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黛遇从龙船上下来时, 除了腿分外软,其他看着和上船时没什么不同。
龙船与其他船隔着距离,又有水波掩饰, 全福海等人并没有多想,只是惠昭仪走后, 全福海伺候皇上下船时,看到一脸轻松甚至还带着些笑意的皇帝, 心中难免咂舌。
他伺候皇帝多年, 竟有些看不懂皇上对这惠昭仪究竟是何态度了。
说喜爱吧,几个月不曾召见。
说不喜吧,可之前几次反反复复就令人疑惑, 今日与惠昭仪游船半日,心情似乎又好了不少。
皇上, 究竟对惠昭仪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全福海陷入纠结。
而另一边,祁黛遇终于回到了“上下天光”, 借口身上出了汗,让人备水洗澡。
洗完澡,石榴给她梳头时,突然惊疑:“主子,这不是您早上戴的那支步摇呀!”
那头上簪着的,哪里是莲花步摇,明明是一朵真莲花!
却是一支半个巴掌大小的碗莲, 连带着叶茎一起,当做了簪子簪在头发上。
祁黛遇一顿, 镇定道:“嗯。在船上时不小心弄掉了, 便用这支碗莲代替。”
石榴会心一笑,碗莲定是皇上赐的!她感叹道:“皇上待主子真好!”
祁黛遇耳朵微红, 不由想到了那支步摇是怎么掉的。
蒋渊故意逗她,扯掉了步摇,她的头发便只剩一根簪子固定,摇摇欲坠。
偏偏他动得厉害,眼看着头发将散,祁黛遇慌得不行。
若头发散了,披头散发的出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船舱里发生了什么。
她想挣扎,却被蒋渊按住,“怕什么,再梳就是。”
祁黛遇情急,也顾不得规矩,“怎么梳?我是不会的,难不成陛下你来梳?”
她一紧张就全身绷紧,蒋渊被裹挟着,刺激情潮愈发汹涌。
眼中盛满了笑意,“朕给你梳便是。”
然后……然后蒋渊还真给她梳了。
船上自然没有梳子,蒋渊只能用手一下一下的拢着,感受到手中如缎一样的头发,蒋渊道:“你的头发倒养的不错。”
祁黛遇身上懒洋洋的,不想回应,只哼唧了一声。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养成这般的,废了不少功夫。
刚穿过来的时候身体情况太糟糕,反应在头发上就是枯黄,只得每日保养着,才终于养成了如今的模样。
“朕记得,你闺名为黛遇?”蒋渊突然问她。
“嗯。”
“青丝如黛,倒衬你这名字。”他又笑了,“好了。”
这就好了?祁黛遇惊讶地用手摸,好像还真好了,和她上船前梳的单髻几乎一样。
皇上还会梳头?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蒋渊道:“朕只会这一种。”
他解释道:“朕年幼时,太后病过一段时间,朕有心敬孝,可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又能做得了什么?至多让太后笑上一笑。朕便特地请教了太后身边的宫女,学着梳这种最简单的发髻,在太后病情初愈时,给她梳头,果然她很开心。”
他没有说,他学了好几个晚上,差点把全福海薅秃了,才熟练到不需要梳子也能梳好单髻。
祁黛遇没想到还能听到这种陈年趣事,想象了一下年幼的皇上赤急白脸学着梳头发却怎么也梳不好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今日本是一身青衣,又因那事过后情潮未褪脸色微红,此番畅笑,明眸皓齿,红唇欲滴,倒真像让水中粉莲,清纯而娇艳。
蒋渊一怔,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①,所谓“芙蓉如面柳如眉”,大约就是如此了。
心思一动,便去舱外小几上折下一只碗莲,插入祁黛遇鬓间。
“甚美。”男人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赞美。
这会不厌恶她是他最讨厌的那款柔弱长相了?
祁黛遇被夸赞有些羞赧,朝蒋渊伸手,要那莲花步摇。
却见蒋渊眉毛一挑,“你得了朕的碗莲,自该回送朕一份心意,这步摇就不错。”
竟是将她的步摇昧下了。
思绪收回,祁黛遇深呼吸一口气,忘掉那些旖旎的画面。
得知大公主此时在露台,她上楼去看。
小家伙在露台的贵妃榻上坐着看连环画,听到动静抬头,看见是她,嘴巴撅了撅,将身子背过去。
祁黛遇心中好笑,如今两人熟了,大公主的小孩脾性有些藏不住。
“公主这是怎么了?”
大公主没有应答。
“我带回来许多莲花,晚上我们一起做莲花灯吧?”
大公主肩膀动了动。
“还采了许多莲子回来,可以做糖莲子吃,将莲子蒸熟,再洒上熬过的白糖,等莲子被糖衣包裹饱满,能拉起糖丝的时候,吃上一颗,满口清甜……”
她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
祁黛遇笑着去抱大公主,“好啦,这一次是惠娘娘的错,让大公主一个人回来了,惠娘娘向公主道歉,公主原谅我好不好?”
大公主的脸还是鼓鼓的,却回抱住她,“不怪惠娘娘,都怪父皇!”
她人小,却懂得这宫里父皇最大,就算惠娘娘想陪着她回来,父皇不同意也是不能的。
听她这么说,祁黛遇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甚至仰躺在贵妃榻上。
笑声会传染人,大公主虽然不懂祁黛遇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却也跟着笑起来。
一大一小两个人笑成了一团。
祁黛遇说要做莲花灯不是假话。
又是一年中秋将到,今年的中秋在夏宫过,已经是定好了在碧波湖上的“广厦万间”设宴,各宫都可制作花灯,于湖上方灯。
祁黛遇这边要做的就是莲花灯。
莲花已经有现成的了,还想再去割点草做装饰,这也好办,碧波湖岸边有许多草,祁黛遇带着葡萄往“上下天光”后面那一片去,拎着一个小篮子。
割了些草,还摘了几朵花,祁黛遇突发奇想,捡了几根草编花环,还用野花点缀。
编好一个,戴在头上,问葡萄:“好看吗?”
葡萄:“好看!主子心灵手巧。”
祁黛遇将花环取下,“给你们也编几个。”
她编花环的时候,葡萄四处打量。
“主子,那有几颗李子树!”葡萄看见不远处树上结着的紫红紫红的李子,想摘上几个。
祁黛遇:“走,过去看看。”她还挺喜欢吃李子的。
结果李子树边已经有了人。
“惠昭仪安。”
却是住在后面“平安院”的冯才人。
祁黛遇笑着点头,“冯才人也是来摘李子的吗?”
冯才人垂着眸,点了点头,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好,声音如蚊呐:“……嗯。”
她的模样太过腼腆,祁黛遇有些讶异。
对冯绮,她接触不多,印象里只觉不爱说话,也不爱交际。
与聂芷瑜等人同一批进宫,位分也算是新妃中比较出众的,但声名远不如聂芷瑜、叶琼和朝蓉,宠爱似乎也平平。
可祁黛遇要是没记错的话,去南山行宫的时候,冯绮是当时秀女中最出色的四人之一。
能被教养嬷嬷赏识,定是各方面都不错的,可冯绮的表现,却看不出出众的地方。
祁黛遇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和冯绮交谈的时候,冯绮主动开口了,虽然声音还是很小。
“这李子……很甜。”
祁黛遇:“你之前来摘过吗?”
“……嗯。”
祁黛遇:“那我也摘几个尝一尝。”
自然不用她亲自摘,葡萄走过去,踮起脚尖用手中的锄子一敲,熟透了的李子就掉了下来。
葡萄用巾子兜住,再放到篮子里。
祁黛遇在一旁看着,觉得这样干站着也尴尬,看到篮子里的花环,便取了一个,递给冯绮:“这是我自己编的,冯才人若是不嫌弃,可以收下。”
她要递东西,便朝着冯绮走了几步,谁知冯绮一下子脸就红了,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
“嫔妾……嫔妾多谢惠昭仪。”
冯绮小心翼翼地接过花环,“真好看……”
祁黛遇看见她这样的反应,有些明悟,这位冯才人,该不会有社交恐惧吧?
总之看着很不善交际的样子。
有了这样的猜测,祁黛遇也不再和冯绮说话,这样人家也许还轻松自在些,于是她神色如常地看着葡萄敲李子。
等摘完李子,祁黛遇便对冯绮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冯绮依然红着脸:“惠昭仪慢走。”
等看到祁黛遇走远了,冯绮重重松了一口气。
她的确不善与人交流,尤其是不熟的人,每每和不熟悉的人说话,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气,而且整个人都紧张得不行。
冯绮看着手中的花环,露出一抹笑,笑得时候脸颊呈现两个小梨涡。
“惠昭仪人真好呀。”
她身边的冬枝眼神有些幽怨:“您觉得惠昭仪人好,那倒是和她多说上几句话呀!”
冯绮:“可我与她不熟,贸然说话,多不好意思。”
冬枝:“……”她真是为自己这个主子愁死了,也是大家闺秀出身,怎么是这样腼腆的性格呢?她有时都在想,这样一害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究竟是如何通过选秀的。
冬枝哪里知道,冯绮也是在家中时经历了长达半年的训练——不知道说什么就在外人面前保持恰当得体的微笑,必须要说话又不敢说就少说,最好不超过三个字,比如“甚好”、“有道理”这种话。
如此一来,反倒给教养嬷嬷留下了端庄内敛的印象。
冯绮只是不善与陌生人交流,熟悉了还是能正常说话的,经过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在冬枝面前,她就很是自在。
“惠昭仪可真好看呀,编的花环也这么好看。”
南山行宫的时候,她就见过祁黛遇了,那时就觉得祁黛遇长得美,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来了宫里后,又见到了淑妃,更是惊为天人。只是淑妃高傲,平时看她们这些低位嫔妃,眼中皆是不屑。
冯绮不喜欢那样的人。
但惠昭仪不一样,她长得漂亮,说话也轻轻柔柔的,刚刚和她说话,眼里还带着笑意。
“不过,听说惠昭仪也受陛下宠爱……”
她低落地摆弄着花环,进宫前,她娘说了,她若是不想争宠,就不要与宫里受宠的妃嫔走得太近,她不聪明,被人坑了骗了都不知道。
这宫里,是交不到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