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黛遇这一病, 直接错过了元宵庆仪。
虽然没有欣赏到那热闹之景,但想到不用面对栩栩如生的龙凤冰雕中突兀的鸭子冰雕,祁黛遇又没那么难受了。
不过她见那小镯儿小环儿两个小丫头好奇不已, 便免了她们的差事,让她们去一观热闹。
两个小丫头兴高采烈而去, 又兴高采烈地回来。
还为自家主子没去成可惜,给她描述着庆仪的场面。
小李子、石榴她们都围过来听。
“那宫墙上挂满了宫灯, 好看极了, 听说从神武门到午门再一路到南街,沿路全都挂满了宫灯!乐坊司的舞技在那么大的鼓上起舞,马车拉着从宫内到宫外, 百姓们都能看到!”小镯儿是个活络性子,绘声绘色地讲着, 还配合着动作,描述那鼓之大时, 双臂展开抡了个浑圆。
小环儿嘴笨,只能在一旁不停地点头附和。
“再过些时辰,陛下还要带着皇后娘娘还有淑妃娘娘她们登上午门楼一起观灯,到时全城百姓都会放孔明灯,还有焰火!那得多好看啊!”她们这种小宫女却是没资格登上门楼的。
主子恩典放她们出衍庆居看看宫灯就很满足了。
小镯儿一脸憧憬,“不过,奴婢最喜欢的还是太液池上的冰雕!”
她睁大眼睛, “主子,太液池上有好大一只天鹅冰雕, 可好看了!不过不像是龙潭湖中的天鹅, 倒是和咱们衍庆居廊下的雪鸭子好像!不过那天鹅冰雕身姿更大,脖子也更长, 看着更……更……”她字都不认识几个,无法准确表达那个词。
“优雅!”小环儿激动接道。
小镯儿:“对!优雅!像菩萨坐下的天鹅一般,圣洁优雅。”
天鹅?
祁黛遇一愣,那日她去看时可没见到有什么天鹅冰雕,雏形都没有。
难道……
她神色怪异,想到了那日工匠接到旨意时的痛苦表情。
“难怪!”小橙子突然一拍大腿,众人都看向他。
小橙子拱手禀报道:“前几日营造司一工匠突然托内匠所的人找到奴才,想借一只院里的雪鸭子,这雪鸭子满院都是,奴才没多想,就给了一只。刚刚听小镯儿说那天鹅像院里的雪鸭子,奴才才琢磨过来,估摸着是那冰雕的工匠不清楚皇上想要的是什么样的鸭子,这才寻人来衍庆居问的。”
衍庆居的雪鸭子模样和真鸭子差别还是挺大的。
那工匠实在想不出一只鸭子有什么好雕的,既没有龙凤的霸气,也没有牡丹、芍药等花卉的柔美,就连按个好意头,也只能想到什么“鸡同鸭讲”、“鹅行鸭步”之类的成语典故。
但真就只雕一只鸭子?就那水里游的、每日吃的鸭子?
真这么照做,只怕这差事就保不住了。
工匠想破脑袋,皇上此举是否有什么其他深意,突然灵光一现,想到当时皇上是与惠昭仪说了几句话,才让雕鸭子的,那是不是可以从惠昭仪处找找突破?
营造司和内匠所干的活其实差不多,只不过内匠所的都是太监,主要为后宫所用,而营造司则是服务于整个皇宫甚至宫外的王府、公主府等地。因为活计有重合,所以里面的匠人也相识。
那工匠打听到惠昭仪处有个小太监在内匠所学艺,便托人询问,哪知一问衍庆居里还真有鸭子!连忙借了一只“鸭子”,却没想,是一只雪鸭子……
看见那小巧别致的鸭子,工匠沉默许久。他在这一行干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平心而论,这雪鸭子虽然外形罕见,但绝对不丑,细看还有些可爱之处。
但可爱归可爱,若雕成一个巨大的模样,可就有些惊悚了……
要是吓到了哪位主子,他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于是,工匠绞尽脑汁,最后就雕出了那似天鹅又没那么似,比寻常天鹅圆润些、憨态些的“天鹅”。
出乎意料的是,今年那些冰雕中,这“天鹅”冰雕竟是最受欢迎的,盖因那些龙雕风雕往年都有,今年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新奇造型,连太后娘娘都夸赞了几句。
听完小橙子的话,祁黛遇忍俊不禁。
从鸭子到天鹅,怎么不算艺术加工呢?
真是难为那工匠了。
正笑着,窗外突然闪起一道亮光,随即一声“砰”响。
小李子出门去看,“主子,放焰火了!”
一声声炸响接连不停。
祁黛遇披着织好的羊毛线毯子出门,抬头望,远处的焰火照亮了京城的黑夜,隐约间,似乎还能听见皇宫外百姓的欢呼声。
烟花与满月,美轮美奂。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①”祁黛遇望着月亮,喃喃道。
石榴和葡萄对视一眼,这等著名的诗句她们也听过,知道是思念亲人之意。
主子,是想家人了吗?
养病期间,祁黛遇在手机光屏上补完了各个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和元宵晚会,学到了不少热梗,只是可惜她用不了梗。
就算说出来,石榴她们也不会懂。
同时,祁黛遇也意识到,这具身体底子真的太弱了,这样一吹风受凉就咳嗽发烧可不行,正好皇帝给她指了那个鲁太医,趁鲁太医来请平安脉时,祁黛遇向他表达了自己想要一副康健身体的想法。
鲁太医看着脉案,那上面有进宫后祁黛遇每次把脉的记录,沉吟许久:“昭仪体弱并非突然造成,而是自幼便有,原只是气虚血亏,只要注意保暖不劳累,于日常生活倒也无碍。”
他说的话和之前夏医令的结论差不多。
石榴担忧问道:“可与之前的病情有关?”
鲁太医摇头:“昭仪此前伤了腰腿,但如今已然痊愈。”
提起这个,他心中称奇,原本此生都该躺在床上的人,居然恢复了。就连那忧思过度造成的心肺受损,也已好全,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该说这惠昭仪的身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说不好吧,按理说好不了的她痊愈了;说好吧,又的确气虚血亏,一个不小心就风邪入体。
鲁太医边想边道:“体弱之病,许是从娘胎带出来的,乃是先天所致,唯有好好养着。夏医令开的食疗方子已是最好,昭仪且每日吃着,时间久了自会觉出食方妙用。微臣再添一副养气的房子,先吃上三个月,看看效果,之后再调整。”
大意就是想要和正常人一样的健康身体,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调养。
石榴送太医出去,祁黛遇支着下巴思考,太医的意思,就是这身体气血不足呗,那除了食疗,她是不是可以通过运动的方式辅助调养?
什么八段锦、太极拳、五禽戏,都可以练起来嘛。
既能养气血,也能健体魄。
还有泡脚,也得安排着,什么益母草、干艾叶之类的都用上。
“主子,”石榴回来了,“奴婢和葡萄昨日整理书房,发现了之前您家中送进来的信,等到了春日,可要将那些信拿出来晒晒以免生虫?”
她小心观察着祁黛遇的表情。
信?之前收到的家信不是看过后就给烧了吗?虽然里面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但祁黛遇觉得信件这种东西在后宫中不保险,所以每次看完拍照留存后都直接烧了。
“是……前几年的信。”石榴提醒道,她有些忐忑,那些信本不该拿出来的,但元宵那晚主子的神情太过哀伤,再加之近段时间主子也与祁家开始往来,她和葡萄便想着,主子心里还是惦记娘家的。
刚刚鲁太医又说主子体弱是娘胎中带出来的,而主子进宫前也没听说生过什么大病,石榴就想,也许祁家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此时才提起这件事。
祁黛遇皱着眉回想,好半天,终于从原身记忆的角落翻出一件事。
那还是原身刚卧床不久,但那会原身心态已经崩了,本就敏感的性子愈发尖锐,身体的痛苦折磨心灵,原身一边悲痛自己的苦痛,一边羞愧默认皇后的厚待,各种情绪在收到家里递进来的信后爆发。
原身控制不住地想,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境地,都怪家里送她去选秀,若是她没有选秀,嫁给一个普通人,根本不会摔倒重伤。原身甚至想,祁家的贫弱对她毫无帮助,反而会拖累她。
那时的原身忘了,选秀不是祁家人能够控制的,朝庭下旨选秀,她年纪到了,必然在候选之列,除非她已经定亲,可祁才商一介小官,想找到一个合适满意的女婿,得千挑万选,这是需要时间的。总不能为了不去选秀,随意找个人把闺女嫁了。
总之,心态崩溃的原身将所有的错归在了祁家身上,她丢了祁家送来的信,并命令石榴葡萄不要再把祁家的信送到她面前,她不想看。
于是石榴葡萄再不敢提起,只是把祁家送来的每一封信收好。
明白了事情经过,祁黛遇叹了一声。
她没有评价原身的资格,原身性格本就敏感脆弱,又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和旁人的议论,压力可想而知,原身心态崩溃很正常。
至于将所有错误归到祁家身上,到底是想寻找一个发泄口,还是逃避,只有原身清楚。
又或者,原身只是害怕,害怕看到家里的信会忍不住诉说委屈,可正如原身所想,祁家贫弱,根本帮不了她,知道她的情况,祁家人也只能干着急,所以原身选择漠视。不关心,就不会想念。
“将那些信拿来吧。”祁黛遇道。
她不是原身,她不会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