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午后,祁黛遇身上披着袄子,头发简单挽着, 躺在书房榻上发呆。
自醒来后,她就处于这种震惊、不可置信、麻木、迷茫的情绪里,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
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 清冽的雪香飘逸进来。昨夜的雪太大, 屋檐上、院子里铺满了厚厚一层。
雪既停了,约莫着明日就要恢复请安。
院子里,小李子几人在扫出一条过道来。葡萄则带着香梨盘点库房的物件, 尤其是将今早乾清宫送来的赏赐登记入册。
一般来说,嫔妃初次侍寝, 皇帝皇后乃至太后都会给予赏赐,但祁黛遇这情况特殊, 皇后太后并不知情,唯有皇帝,他按照习惯挑了些东西让全福海送过来。蒋渊还想着昨晚闹得有些过,挑得都是些好东西。
这些东西一送来衍庆居,落在同样不知情的石榴葡萄眼里,就是她们的主子得了皇上欢心,这些都是陛下的宠爱!
以至于衍庆居的人一个个跟提前过年了似的, 笑容灿烂无比,这会儿扫雪这么累的活都做的充满干劲。
祁黛遇听到有人进屋的脚步声, 闭上眼。
是葡萄, 她捧着一匣子金瓜子进来,“主子, 那些物件奴婢都收进库房了,只是这些金银还得交给您。奴婢数了,这金瓜子一共一百二十八,底下还有二十两的银锭二十个。”
这么丰厚的财产,祁黛遇不得不睁开眼睛。
她一个婕妤月例也不过三十两,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两。
可这些东西,金瓜子大约八两一个,加起来就是一千四百二十四两!
算上她七百多两的存款,一共就是两千三百两左右,按照“手机”的兑换比例,一两可以兑换1000,那岂不是说,她现在也是个百万富婆了!
一次侍寝换来这么多?!
祁黛遇突然就没那么难受了……
她不得不感叹,难怪那些嫔妃铆足了劲争宠呢,不为那些虚荣,就图这些真金白银也得争啊。
不过她也知道,这么丰厚的赏赐,也就是初次侍寝才有的,以后还想要,就得成为真正的宠妃才行。
祁黛遇抓了一把金瓜子,感受金子在手中流淌的感觉,不得不说,那滋味,美妙极了。
要不卷一卷?她脑海闪过这个念头。
下一秒,祁黛遇摇摇头,将金瓜子丢进匣子里。
不卷,这辈子说什么也不卷。
她就抱着她三十两的月薪躺平!
这时,莲雾端着鸡汤进了屋,“主子,鸡汤煨好了,您用些吧,补补元气。”
葡萄也道:“是啊,主子您可得好好补补身体。”
祁黛遇的耳朵倏然红了,她不由想到今天醒来时,那时皇帝已经走了,她脑袋懵懵地接受着现实,然后石榴她们进来收拾床铺。
凌乱的床铺和之前相比差距太大,尤其是一些痕迹……
石榴脱口而出:“呀,怎么这般乱?”
当时祁黛遇羞愤得恨不得以头抢柜,还好她眼疾手快用被子遮挡住那些痕迹,“你们先出去,过会儿再进来。”这才没被石榴葡萄发现,那些混乱的痕迹里,还有一抹暗红。
祁黛遇强撑着身体的疲惫自己收拾干净床铺,等石榴她们进来,她却腿一软差点栽到地上,然后葡萄就说:“莲雾可去膳房取老母鸡了?得快些炖上。”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祁黛遇哀叹一声,将帕子盖住脸,闷声道:“把汤放下,凉些了我自会喝。”
见她不想说话,葡萄也没多想,只以为她是昨晚累着了,便让莲雾放下鸡汤,两人退出去。
结果没走几步,就听主子又道:“另外,去向皇后娘娘告假,就说昨夜大雪,我受了些风寒,恐怕得有些日子不能去请安……也不能侍寝了。”
养心殿,蒋渊放下折子,按了按额头。
全福海适时走进来,“皇上,可要叫膳?”
“嗯。”蒋渊站起身,活动活动身子,等走到偏殿时,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热腾腾的菜也不烫嘴,温度把握得相当好,可见御膳房厨子的功力。
这些菜已由试菜太监试过。
蒋渊吃饭速度很快,一刻钟没到,已经放下了筷子。
然后慢悠悠喝起了汤。
“最近后宫之中可有什么事?”
他问的是全福海。
全福海不仅是乾清宫兼养心殿的总领太监,同时是后宫太监总管,掌握各宫的大致动向,是他的职责之一。
全福海回想着这些日子了解到的,一一禀报:“最近后宫倒是一切安稳,皇后娘娘前些日子让内务府给各宫分发了冬日的宫装,嫔妃一人四套,太监宫女一人两套。如今正忙着冬日宫内例汤的调整,这事皇后交给了李禄,李禄将秋日的枇杷雪梨汤换成暖姜汤,让膳房那边近日在宫外多采购些姜。”
李禄是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同时也是后宫的太监副总管。全福海与他虽称不上对立,但也有些利益上的矛盾在。李禄此人颇有些能力,就是有些喜欢敛财,但他知道轻重,从不多贪,只是常常借职务之便谋些油水。
全福海敢肯定,这次采购,李禄依旧会借机敛财。
他这会儿将这件事说出来,不是想揭穿李禄,只是在皇上跟前提上一嘴,让皇上有个印象,若是日后他与李禄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需要扳倒对方之时,那今日埋下的种子就有用了。
全福海继续道:“承乾宫那边,最近很是沉寂,除了太医每日去给大皇子请平安脉,淑妃娘娘几乎不见外人,就连安嫔也去的少了。”
蒋渊一想便知淑妃是因为袁子实的事。
朝芸县主小产后,一直待在大长公主府,不肯回袁家。而袁子实被杖责,去了半条命,至今还在床上躺着。他被打了一遭,又被撸了官,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直接将相好的花魁纳为了妾室。他如今只是一介白身,纳一勾栏女子为妾,言官也说不得他。
于是只好转而攻歼袁浩,说他教子不严,家风败坏。
得用的臣子惹上了麻烦,蒋渊本想交给袁浩做的事也只能让其他人来做。虽然麻烦了些,但袁家受挫本就是蒋渊想看到的事,他不仅没管,还把袁浩叫进宫骂了一顿,让他理清家务事再好好做官。
娘家这么多事,淑妃心里只怕气得很。
“将她之前吵着要的那尊琉璃炉送去承乾宫,就说朕得了空便去看她。”到底是宠爱多年的女人,蒋渊对淑妃还是有几分真情在的。
“喳。”全福海应了,继续说起后宫的事,既然刚刚提起了淑妃,不免又要说道朝蓉,“朝蓉姑娘如今住在慈宁宫偏殿,太后娘娘前儿个来请您,您当时正会见曾大人,推拒了,今日可要摆驾慈宁宫?”
蒋渊不虞,“太后可说留她到宫中几时?”
“太后娘娘没有明说,不过奴才看慈宁宫宫人去内务府要的那些东西,只怕朝蓉姑娘会在宫中长住。”要是皇上一直不点头,住到明年选秀之时也是可能的。
蒋渊:“那便让她住。”
反正他不会那么轻易点头。若是能这般无名无姓一直住着,承受宫里的风言风语,有这般坚韧,那到明年选秀之时,他也愿意给她一个位分。
全福海心中替那朝蓉姑娘叫了声委屈,谁让她倒霉呢。他们这位皇帝,从来顺风顺水,最不喜人与其对着干。可那群勋贵,偏偏就是与皇上对着干的人。朝蓉姑娘,不过一个牺牲品而已。
全福海凝神,“其他的便没有什么了,就连景仁宫那边最近也十分安分。”景仁宫住着的苗美人以前可是最能闹腾的主儿,近来也安静了。
“不过,许是将近年关,最近宫外宫内来往的书信、物件倒是多了些。各宫都有进出。”快过年了,各处都在盘账,那娘家有些势力的,这时候都准备了钱财宝物,送进宫里,妃嫔们得了,也能好好过个年。
蒋渊听了点点头,这情况每年年底都常见。
他放下碗,用帕子擦了嘴,又净手。
“记下,去坤宁宫传令,今年的腊八,由宁妃操办,皇后好好歇歇。”
啊?全福海弓着身子,他有些没明白,皇上这旨意是心血来潮还是另有他意。腊八也算是个重要的节日,以往是由皇后娘娘操办,若皇上心疼皇后,想换个人,也该让淑妃娘娘操持呀。
毕竟淑妃娘娘如今已经出了月子,给她办,正好当作补偿。
可让宁妃办?
全福海一时想不明白,只能低着头应下。
这时,敬事房的公公来了,询问皇上今日是否要翻牌子。
蒋渊随意看了眼摆放绿头牌的托盘。
“怎么没有衍庆居的?”
想到昨晚,蒋渊虎口处有些热意。
公公低着头,“祁婕妤告了一个月的假,说是得了风寒,得有些日子不能侍寝了。”
得了风寒?
蒋渊一愣,胡说!他今早走时,祁婕妤还好得很,总不能他一离开她就病了吧?
联想到祁黛遇此前的一些违和,蒋渊眯了眯眼,吩咐全福海,“去一趟太医院,把祁婕妤的脉案拿来。”
全福海很快回来了,将脉案呈上,同时说出从太医口中得到的答案:“祁婕妤确实有些咳嗽,不过不严重,太医给开了药,约莫三五日便能好。想是祁婕妤谨慎,所以才想多养些时日。这是体恤皇上呢。”
祁婕妤体恤?
蒋渊冷笑,要说是之前他也就信了,可经过昨晚,他虎口上的牙印还在呢!
表里不一的祁婕妤,蒋渊之前以为,祁黛遇在旁人面前躲他是因为害羞,私下却是爱慕他的。可他现在明白了,爱慕他才是表面,躲他才是真!
只怕之前两次侍寝喊什“疼”,都是装的!
昨晚不过是醉了酒,才有了那些荒唐。
这一刻,蒋渊是真生气了,一掌拍向桌子。
全福海等人立刻吓得跪下,皇上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发什么脾气?
蒋渊脸色阴沉,亏他怜惜她昨晚受累,送去一堆好东西。
难道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这祁婕妤也配嫌弃他?
“她既病着,便长久养着,绿头牌不许再上!”
不是躲他?那他便看看,他若是再也不去衍庆居,她如何在这宫里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