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偏厅。
皇后侧坐在榻上, 小几上放着一本名册,皇后对着名册正在纸上写着什么。
约莫最后一笔刚落下,殿外传来通报, 皇帝来了。
皇后立即起身去迎,帝后之间不需太多礼仪, 皇后刚要行礼就被蒋渊扶住胳膊。
皇后笑道:“陛下可要用膳,臣妾让……”
蒋渊:“不了, 待会朕还要回乾清宫, 召见杨恒商讨殿试之事。”
殿试近在眼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容不得闪失, 今日若非皇后相邀,蒋渊都不会来后宫。
皇后:“说起来, 钟粹宫、永和宫修缮一事,宁妃完成得极好, 臣妾正没想好赏赐些什么给宁妃,不若陛下来决定?”
杨相再得重用,宁妃近日在宫里也算是春风得意,皇后体会圣意,之前将修缮宫中那些无人居住的寝宫一事交给宁妃,便是为了留下赏赐宁妃的机会。
女儿受了皇帝赏赐,宫外的杨恒在殿试一事上自然更加用心卖力, 为皇帝分忧。
蒋渊也正有此意,沉吟片刻, 便道:“母后的寿辰, 让宁妃帮你分担,如何?”太后千秋在六月, 刚好今年是五十整寿,自然是要大办的。
皇后面不改色:“去岁重阳,宁妃就做得很不错,今年母后的千秋宴若有宁妃帮忙,臣妾身上的担子也能更轻一些了。”
蒋渊牵着她的手往偏厅走:“朕看了你最近的脉案,精神不济、气虚体乏、中气不足。阿?,你总说朕不爱惜身体,可你也总让朕担忧。那些政事,朕无人可分担,可后宫事务,分些不要紧的给其他妃嫔,你也能松快些。”
“总归,你是朕的皇后。”
他声音淡淡,皇后却心中一酸。
阿?,他难得这样叫她。
即便是夫妻,他也甚少唤她的闺名,多以“皇后”相称。
如今忽然再唤,又是在关心她,目的是不教她误会,皇后心中的疲惫,被这样一句话,抚慰散尽了。
“臣妾知道了。”
两人坐到榻上,皇后将那张纸递给蒋渊,“陛下,这是臣妾拟的新妃位分与住处,您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的?”
此次入选的新妃一共八人,位分之事皇帝交给了皇后来定,但她不可能真的擅自决定,肯定还是要让蒋渊来拍板的,所以今日特请皇帝来坤宁宫。
蒋渊抬眼看去。
只见第一行便是朝蓉,美人位分,永和宫东配殿。
皇后:“臣妾想着,朝蓉乃大长公主的女儿,身份尊贵……”
蒋渊皱眉,“既是秀女,一视同仁即可,若只看家世,何须选秀,直接把高官之女接进宫不就行了?朕听闻,朝蓉脾气娇纵,在行宫与数人争执,如此浅薄,可见性子还得再练练,给个才人位分即可。”
他一点不顾及朝蓉算是他的表妹,毫无任何优待。在蒋渊看来,他与朝蓉又无任何情分,若非是太后喜欢那朝蓉,他绝不会让朝蓉进宫。只朝蓉是大长公主女儿这个身份,就注定了她在蒋渊这儿得不到好印象。
见他如此坚定,皇后也没有继续劝说,这本就在她预料之内,但皇帝能改朝蓉位分,她却不能,她得顾忌着太后的意思。
不过……皇后心里哂笑,皇上如今对朝蓉印象不好,不代表日后朝蓉不会得宠。多年夫妻,她还算了解皇帝的喜好,朝蓉的性子,说是娇纵也可,说是外向活泼亦可。而蒋渊,是更喜欢外向活泼些的女子的。
这一点,或许蒋渊自己也没有发现。
蒋渊继续往下看。
聂芷瑜,美人位份,钟粹宫东偏殿。
叶琼,美人位份,启祥宫西偏殿。
“这个叶琼,何以得美人位分?”蒋渊回想那日入选的秀女,脑海中浮现一道身影,样貌虽清丽,但其他方面却不太出众,当时他见皇后多问了那叶琼几句话,太后也夸她规矩好,便赐了如意簪。
济州同知之女,这个家世,刚入宫便是美人位分有些略高了。
蒋渊完全忘了刚刚还说不以家世论位分的话。
皇后便简单说了下行宫发生的事,蒋渊听得皱眉。
皇后:“臣妾觉得,那叶秀女心地颇为纯善,此番受了无妄之灾,位分给的高一些,也算是一个补偿。”
蒋渊点头:“如此,倒也合适。”
再往下的,蒋渊匆匆扫过,点头同意,“就这样吧。”
见他对新妃的住处完全没有任何意见,皇后嘴角的笑容更大。这份名册里,她并非毫无私心,后宫空着的宫殿有限,有的新妃必定要与人合住一宫,若所住之处有主位妃嫔,主位妃嫔还有教导新妃的职责。
淑妃、宁妃、安嫔、庄嫔宫里她都安排了新妃,但祁黛遇住的长春宫,她却没有安排任何新妃。
本来若是皇帝问起,她也有理由:长春宫较偏远,惠昭仪又体弱,最好静养。
现在皇帝没问,倒省了她功夫。
新妃的位分和住处一定下,宫里肉眼可见的热闹起来,内务府的人搬着各式各样的家具、摆件去往各个宫里,为皇宫即将到来的新妃布置住处。
启祥宫里也有新人要住进来,秦璱珠嫌内务府的人搬东西吵闹,到衍庆居里讨个清净。
正逢院中的玉兰开了,祁黛遇让人搬了两把躺椅,两人在花下小憩。
本是静谧的气氛,秦璱珠突然感慨:“寂寞三千粉黛,临鉴妆慵。施朱太赤,空惆怅、教妾若为容。花易老,烟水无穷。①”
祁黛遇偏头看她,只见素来脸上带笑的秦璱珠眼神怔然,似有无限感叹。
“早知会有这一天,可真到了,这心里却仍是说不出的惶恐。”秦璱珠苦涩一笑,也看祁黛遇,“惠昭仪,你可有我这般的感受?”
祁黛遇抿唇,不知如何回答。
她不确定,秦璱珠此番担忧,是因为心系皇帝惶恐有了新妃自己就会被忽视,还是害怕新妃鲜妍年轻而自己却日渐衰老。又或者,这两者都有。
而祁黛遇自己,如今尚且只有二十岁,称得上最好的年华,无法感同身受年长者的担忧;她又对皇帝无意,更不在乎皇帝心里有谁。
但祁黛遇还是答道:“自然,这宫里谁不惶恐呢?”
秦璱珠凝望着那朵朵玉兰,她是崇德二十三年入的东宫,那时她只有十七岁,六年过去,她如今已有二十三岁。而即将进宫的那些新妃,年纪最大的和她当年一样,十七岁,最小的,不过十五岁。
皇上喜欢她笑的模样,曾夸她笑起来灿若桃花宜室宜家,她便常常一副笑脸。她人缘好,敬着皇后,与淑妃也有交情,从来不争不抢,也就在吃食一道上痴迷些,却也因此最知皇帝的口味,连皇后有时候都会问问她的意见。
秦璱珠自问,在一群后妃中,她在皇上心里是有一丝地位的。
皇上赐她封号为“庄”就是证明。如果没有意外,等她生下一儿半女,又或是再过些年有了更深的资历,她就能成为九妃之一的“庄妃”。
这些,秦璱珠心里都有数。
但仍旧患得患失。
不只是她,其他妃嫔,默默无闻如曹美人,宠冠后宫如淑妃,大约都是如此惶恐吧。
恐怕就连皇后娘娘,午夜梦回间,也会心惊胆战。
找其原因,大约是,她们一生的荣宠,都系于那一人。而帝王的宠爱,总那么飘渺。
新妃入宫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十六。
是个良辰吉日。
每天请安的时候,祁黛遇敏锐地感觉到,众人之间的气氛敏锐又紧张,所有人都像是竖起了一道长满尖刺的壳,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防备什么。
这宫里,大约只有她一人,心思不在新妃身上,而是在脂粉铺子的产品包装上。
“创业”的第一个麻烦,她已经遇到了。
内匠所近日忙着打造新妃寝具的家居摆件,根本无暇处理祁黛遇发出的“小订单”。
外快虽有十两银子,但也得有命花才行,宫里正经的差事干不好,那就得丢脑袋了!因此祁黛遇让小橙子托人设计包装盒子以及制作的事,又被推了回来。
离皇帝定的开业日期只有半个多月,祁黛遇急得差点嘴上起燎泡。就在这时,她收到了便宜爹祁才商送进来的信。
这封信除了一贯的问好和讲些家里的事,竟然还夹着几张图纸!
而那图纸上,赫然是几款不同的胭脂盒款式。
祁黛遇眨眼,又去翻那封信,翻到背面才看见应该是祁才商后来添上的字。
“偶然听之娘娘需要此物,内匠所正值多事之时,无暇顾及,以另请营缮所工匠设计图纸,望能得用。如若采纳,可另回信,微臣造之。(银子另补。)”
大概意思就是祁才商偶然知道祁黛遇要这些图纸,猜到内匠所估计没人有时间,便找了营缮所的工匠帮忙设计了几款,而且便宜爹还猜到她需要的量不少,表示如果需要制造的话,他的营缮所可以接这个单。
祁才商如今是工部下属营缮所的所正,按理说,营缮所主要是负责前朝宫殿以及王府、公主府等地的建造与修缮,并且根据每季度的任务设计制造各种宫廷所用的物件,除非有旨意,很少会接内宫的任务。
但营缮所不止一个,不同的营缮所之间自然也有竞争。祁才商相当于是走后门才当得其中一个营缮所的所正,他所在的营缮所,考核自然是靠后的那一种,上任两个多月了,居然连一桩差事都没接到。
祁才商如今想奋发向上,就得做出功绩来,没什么比营缮所赚更多的银子、办最多的差事能体现他才能的了。
恰好,他的女儿,皇上的惠昭仪遇到了困难,祁才商表示,他堂堂营缮所所正,小小徇私一下,不仅能解决女儿的困难,还能让他所在的营缮所表现表现。
非常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