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奉皇后之命前来为玫婕妤披衣?皇后又不会未卜先知, 怎知道她对玫婕妤做了什么?
不过是惠昭仪的说辞罢了。
惠昭仪这是在以皇后的名义向她施压。拿着鸡毛当令箭!
淑妃气极了,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昭仪也敢和她对着干了?
可再气, 面对祁黛遇高举的那枚凤牌,高傲如淑妃, 也不得不低头行礼。
宫人们更是跪了一地。
淑妃行完礼,一双眼盯着祁黛遇, “惠昭仪, 皇后虽让你携带了凤牌,可如何行使权力,你可想好了。”
她语气中的威胁意味不要太明显。
只要祁黛遇今日拂她的面子, 必定会被她记恨上。
祁黛遇心中忐忑一瞬,又很快镇定。
她有皇后撑腰呢。
“嫔妾只是不忍玫婕妤与我们同为伺候陛下的妃嫔, 却被迫衣冠不整,遭人耻笑。”祁黛遇捧着外衣转身, 走到玫婕妤面前,俯身为她披上外衣。
干燥的布料稍微减轻了湿冷导致的颤抖,玫婕妤本如死水一潭的眼睛恢复了些许光泽,突然,她伸出手,抓住祁黛遇的手腕,长长的指甲掐近肉里, 祁黛遇吃痛,却见玫婕妤嘴巴张合, 似乎在说什么。
可事情发生突然, 她的脑子尚来不及分辨,就见玫婕妤猛地起身, 朝着逸风亭柱子上撞去。
“啊!”
朝蓉离那柱子很近,被玫婕妤的举动吓了一跳,仰头栽倒进亭子外的草丛里。
淑妃也被吓到,听到那声惨烈的“砰”后闭上眼睛,瘫软在鸣翠怀中。
场地静了几秒,直到一人发出尖叫,众人才回过神。
聂芷瑜迅速吩咐:“还不快去看看玫婕妤?”
“速速去请太医!”
“再派人告诉陛下、皇后娘娘!”
尖叫声、抽泣声、走动声,周围一片混乱。
祁黛遇僵硬地站在原处,看着柱子上的一片鲜红,手腕处似乎还有些刺痛,那里残留着玫婕妤最后的温度。
玫婕妤需要抢救,离逸风亭最近的是蕊珠宫,但淑妃死活不同意将人送进蕊珠宫里。
“她当着本宫的面触柱,是想吓死本宫吗?”她真的是,吓得腿到现在还是软的。
鸣翠冷静一点,“蕊珠宫里还有大皇子,大皇子年纪小受不得惊吓。”
这倒也是。
“‘悬壶镜’还有其他宫殿,找一近的先将人移过去。”
淑妃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玫婕妤此时的模样,的确骇人了些。
太医刚到,皇上皇后也赶了过来。
蒋渊刚听皇后说完万福湖风波的事,皇后为玫婕妤求情,蒋渊也念在玫婕妤此前伺候的情分,想着酌情惩治,就听说了玫婕妤触柱的消息。
他脸色很不好。
嫔妃自戕,乃大不敬。
在蒋渊看来,玫婕妤无论如何,也不该做这等昏头的事。
淑妃见皇上来了,红着眼道:“陛下,臣妾刚才被吓坏了……”
“闭嘴!”却没想,心情不好的蒋渊一点没有要关心她的意思。
淑妃一顿,将眼泪收了回去。
太医很快就出来了,摇了摇头。
“玫婕妤气短不出,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了。微臣用针吊住玫婕妤性命,最多只能坚持半刻。”
又有宫女哭着出来,“陛下,皇后娘娘,玫婕妤醒了,玫婕妤说,有话想和皇后娘娘说。”
“不行!”蒋渊不同意,看向皇后,“你有孕在身,万万不可被冲撞。”
且不说忌讳,只玫婕妤如今的模样就足够骇人,吓到皇后就不好了。
皇后却道:“陛下,臣妾并非胆小之人。玫婕妤此前待臣妾真心,如今她不好……”皇后有些哽咽,“臣妾总要去听听她最后的话,否则臣妾良心难安。”
“可她若是伤你……”以玫婕妤今日之疯癫举动,蒋渊怀疑她不是做不出来。
“陛下,若是担心,就让惠昭仪陪着臣妾一起进去吧。臣妾隔着屏风听玫婕妤说话,绝不靠近。”她看了祁黛遇一眼。
祁黛遇会意,“陛下放心,嫔妾一定保护好皇后娘娘。”
见皇后坚持,蒋渊只得无奈同意。
祁黛遇陪着皇后一起进了屋,照例打开录像。
她扶着皇后娘娘的手,发现有些冰凉,下意识用手捂住。
皇后偏头朝她笑了笑。
玫婕妤床前,已经摆好了一架屏风,有屏风遮挡,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床上的玫婕妤。
“是……皇后娘娘?”玫婕妤声音虚弱。
皇后:“是本宫,玫婕妤,你何至于此?”
玫婕妤:“被淑妃那般折辱,嫔妾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不如死了算了。”
她素来自傲,怎能容忍全宫看她的笑话?一想到自己的身体被那些太监宫女看了去,人人都能在背后谈论,玫婕妤宁愿死去。
皇后闻言皱眉,她来之前已经知道了此事。
她能猜到淑妃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玫婕妤,除了替朝蓉报复外,也能羞辱她这个皇后。
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而谁都知道,玫婕妤是她的人。
淑妃,当真可恨!试想,若是当时她亲自过去,看到玫婕妤被浑身浇透跪在那里,只怕真的会动气。偏偏淑妃据理力争,而她身为皇后,不能罔顾证据偏袒玫婕妤。
想到这儿,皇后看了一眼祁黛遇。
当时惠昭仪坚定要为玫婕妤披上外衣的行为很好,有些事,她这个皇后不能亲自做,会有失公允。但惠昭仪替她做了,是在向所有人宣告皇后的威严,哪怕是淑妃也必须低头。
祁黛遇并没有注意到皇后这一眼,她在回看录像,一遍又一遍辨认玫婕妤当时说的是什么。
上一辈子,她班上有一个特殊学生,为了能理解那孩子的表达,她学过一点点基础的口语和手语。只是玫婕妤当时语速很快,她辨认需要时间。
思绪回到玫婕妤身上,皇后恨铁不成钢,“你还年轻,以后不是没有再怀上孩子的机会,为何要葬送自己的前途去推那魏才人?”
玫婕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曹美人可来了?”
皇后一愣,“嫔妃都赶过来了。”
就算是最后接到消息的,这会也应该赶过来了。
隔着屏风,皇后仿佛看到玫婕妤笑了。
“皇后娘娘,曹美人这些日子一直陪着嫔妾走出失子伤痛,嫔妾与她感情甚笃。嫔妾最后想求您一件事,等嫔妾走后,将伺候嫔妾的芦荟,调到曹美人身边伺候。”
“芦荟?”皇后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发现,今日陪在玫婕妤身边的,竟然不是芦荟。
“芦荟对嫔妾忠心,嫔妾也想给她找个好归宿。曹美人……曹美人会好好……对她的。”
与此同时,祁黛遇终于看懂了玫婕妤当时说的什么。
她说的是:“曹美人,害我。”
祁黛遇睁大了眼。
“玫婕妤?玫婕妤?”皇后听玫婕妤的声音越来越小,急切唤她。
可屏风后再无声音。
祁黛遇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绕到屏风后面,很快退回来,朝皇后摇了摇头。
皇后拧着眉头闭上眼,良久,才恢复些许平静,“惠昭仪,你说,玫婕妤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想把芦荟调到曹美人身边?
祁黛遇犹豫片刻:“娘娘,玫婕妤在触柱之前,和嫔妾说了一句话。她说,是曹美人害她。”
皇后眼神一凝:“当真?有何证据?”
祁黛遇摇头:“没有证据,玫婕妤说完之后就撞柱了。只是嫔妾想着,玫婕妤定然是有了怀疑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至于芦荟,只怕玫婕妤也有安排。”
她想到了还在祁家的锁儿。
此前,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和皇后说这件事,现在似乎是个机会。
没有太犹豫,祁黛遇对皇后道:“娘娘,您可还记得,以前玫婕妤身边那个锁儿?”
“锁儿?”皇后想了想,“本宫记得她被逐出宫了。”
“那个锁儿,现在在嫔妾娘家……”祁黛遇将锁儿事全盘托出,只是改编了一下祁家人在其中的主观行动。
只说一切都是意外,祁才商意外碰见了被追杀侥幸剩一口气的锁儿将人救下,意外发现竟是宫里的宫女,担惊受怕下告知祁黛遇,祁黛遇察觉不对,让祁家人留下锁儿。
这番说辞自然是有漏洞,毕竟怎么就那么巧,让祁家人碰见锁儿呢?
但总比说是祁黛遇发现端倪,让祁才商刻意蹲守锁儿出宫得好。
后者既解释不清祁黛遇怎么发现的不对劲,也留下祁家人窥伺宫闱的把柄。
果然,皇后听了祁黛遇的理由,也没说信不信,只是多看了她几秒。
才道:“你怀疑,玫婕妤小产,与淑妃有关?”
祁黛遇:“本来嫔妾是这么猜测的,可玫婕妤说的话,又让嫔妾不确定了。”
到底是淑妃,还是曹美人?
皇后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就不能是她们一起吗?”
祁黛遇一震,她突然想到太后千秋宴时,安嫔与曹美人的暗中交集。
所以,玫婕妤小产一事,淑妃和曹美人都参与了?
而且,依两人位分来看,很有可能,淑妃是主谋,曹美人是动手的那个人。
那现在玫婕妤把芦荟调到曹美人身边,是有什么发现吗?
她们进来的时间不短,外面皇帝担心皇后,派人催促。
皇后站起身,“这件事先不急着挑明。一来看看玫婕妤想做什么。二来,淑妃有宠,袁家势大,便是此时揭露,对淑妃也造不成打击。不如忍耐一二。”
就算证实了是淑妃害得玫婕妤小产又如何呢?
现在玫婕妤自戕,玫婕妤在皇帝心里的印象极差,皇上不一定会为她主持公道,便是要罚淑妃,也多半不痛不痒。
打蛇要打七寸,皇后不做没把握的事,她要的,是一击必中。
祁黛遇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出了门,皇后眼中已经含泪,“玫婕妤,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