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渊自幼尊贵, 可谓是被千万人宠爱着长大,这世上很少有让他不开心的事,因为他不开心的时候, 只会有人比他更不开心。
对蒋渊而言,人生最压抑的几年大约是在幼时, 那时先帝的玉贵妃宠冠后宫,连他的母后也只能暂避其势, 他不得不小心求全。可玉贵妃红颜薄命, 年纪轻轻香消玉殒。而他的父皇在玉贵妃去世后,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再年轻,而这个国家还需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于是先皇开始着重培养蒋渊这个中宫嫡出的皇子。
也是从那时起,蒋渊的人生再无波澜。哪怕是先皇封他为太子前夕, 他那几个兄弟使绊子的时候,也有先皇和老臣为他保驾护航。
等先皇驾崩, 蒋渊登基,短短三年时间便从老臣手里收回权利,巩固自身皇权,培养自己的心腹臣子,甚至计划的“去丞相、立内阁”也进展顺利,可见其在政事上确有雄涛武略。
而在私事上,从世上再没有人能约束蒋渊之后, 他是有些任性的。
喜欢淑妃的娇俏,哪怕袁家野心渐露, 他仍旧宠爱。
不喜勋贵顽固, 他们献上再貌美的女子,他碰也不碰。
身为皇帝, 他和谁睡觉,轮得到旁人指挥?
可到底从小深受皇家礼仪教养,以至于蒋渊心中再不喜,也会在意“体面”二字,这就导致了他的心情好坏、喜恶和他的行为常常是不一致的。
比如,安嫔自得口癖之后,蒋渊不喜她僵硬的脸。但他会考虑二公主,于是一年中总有几次去延禧宫留宿。
又比如,他此前很讨厌祁婕妤的“柔弱”,但在衍庆居时,他也没有甩袖就走,哪怕自己一晚上没睡好,也没给祁黛遇留下一个“伺候不周”的罪行。
可见,蒋渊算是一个脾气不错的皇帝。用苗美人的话说,蒋渊是个很“讲究”的人。
“讲究”且在乎“体面”的蒋渊,很久没有碰到让自己咬牙切齿的人了。
他心知肚明,祁婕妤在躲他。一个女人躲一个男人,要么是害怕,要么是不喜。他是皇帝,谁见了他都害怕,但不会那么刻意,所以祁婕妤对他更多是不喜。
偏偏祁婕妤的不喜“讲究”又“体面”。
她没有直接表现出来,甚至在他面前还装出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她只是委婉的、宁愿用装病这种法子避宠。
任谁也想不到她的意图。
以至于蒋渊想找个理由罚她,竟然找不到!
只能冷处理。
可现在,这祁婕妤另辟蹊径,救了大公主,让皇后愿意用自己的情面送她一个嫔位!
蒋渊有种吃豌豆黄被噎住,吐不出来吞不下去的难受。
他决定让自己没那么难受。
“祁婕妤虽然有功,但她到底资历轻,又无子嗣,贸然给了嫔位恐怕其他妃嫔会有所不满。依朕看,升她为昭仪便已足够了。”
不能再多了。
昭仪月俸五十两,比婕妤多了二十两,都便宜了祁黛遇!升起这个念头,蒋渊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有这般斤斤计较的时候。
皇后还想争取,“那便依陛下的。对了,秦昭仪晋为嫔位,陛下可要为她选个封号?”
九嫔封号为:德、贤、庄、丽、惠、安、和、僖、康。目前只有安嫔占了一位。
秦昭仪颇有圣宠,封号便是在安嫔前面也无妨,皇后没有建议,让皇上自己拿主意。
蒋渊想了想,“赐‘庄’字吧。”
庄乃谨严持重之意,和秦昭仪的性格并不相符,但皇后很快想到,“庄”也是妃位封号之一,看来皇上对秦昭仪寄予厚望。
皇后笑道:“臣妾看这‘惠’字也不错,不用倒是可惜,不如给了祁婕妤?嫔位她资历尚且不够,‘惠’字却是应景。”
惠,恩惠也。得了这个封号,旁人一想便明白怎么回事,自然不会有异议。
然而蒋渊心里想的却是:惠,温和柔顺也。
祁婕妤只有装出来的温和柔顺!
他想拒绝,可看到皇后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罢了,一个封号而已,给就给吧。就当是为了他的大公主。
“依你便是。”
皇后笑意更深。
“惠”字给了祁婕妤,算是为她预定了一个嫔位,只待日后她生下一儿半女,又或是熬资历,也能熬到嫔位。倘若祁婕妤争气,便是惠妃,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人情,想来足够彰显诚意,皇后如此想到。
晋位之事将在年宴时宣布,只需吩咐礼部准备晋位仪式便可,至于晋位后的宫装,皇后已有先见之明安排好了,倒是不需要赶制。
当晚宿在坤宁宫,第二日上朝后,蒋渊怎么想心里都不舒畅。下了朝,第一时间不是回乾清宫,而是吩咐全福海,“去衍庆居。”
全福海一愣:“喳。”
他有些不明白了,皇上前不久才撤了祁婕妤的牌子,今日又一下朝就去衍庆居,这心里到底有没有祁婕妤?他作为皇帝身边的首席大总管,对嫔妃的态度通常也代表着皇帝的态度,可现在,全福海有些摸不准自己该怎么对待祁婕妤了。
坐在圣辇上的蒋渊,此时也在琢磨,待会儿见了祁黛遇,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
冷脸?只怕女子心中偷笑。
温和?他还要对她温和?!
直到圣辇到了衍庆居门口,蒋渊还没想好。
而一进去,看见院子中央那个大雪人,以及廊下整整齐齐的雪鸭子大军,蒋渊额头青筋直跳。
他转身就想离开。
“陛下!参见陛下!”
可惜晚了,小李子已经看见圣驾,立刻高呼行礼。
没一会,屋里的人蜂拥而出。
祁黛遇被拥在中间,头发简单挽着,上面只插了一根素簪,身上穿着一件井天蓝的家常袄裙,外面罩着件披风,明显出来得匆忙。
大约没想到他会来,女子脸上未施粉黛,唇色显得有些苍白,神态有些尴尬。
是素颜的样子被他看到而窘迫?蒋渊有些愉悦,然而这股愉悦只持续了一瞬,他注意到女子似乎和上次见到相比,又瘦回去了。
蒋渊不由皱眉。
“嫔妾见过陛下。”祁黛遇行礼,心里却在骂骂咧咧。
她刚刚窝在榻上看小说,正看到高潮剧情的时候,就听到外面说皇帝来了。
急匆匆穿了鞋迎出来,心里还惦记着小说剧情。
女主到底答没答应男主啊?
“祁婕妤?”
听到微沉的声音喊自己,祁黛遇终于回过神,“陛下?”
蒋渊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这院中是怎么回事?”
院中……祁黛遇环视一圈,是说她的雪人?
“前些日子下雪,嫔妾闲着无聊,就和宫人一起堆了些雪人,也算是给院子添一些鲜活气息。”
鲜活?蒋渊看着那个雪人,粗制滥造,哪里鲜活?
还有那些个鸭子,丑模怪样的,若真鲜活,这满院子岂不都是鸭子叫?也不嫌吵闹。
“你倒是悠闲得很。”无聊到堆雪人。蒋渊冷嗤一声,甩袖进了屋。
祁黛遇有些莫名其妙,皇帝看着心情不大好啊……
进了屋,红桃奉上茶水后便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皇帝来得突然,祁黛遇一点准备也没有。
她难免回想那日醉酒的事。有些人经历过分亲密的事后,再单独相处的时候就会觉得无比尴尬,祁黛遇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一时间,她连手往哪放都不知如何是好。
但她不可能一直不动,下意识就用了之前的路数。
捧上一杯热茶,递到皇帝手边,娇娇柔柔道:“陛下请用茶。”
蒋渊眯着眼。
又演起来了。
这个祁婕妤还真是胆大,竟敢三番四次在朕面前装腔作势,可惜他早已看透她的本性。
蒋渊突然想到该如何对待祁黛遇。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一手接过茶的同时,另一手将祁黛遇搂到了自己怀里。
察觉到怀中的人瞬间僵硬,蒋渊嘴角笑意更深。
你不是装吗?朕看你能装到几时。
祁黛遇被搂住的那一瞬间就僵住了。
嗯?啊?
不对劲,这不对劲。
皇帝怎么会突然搂她?
皇帝不是最讨厌她这一款的嫔妃吗?她越柔弱,他应该越厌恶才对。
是她柔弱得不到位?
祁黛遇忽而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脸庞泛红,“陛下恕罪,嫔妾前些日子感染风寒,还未彻底疗愈,陛下可别嫌弃嫔妾……”
脑海中想着那些缠绵悱恻、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泪失禁”体质的她轻而易举眼中蓄泪。
皇帝肯定会推开她吧……
岂料,皇上居然一脸怜惜地捧着她的脸,伸手擦掉了她眼角的泪。
“朕自然不会。”蒋渊笑道:“爱妃要是还不舒服,朕把夏医令叫来?”
给她一个婕妤请太医院医令?
皇帝的态度给祁婕妤整不会了。
她小心地观察着男人的神情,心中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边道:“嫔妾不过是小病,哪里用得着麻烦夏医令。”
蒋渊自然不是真要给她请夏医令,看见她错愕的眼神已经心满意足,遂将人放开。
“那就算了。”蒋渊站起身,“朕还有事,先走了。”
他已经找到对待祁婕妤的方法,心情大好,带着笑意离开衍庆居。
只剩下祁黛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小伎俩被看破,还被额外添补了各种脑洞。
但下意识的危机感却告诉她,皇帝的态度变化定有问题。
也许,原来的招数不管用了,她该想想新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