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事?”
保和殿的耳房内, 朝芸县主一脸不耐道。
朝蓉倚在大长公主身上,无精打采,听见姐姐的话, 也不过是半抬起眼皮。
“我只是觉得,也许让我进宫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朝芸县主眼神一凝, 正欲说话,却被大长公主拦住, 还算温和的语气道:“蓉儿何出此言?”
朝蓉坐直身子, “母亲今日也看见了,淑妃之貌美,整个后宫无人出其左右, 我根本比不过嘛。”
她刚进宫的时候,淑妃刚出月子, 又适逢大皇子生病,淑妃面容憔悴, 那时朝蓉还在心里想,淑妃也不过如此。可今日,她在慈宁宫中打扮了数个时辰,满心满眼以为自己能一举夺目,可当淑妃走进慈宁宫的那一刻,朝蓉瞬间哑然。
连女人都承认的美貌,一定是真的貌美。
“而且, 我在宫里待了这么久,皇上根本没有正眼瞧过我……”说到这儿, 朝蓉红了眼。她正是爱美而敏感的年纪, 却被视若无物,这些日子的委屈也压抑不住了。
她和蒋渊说起来是表兄妹, 但两人年纪相差近十岁,她出生的时候蒋渊都会骑马射箭了,再加之大长公主和先皇亲情一般,是以朝蓉和蒋渊见过的次数极少。
但这并不妨碍朝蓉对这位皇帝表兄一见倾心。文韬武略、勇猛俊朗,更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存在,世间再找不出比皇帝表兄更完美的男人了。就连蒋渊对皇后十分敬重这一点,在朝蓉心里也成了皇帝体贴温和的证明。
也许他日后也会对我那样好……这是朝蓉进宫前的幻想。
可事实与她想象得天差地别。
皇上不仅漠视她,甚至厌恶她!
是的,朝蓉虽然高傲娇纵,却也有着和所有女子一般的敏感,在与蒋渊为数不多的接触里,她清晰的感受到了,皇上不喜她。
朝蓉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本能的担忧,进宫也许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面对朝蓉的退缩,大长公主耐心劝说:“你还不曾和皇上深入接触,你怎知她会不喜欢你?淑妃是貌美不错,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并不全靠外貌。蓉儿,你有自己的长处,只要皇上看到了你的长处,自然会喜欢你在意你。”
是这样吗?朝蓉有些迷茫。
“你相信母亲,没有谁比母亲更熟悉这个宫廷了。”大长公主幽幽道,从她的父皇算起,这已经是她经历过的第三朝,而无论是她的父皇还是她那个已经驾崩的皇弟,或许有过沉溺美色的时候,但从不会长久。
宫里那些活到最后的太妃,极少是靠外貌活到最后。
美色侍人,终不会长久。温柔、解语、淑德……任意一项,都是得用的本事。
“蓉儿,母亲总不会害你。而且,你无需和淑妃比,相反,你应该与淑妃交好才是。若淑妃能帮你一二,你以后在宫中也能更自在些。”
与淑妃交好?
朝蓉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姐姐,“为什么?”
都和袁家闹成那个样子了,还要她和淑妃交好?
感受到朝蓉的眼神,朝芸县主冷笑了一声,“我现在倒真怀疑让你进宫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
什、什么意思?
见小女儿竟毫无所觉,大长公主叹了声气,“芸儿小产,不过是做的一出戏罢了。”
朝蓉眼睛瞪得浑圆,“什么?”
“袁家势力渐增,淑妃又生下了大皇子,皇上忌惮是迟早的事,与其等着皇上清算,不如自砍一臂。官场奸诈,你那姐夫才能平平,说不得哪日就掉进他人设好的陷阱里,那官不做也罢。”
用儿子的仕途,换一个教子不当、管家不严的污名,这一招狠虽狠,却能安皇上的心。
而只要袁浩不倒,日后大皇子立起来,袁子实何愁没有再兴之日?便是国舅说不定也当得。
这是袁家和长公主府商量好的事,就算那日围场上没有人揭露,他们也会自己找人揭露袁子实“寻花问柳”的事。
朝蓉盯着朝芸县主的肚子,“那你小产,也是假的?”
朝芸县主有些不自在地捂着肚子,“虽然晦气,但为了博得同情,也只好用这个办法了。”闹得越大,弹劾袁浩的声势就越浩大,皇上自然也越安心。
朝蓉:“……”亏她还伤心地哭了几个晚上。
她仍有不明白,“可这我要进宫有什么关系?”
既然要消除皇上戒心,又为何要让她进宫?这不是适得其反吗?
大长公主却在这个人问题上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与小女儿解释。
大长公主府到底和袁家不同,大长公主府能维持今日的荣耀,靠的是她这个大长公主的身份,靠的是她乃当今圣上的姑姑。一旦日后皇位换了人,大长公主府就和现在保和殿中那些落魄的宗室别无二致。
而袁家,靠的是政功,只要袁浩一直在,只要大皇子日后能……袁家就不会衰弱。
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袁家倒了呢?
到时大长公主府能靠谁?
而两家之间能维系如今的关系,靠的只是袁子实和朝芸的婚姻。
姻亲关系有时很牢固,有时也没那么牢固。
大长公主府得有自己的打算,送朝蓉进宫,就是打算之一。
这些话,大长公主不好和朝蓉讲。
她忧心忡忡,袁子实一事决策匆忙,以至于让朝蓉进宫的事也被迫提前,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教导这个小女儿。朝蓉空有傲心,却没有适应深宫的心计城府,只怕日后会吃苦头。
她现在唯愿,太后能帮衬一二。
大长公主不忍心讲的事,朝芸县主却不怕,她环抱着双臂,直言道:“自然有关系,谁叫母亲只生了我们两个女儿呢?我们考取不了功名,更上不了战场,想要维持大长公主府的门楣,就能只能用自己的婚姻来换。我已经嫁给了袁子实,你,便只有进宫一条路。”
“说起来,若非我已为人妇,还轮不着你进宫呢。我以后只是一介白身的妻子,连声夫人都捞不着,你却能被喊一声主子。朝蓉,你知足吧。”
朝芸的话太过清醒直白,犹如一柄利剑射向朝蓉心头,刹那间脸色苍白。
用她的婚姻换大长公主的长久?凭什么?这是朝蓉脑海中最先冒出的想法。
可看到不知何时已有了白发的母亲,和梳着少妇头的姐姐,朝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姐姐已经做到了,她有什么理由说“不”呢?
从小肆意骄傲的大长公主之女朝蓉,第一次痛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保和殿,祁黛遇早没听墙角了,连边上的苗美人都没兴趣看,她正兴致盎然地看着殿中歌舞,几乎挪不开眼。
何德何能她何德何能!
这算是国家歌舞团在给她表演吧?如此高水平的表演,她就坐在这么近的位置!
光屏上的录像机打开后就没停过,祁黛遇不止一次叹息,这些珍贵的记录只能自己看,要是能联网就好了……
祁黛遇看翩翩起舞的舞姬时,最上首的皇帝正好也看向了她。
每年年宴的歌舞都是老一套,没什么新意,蒋渊注意力不在这上面,而是借机观察殿中众人的神情。
疑心重大约是每个皇帝都有的通病,蒋渊也不例外。
他总是喜欢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暗中观察他那些臣子、妃嫔的神情,企图从他们放松无意时暴露的本性看出什么来。
也不用担心被发现,因为他敢看每一个人,却不是所有人有勇气直视他。
对蒋渊来说,这种观察,有时候是件有趣的事,会有一些意外的发现。
比如他刚刚就发现,家有悍妻的通安伯对着一舞姬咽了咽口水。此人有色心没色胆,也许日后可以利用。
再比如,晟王世子与延平长公主的驸马一前一后出去,一刻钟后,又一前一后回来,形迹可疑,可以查一查。
又或者,某个小妃嫔眼睛发光、无比专心地看着殿中歌舞。
蒋渊目光一顿,一时有些不解,这些歌舞很好看?
下一刻恍然,前几年的年宴,祁婕妤只能在衍庆居听个响儿,今年第一次欣赏难免新奇。
可未免也太投入了吧?
蒋渊皱眉。
他偏头,淑妃给他剥了一个葡萄递过来。
而祁婕妤在专心欣赏歌舞。
他抬眸,苗美人红着脸朝他敬了一杯酒。
而祁婕妤在专心欣赏歌舞。
桌上佳肴无数,他面前的桌上尤胜,有皇后送来的锦缠鹅、淑妃送的五丝肚丝、宁妃送的如意面、安嫔送的熘鸡脯、秦昭仪送的桃胶醪糟汤、苗美人送的八宝鸭、曹才人送的红豆糕。
以及祁婕妤送的空气。
蒋渊眯着眼看向祁婕妤面前的桌子,很好,吃得很干净,干净到盘子送回膳房御厨都要磕头谢恩。
她竟一点也没有想给朕送心意吗?!
这女人现在装都不装一下了!
蒋渊咬牙切齿,招来全福海,“将这盘金桔给祁婕妤送去。”
全福海笑道:“这金桔是新供上来的新鲜货,甜得很,祁婕妤一定喜欢。”
蒋渊:“嗯,让她全剥完,再送回来。”
“好嘞……啊?”全福海懵了。
看皇帝的脸色,全福海不敢质疑,端着金桔送到祁黛遇身边。
将皇上的要求一说,全福海都不忍心看祁婕妤的脸色。
如她所想,祁黛遇的脸色此时的确很难看,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盘金桔。
皇帝,让她在年宴上,徒手,给他剥桔子?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他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