枝已经跪在了地上,她没想到会听到聂府秘事,又忍不住抬头看主子,眼神里全是心疼。
聂芷瑜仍在流泪,“如果我知道他,我一定会好好爱他的。”
“为什么?为什么连让我和我的孩子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呢!为什么!”
她仰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