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袁家公子和朝芸县主这一八卦, 围场之行的重点悄然偏移。
那袁子实被按在长凳上,胳膊粗的仗棍打下去,刚开始还能听见袁子实的痛叫, 渐渐的,竟是一点声儿都没有了。
似乎连林子里的鸟都不敢叫出声。
这一刻, 皇家威严尽显无遗。
不管这杖刑有没有暗地里的“技巧”,但那袁子实身下明晃晃的血似乎在告诫着众人:看, 敢对皇家不敬, 这就是下场。
且不谈那袁老夫人听闻孙子去了半条命当场就昏了过去,总之,原定的狩猎大比, 不管是参赛的还是观赛的,都没有心情, 秋狩草草收场,皇帝下令摆驾回宫。
听说这次秋狩后, 不少胆子小的女眷一回去就病了,一时间京城的药价都贵了几分,这且是后话。
结束了短暂的“秋游”,回到宫中,祁黛遇又恢复她每日两点一线的生活,日子虽然无聊,却也安稳。
妃嫔们回到宫里本想看淑妃笑话的, 可惜淑妃早有准备,推托大皇子身体不适又告了一个月的假, 躲在承乾宫不出门。
皇后乘胜追击, 直接让敬事房撤了淑妃月子结束后本该添上的牌子,美名其曰:大皇子既然病了, 淑妃贴身照顾难免传染病气,不宜伺候皇帝。
皇后做事敞亮,虽然撤了淑妃牌子,却下令太医精心照顾,还赏赐了许多好药材给大皇子。
淑妃不仅不能生气,还得笑着行礼道谢。
一时间,宫中的风全吹向了坤宁宫。
坤宁宫中,梅意等人最近走路都轻快了几分。以往皇后地位虽然也稳固,但淑妃仗着娇宠偶尔也敢驳坤宁宫的面子,皇后娘娘为了彰显中宫气度,不得不忍让。以至于有些头脑不清楚的,竟以为承乾宫势大,纷纷去讨好淑妃。
如今终于叫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后宫中的女主人了!
“叫他们成天势利眼,姐姐刚才可瞧见徐继来有多谄媚?哼,以前让他办一件事拖拖拉拉的,得去几回才能办成,今日却这般利索!”菊意端着毛料边走边道。
徐继来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颇有些权利,为人圆滑,唯利是图。许是见淑妃生下了大皇子,这人便动了心眼子,暗中接触承乾宫的人,他以为皇后不知道,殊不知皇后早就看在眼里。
适才皇后派梅意菊意去内务府拿一些冬日的毛料、衣料小样、宫装图纸,好定下冬日要分发的宫装样式,那徐继来一见二人便笑脸相迎,听完来意后更是忙前忙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把所有东西备齐了。
梅意心里虽然也有这种感觉,但她性子稳重,看了看周围,“这些话别在外面说,不可坏了皇后娘娘声誉,让人以为我们坤宁宫的人轻狂。”
菊意吐了吐舌头:“梅意姐姐,我知道的!”
两人转过一道弯,进了前殿书房,皇后正坐在桌前看上个月宫中的花销账本。
梅意:“娘娘,东西拿来了。”
“嗯。”皇后放下账本,“这是今年的料子?颜色看着不怎么鲜亮。”
她上手翻着,这些料子里,既有皮子、也有各种锦缎小样。
梅意:“都是往年常选的颜色,毕竟是冬日,冬装坐起来麻烦,在颜色上就没有太多可挑的了。”
皇后摇摇头,“今年不同。之前陛下为先皇守大孝,宫中用度自然也要朴素节俭,可如今皇上登基已有三年,这宫里也该添些鲜亮的颜色。尤其年后开春还要选秀,总不能秀女们百花齐放,后宫妃嫔却一水的浅蓝浅绿吧?”
“退回去,让他们抓紧时间,换一些颜色好的。”
梅意:“是。”
接着又是看宫装的图纸,皇后还是不满意,“太素净了,让他们重新画制。另外,每位妃嫔,除去常规的四套外,在原有位分上添上一级,也制作四套。”
梅意和菊意面面相觑,在原有位分上添一级的宫装?难道……
皇后按了按有些疲惫的眼角,看向窗外,院子里的树落叶纷飞,冬天真的来了啊。
有小宫女进来禀报:“皇后娘娘,祁婕妤来了。”
“嗯,带她进来,梅意,去小厨房端一碟板栗糕,再端一壶热牛乳来。”
冬天是真的来了,祁黛遇站在坤宁宫的院子里,缩了缩脖子,这冷风呼呼地往后颈脖子里灌,她背后一阵激灵。
皇后突然派人来请她到坤宁宫说说话,祁黛遇心中忐忑,有一种被领导叫去谈话的感觉。
由小宫女领着进了前殿书房,皇后娘娘手中拿着一个小喷壶,正浇灌着书房角落的一盆文竹。虽然天气渐冷,但坤宁宫炭火旺盛,那盆文竹依旧郁郁葱葱。
“皇后娘娘安。”祁黛遇行礼道。
“来了?坐。”皇后示意人给她搬来一个凳子,凳子上铺好软垫。
祁黛遇温顺坐下。
“叫你来也没什么事,不过是说几句家常话。本宫记得,你身边伺候的人,是当初刚搬进后宫时指给你的,他们照顾你几年,可曾精心?若有怠慢的,你只管与本宫说。”
祁黛遇想想,如今衍庆居里,贴身伺候她的两个大宫女是石榴葡萄,这两个她最熟悉,用着也趁手,没觉得不好。再有四个小宫女,分别是梳头的苹果、管针线的香梨、管茶水的红桃和管饮食的莲雾,其中她比较熟悉的是苹果和莲雾,香梨和红桃接触不多。
衍庆居还有两个洒扫宫女,小镯儿和小环儿,才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平常都见不到祁黛遇的面。
再就是两个太监小李子和小橙子了。
小李子圆滑些,爱钻营却也贴心,小橙子老实木纳些,至今还在跟着学本事。
要她说,这些宫人都还不错。
别的不说,只看过去三年原身卧病在床,毫无圣宠,这些人都没有另择别主,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就算不错了。
至于这些人里有没有包藏祸心或是别人派人的钉子,祁黛遇觉得没必要想那么多,与其疑神疑鬼劳心伤神,不如顺其自然。
于是,她回答皇后:“他们手脚虽粗笨些,还算尽心,嫔妾用着也习惯了。”
这一看就是谦虚的回答,皇后也听懂了,也没在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说出了这次让祁黛遇来的真实目的。
“以前,你身子不好,本宫想着你能安稳度日便已足够,可如今你已大好,正是年轻貌美之时,若惶惶度日,岂不是浪费好时光?”皇后放下水壶,便用帕子擦手,边坐下。
“祁婕妤,你是怎么想的?”
好家伙,还真是领导谈话啊?祁黛遇不仅联想到,上辈子园长问她下学期教学计划的场景,最好多招点生源,提高园区KPI。
现在皇后说的话没什么差别,就是在暗示她别咸鱼了,趁着年轻好好干升职加薪!
祁黛遇低着头:“嫔妾人微言轻……”
对不住了皇后娘娘,她只想躺平,不想奋斗。对她来说,婕妤这个位分挺好的,不上不下,上面的瞧不上,底下的不敢乱来,她每个月拿着点银子就能快活过日子。
比她在现代悠闲多了。
上进?她上辈子就是太上进了,所以才会穿到这儿。
见她表态不明,皇后直接道:“明年就要选秀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宫里会进一批新人,虽说充盈后宫是应该,但人一多,麻烦也会多。祁婕妤,世人皆道后妃风光无限,却不知这宫里哪怕是笔墨纸砚、夏日的冰、冬日的炭,都是有限度的。东西的数量一成不变,人少,众人得到的就多;人多,众人得到的就少。”
“而能决定多少的,一看位分,二则,陛下说了算。”
“祁婕妤,本宫便与你直说,有你我之前的情分在,若你心中想争气,本宫亦可推你一把。”皇后看着祁黛遇的眼睛,“但你若是……本宫固然可以看在私人的情分上暗中照拂与你,但明面上,你便只是祁婕妤。”
孤立的、无甚宠爱的、只是婕妤位分的祁婕妤。
祁黛遇到此时才明白皇后的目的。
皇后是在要她表态,是安于现状还是追求荣华。
如果是后者,有前尘往事她们便是天然的盟友,皇后不介意助她一臂之力。毕竟皇后深知,她不可能阻止皇帝宠爱嫔妃,那不如推一个她交好的嫔妃上位,壮大自己的势力。
而祁黛遇要是选择前者,那皇后只能放弃栽培她而是另选她人了。选择谁皇后也说了,明年就有新人进宫。
祁黛遇这会儿是真纠结了。
在来坤宁宫之前,她的想法无比坚定,可刚刚皇后一席话却动摇了她。
这宫里的一切资源都是有定数的,妃嫔们互相争斗,争的不仅仅是帝王宠爱,她们更多的,是为了资源在斗。
其实和职场打工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妃嫔们升职加薪的渠道太少,获得皇帝宠爱是最快最好用的一条,所以看起来她们是在为了一个男人争斗不休。
祁黛遇有些无语凝噎,难道都穿越了还得卷生卷死吗?
两辈子都是打工命?
不不不,这辈子还是不一样的,祁黛遇心中摇头,她已经超越很多人成为权贵阶级。
她还有得选。
于是,她坦言心中所想:“皇后娘娘,未来要如何,嫔妾也不知道。只是嫔妾病了三年,在这三年间每天与药物相伴,形容枯槁,日子实在无趣的很。如今身体好了,嫔妾不想未来,只想好好松快肆意些日子。”
若是日后真被人踩到脚底,那再斗呗!
这样的话,已经表明祁黛遇志向,皇后虽然心中惋惜,却也没再劝。
“既然你有所决定,本宫也不说什么了。”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看时辰不早,祁黛遇主动请辞。
待她走了,菊意给皇后添茶,“这祁婕妤未免太不知好歹,皇后娘娘您抬举她乃是她的福气,她竟敢推辞。”
皇后闻言看她,眼神中威严顿显。
菊意手一抖,顾不得被烫红的手,急忙跪下去:“奴婢失言。”
梅意接替她继续倒茶,“你如今愈发轻狂,谁的舌根都敢嚼了。”她看着皇后的脸色,“今日去内务府,连徐继来都要看你脸色!”
她不是告菊意状,而是暗示皇后菊意虽然嘴上不把门,却很忠心。
菊意红了眼眶。
皇后轻轻吹拂茶水,慢饮一口,“去廊下跪一个时辰,下不为例。”
菊意连忙磕头:“谢皇后娘娘开恩!”立刻退了出去。
皇后尤拧着眉,“等有了空闲,让兰意给坤宁宫的人紧紧皮,年关将近,本宫不想出任何差错。”
“是,奴婢知道了。只是娘娘,菊意的话虽然难听,细想却也不无道理。您重视祁婕妤,可祁婕妤若毫无所用,何必再为她费心神?”
“她虽无宠,本宫瞧着,还是懂些为人处世之道,心有玲珑,若是教导一番,未必不能为本宫分忧。苗美人到底性子急了一些,有些事本宫便是想也不敢让她做。可惜,祁婕妤自己不想立起来,本宫也不能强迫。”
整日筹划,皇后自己也觉得累,她想找个脑子好的人分担压力,这些天观察下来,觉得祁黛遇还不错,哪想祁黛遇不肯上进。
“只能再等等新人了。”皇后叹了口气,“将账
本拿过来吧,趁天色还早,本宫再看看。”
这厢,祁黛遇刚出正殿,发现兰意正候着她。
“婕妤家里来信了,正好您来了坤宁宫,便亲手交给您。”
她家又来信了?
祁黛遇心里疑惑,接过信,等回到衍庆居,才开始看信。
看完有些惊讶。
她这个便宜爹,转性了?
尤记得上一封信,祁才商是找她要钱的,为了给她大哥娶媳妇。当时祁黛遇回信拒绝,表示钱没有,要娶媳妇自己想办法。
结果她爹真让她大哥自己去想办法了,而她大哥真靠自己娶到了媳妇!
就是这新大嫂吧……祁黛遇有些牙疼。
说起来,这位新大嫂的家世比祁家要好很多。
新大嫂名唤郎天玉,其父是乃五品指挥佥事,任云南驻守军守备。那为何这样的人家会看上祁褚褚?
因为郎天玉也是个二婚,准确的说,郎天玉是个寡妇。
郎天玉前夫怎么死的信里没说,信里只说郎天玉前夫死后,她就回到在京城的外家居住,她外家祖父是国子监司业,祁才商的顶头上司……
听闻祁才商的儿子和离,那位老大人想到家中外孙女恰好丧偶,便有了说媒之意。
毕竟本朝虽然不禁止再嫁,但寡妇的名声总是稍微难听一些,郎天玉的婚事一直是老大人心中的疙瘩。外孙女想再嫁一个头婚的男子困难,二婚的却没那么多讲究,何况嫁到祁家还算是低嫁,祁家没道理拒绝。
祁才商这个下属老大人非常了解,他的儿子老大人也见过,心中还算满意,就与祁才商提了此事。
如果同意,彩礼什么的都好说。
祁才商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回家问了儿子。
结果祁褚褚只问了两个问题:郎天玉是否比前嫂子漂亮?郎天玉是否比前嫂子温柔?
祁才商回答:是。
祁褚褚立刻答应。
两家的亲事定得极快,信里说一个月后就办喜事,得赶在年前,因为过了年,祁褚褚就要和新媳妇远赴云南,投奔老丈人……
就这,还不够祁黛遇惊讶的。
更让她惊讶的是,祁才商要升官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上封信的刺激,祁才商人到中年突然迸发斗志,要为儿女闯出一片天。
他还挺会钻营,知道国子监是清水衙门,没有什么实权,毅然决定“跳槽”。祁才商没想着讨好上官,而是将目光瞄准了祥亲王。祥亲王是老牌勋贵,在一众式微的勋贵中依然□□,更是担任宗人令一职,负责宗室事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祥亲王的能量还是很大的。
而恰好,祥亲王有个众所周知的毛病,喜欢养鸟。
传言祥亲王府的后花园被各种鹦鹉、金丝雀等占据。
祁才商投其所好,搜罗家中所有财产寻到了一对儿相思鸟,还为其编造了一段缠绵悱恻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成功夺得祥亲王青睐。
而恰好,祁才商的上官那位司业大人想给外孙女说媒,下属成了外孙女未来的公公,这吏部年终考评能不给“优”?
祁才商捧着考评为优的卷书到祥亲王跟前,委婉地提出了自己想换个部门的想法。
祥亲王逗着相思鸟,挥手就给答应了。
“王爷说,等年后便让为父去工部营缮所报道。”
工部营缮所所正,正七品。
不仅调离国子监,还升了一级。
祁黛遇都佩服便宜爹爹的谋划。
不过此番谋划能成,不仅是因为拿捏住了祥亲王的喜好,也是因为祥亲王的大舅子,乃工部左侍郎……让大舅子调个官,小菜一碟。
不过八品小官调任七品小官,皇上压根不会注意这种事。
祁黛遇感叹家中变化之大,结果看到信尾,脸又黑了。
她那便宜爹写道:“女儿啊,为了你们仨,爹爹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再操劳半辈子又如何呢!只是家中钱财用尽,真是一粒米都没有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奶想喝点肉粥……”
最后还是找她要钱!
祁黛遇怒而将信反拍到桌上,没一会却冷静下来。
这一次便宜爹说得应该不是假话,家里估计是真没钱了。
官员的俸禄是一年一发,她家中那几分薄田的租金也得年关才能送到。
思及此,祁黛遇走到内室,拿出五十两,接着叫来葡萄。
“去库房看看我有什么东西,布匹绸缎之类,能送出宫的。”这些是葡萄管着的。
她大哥娶妻,虽是再娶,也得送礼。
衍庆居很多物件都是婕妤份例,印了章的,那些是不能送出宫的,唯有布匹一类,倒是无妨。
葡萄很快回报,“完整能用的,还有缎四匹、绢两匹。不过颜色旧了些。”能留下这么多也是因为主子前几年卧床基本没做什么新衣裳。
祁黛遇就是要旧的,旧布说明她在宫里过得也一般,可不能养成祁家伸手就要的毛病。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些,也是省吃俭用挤出来的。
“旧些也没事,再怎么也是宫廷之物,不算丢面。你将这些布,外加这五十两银子,托人送到我娘家。”祁黛遇另给了葡萄五两银子。
没错,托人办事也是要给钱的。
葡萄拿着东西走了。这一下子就少了五十两和六匹布,祁黛遇心疼得抽抽。
她突然有些后悔拒绝皇后的提议了,婕妤的份例不经花啊……
一夜狂风骤雨,落叶纷飞,枝头荒凉,宣告着冬天正式来临。
皇宫之中,宫人们都换上了厚衣服,值班的宫人将手揣在袖子里,缩着脖子,时不时跺跺脚。
各宫的房门处也挂上了厚厚的暖帘,葡萄和小橙子提着炭火进了屋。
葡萄擦擦脸上的汗,“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内务府那帮懒汉,分点炭都拖拖拉拉的,要不是小橙子,还不知道得等多久!”
小橙子憨笑,“奴才在内匠所这些日子,也结识了几个人,正巧今日负责分炭的公公与奴才有几分交情,就先给我们分了。”
祁黛遇夸他:“可以呀小橙子,还会交朋友了!对了,上次让你给你那师傅送礼,可送了?”既是去内匠所学东西,若是不给人点好处,人家凭什么用心教你?所以祁黛遇拨了几两银子给小橙子,让他去送礼。
小橙子点头:“主子吩咐的,奴才都记在心里。也多亏了主子想得周到,师傅待我与其他徒弟没什么不同。”
“那就好。等你学成了,我可有好些物件等着你做呢。”
小橙子脸上全是激动之意,他是真心感谢主子把这给机会给了他,要知道,在这宫里有个一技之长的奴才,比起其他宫人,前途更广。若是有朝一日他伺候不了主子,便是去内匠所谋一个差事养老,也是不难的。
祁黛遇才没想那么多,她只高兴自己那些“崽崽”都可以烧出来了!想想,到时候摆满一屋子的各种周边,那岂不是天堂?
京城开始下雪了。
短短半个月,已经下了数场雪。只是雪都不大,常常头一天晚上下不到天亮就化了,这也导致宫道上总是湿滑,担心大家走路滑倒,皇后就取消了请安,这下祁黛遇更有不出门的理由,便成天窝在屋里,好吃好喝又不动,身上竟然长了些肉。
不过相比她原来瘦削的身材,多了这几两肉也不显胖,反而让人觉得健康许多。至少石榴她们都欢喜得很。
这天,衍庆居里炭火烤着,炭堆里偶尔传出一股烤红薯香或是几声栗子壳炸开的响声。
小桌子上温着热牛乳。
祁黛遇窩在榻上,身上盖着那白貂做的毯子。
小日子别提多美了。
只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半空中,手上却动作不停。
她最近沉迷一边追剧一边织毯子。
是的,她要织出一条毯子来!用灰色的羊毛线织出一条大毯子,这是个巨大的工程,整个冬天都有事做了。
就在这时,石榴走了进来,“主子,秦昭仪派了人来,说今日大雪,正是围炉煮酒的好时辰,邀您去启祥宫吃酒烤肉。”
祁黛遇眼睛一亮,“今日已到大雪了?”祁褚褚好像是今天娶妻来着。
家有喜事,值得庆祝,祁黛遇暂停光屏中的电视剧,起身,“既然秦昭仪相邀,也不好推辞。石榴,帮我换衣!”
换了件鹅黄色交领掐腰厚襦裙,外罩一件披风,抱着热乎乎的汤婆子——汤婆子的裹子是那灰色兔子皮子做的,十分柔软。
祁黛遇带着石榴往启祥宫走去。
出了门才发现竟下着雪。不大,落地即化。
红墙黄瓦,黄瓦上还有些堆积没化的白雪,这大约是皇宫最美的样子。
秦昭仪处也是一片暖意,她别出心裁,将小炉子搬到门口,上面架着烤架,温着酒。
“咱们俩就在这门口边品酒边赏雪,如何?也算是雅事一桩。”
祁黛遇就笑:“若你再到梅花枝头收集一翁雪泡茶,就更雅了。”
秦昭仪突然捧腹大笑,祁黛遇不明所以。
笑到眼泪都快出来,秦昭仪终于停下,“你可知,还真有人用雪化的水泡茶?”
真的假的?难道这个世界也有红楼?
秦昭仪满脸笑意,“也是,那时你都还没入东宫呢。”
秦昭仪请她坐下,将温好的酒倒入杯中。石榴、蒲英则在一旁帮着她们烤肉。
祁黛遇品了一口酒,有些辣,但不知道是不是温过的缘故,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她就着烤肉吃也能接受,便小口小口饮酌,没一会儿,刚刚路上沾染的寒气消散,整个身子都热乎了。
秦昭仪边喝边讲述往事。
“说来也是一桩趣事,宁妃娘娘你也知道,她那人最爱风雅的,她饱读诗书自有气质,我等是不如的。说是心里羡慕吧,倒也还好,毕竟要我去读那些诗词歌赋,我听着就头疼,不是那块料,自然也不想上进。可偏偏有人入了魔怔。”
“东宫里有一吴淑女,原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太后娘娘荣恩,她得以开脸,封了淑女。太子妃也就是当今皇后嫁进东宫后对她也算优待。这吴淑女出身卑微,胸无点墨,大概越是缺什么越想要什么,她常常捧着一本诗词临窗而颂,偏偏连自己读错了字都不知道。就是这样附庸风雅的人,遇到了真风雅的人。”
一盘肉烤好,两人夹一筷子吃了,又碰了一杯酒。
”自宁妃被封太子侧妃也入了东宫,那吴淑女便处处学她,不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言谈举止。直到有一冬日,下了一场大雪,宁妃让宫女去采几支雪后红梅,吴淑女学她也去了。然后就听到那宫女说‘雪后红梅坚韧,连这翁雪都染上了红梅清香,若是取回烹茶,想必茶水当中也有无限芬芳。’祁婕妤,你说说,这多好笑?”
“就京城的气候凡是大雪必有大风,那风里不知裹了多少沙土,,粘了大风的雪,只怕也是一股子土味儿,哪还有什么梅香?偏偏吴淑女信了。”
又是一盘肉烤好,两人再次碰杯。
祁黛遇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脸上热热的,还有些困意。
“她不但信了,还将雪水煮好的茶,送到了陛下跟前,问陛下喝后的感觉。”秦昭仪又捧腹大笑。
祁黛遇好奇:“陛下怎么说?”
“哈哈哈哈,陛下说,‘这茶里怎么有沙呢?’哈哈哈哈哈。”
“噗!”祁黛遇想想那场景,还真够搞笑的,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怕是平生第一次喝到有沙子的茶。
她道:“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曾听闻那吴淑女。”原身进东宫的时候,东宫根本没有吴淑女这号人。
秦昭仪:“都是些陈年旧事,那吴淑女后来大病了一场,人去了。”命运无常,若那吴淑女再坚持个一年半载,许是也能成为皇妃,至少皇家玉册上能留下个名字。哪些现在,除了她们这些亲身经历过的人,还有谁记得东宫曾有个吴淑女呢?
不想这些,秦昭仪和祁黛遇对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清脆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风传到宫外,两人正乐着,突然瞥见一抹明黄,“笑得这么开心,在讲什么?”
皇帝?
秦昭仪立刻起身行礼,“嫔妾参见陛下。”
祁黛遇慢了一步,她站起来,酒气有些上涌,头脑愈发昏胀,“……嫔妾,参见陛下。”
蒋渊会来启祥宫是心血来潮。
今日他批完折子,本想随意走走松乏松乏坐僵硬的身子,突然想到自围场回来后有些日子没听过秦昭仪的消息。招来全福海一问,全福海道:“秦昭仪在围场时积食告假,回宫后天气不好,皇后免了后宫请安,奴才也不知秦昭仪是否痊愈,奴才这就让人去太医院问问?”
一个积食这么久没好?
蒋渊摇头,“摆驾启祥宫。”
刚到启祥宫,就听见里面传出的清脆笑声,似是遇到了极开心的事。
人在压力大的时候遇到了高兴的人自己的心情也会轻松,蒋渊不自觉笑笑,阻止了通传的人,悄悄进了启祥宫。
到偏殿处才发现祁婕妤也在。
祁婕妤与往常判若两人。
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娇俏,腰封勾勒出纤纤细柳腰,白皙的脸上浮着两朵红云,眼神慵懒又迷离,还有几分迟钝。
看着比上次见时丰润了些,减少了几分病弱之态。
蒋渊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他只是不喜柔弱病美人,但正常的审美还是在的。
此时醉酒的祁婕妤,他就觉得很美。
不过帝王喜怒不形于色,蒋渊并没有将心中情绪表现在脸上,而是问道:“这是在吃酒?”
秦昭仪看了祁黛遇一眼,“今日突然起了心思,请祁婕妤过来赏雪,围炉煮酒,打发时日。”
她让人再搬一个矮凳到主位,“陛下可要一起?天寒地冻,喝点温酒,也好暖暖身子。”
“对,暖暖身子。”祁黛遇附和道。
她知道自己恐怕是醉了,心里有些忐忑,她从未醉过,也不知道醉酒后会干出什么,万一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就糟了。只能靠脑海中最后的清明提醒自己,万事跟着秦昭仪学就行。和秦昭仪一样,至少不会出错。
但她毕竟是醉了,太长的句子也记不住,只记得最后几个字,就学了出来,却不知道这样显得她有些呆。
蒋渊看她一眼,坐下来,“行,朕也喝点。”
三人围坐在小桌边,不知什么时候,雪大了。
祁黛遇听着秦昭仪问皇上在围场时狩猎的事,皇上耐心地回答着。
她听着两人说说笑笑,独自盯着门外大雪纷飞,伴随着炭火偶尔的炸响,热意拂面,酒意上头。
她想睡觉……
蒋渊借着饮酒的动作瞥了一眼右手边坐着的人,那人手撑着半张脸,目光迷离,偶尔头一点一点。
不由让他想到祥亲王新得的那对相思鸟,互相啄羽时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地。
眼看着那脑袋要撞上桌子,蒋渊下意识伸出手。
祁黛遇半张脸落入温热的掌心,她下意识蹭了蹭。
滑嫩带着些凉意的肌肤入手,蒋渊忍不住捏了捏,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对秦昭仪道:“祁婕妤醉了。”
秦昭仪轻笑:“原是个不会喝酒的,我倒高看了她。既然祁婕妤醉了,不妨麻烦陛下,将她送回衍庆居?”
蒋渊:“这——”
秦昭仪指着门外:“陛下,这么大的雪,嫔妾可不放心祁婕妤自己回去,若是半路栽到雪里,那可就糟了。就算没有意外,这才吃了酒就吹寒风,以祁婕妤的身子,岂不得要她半条命?”
蒋渊想秦昭仪说得在理,这女人的确弱得很,就这么吹着风回去,怕是年都过不了了。
“那朕送她一道。”
他要起身,石榴立刻去扶自家主子。
祁黛遇一站起来,更是头晕目眩,“不行,我晕……”眼前一切都模糊不清,她也分不清谁是谁,下意识想找一个支撑,脸还贴着蒋渊的手,她顺势就倒在了蒋渊怀里。
“石榴,快扶我到床上,我想睡觉。”她喃喃道。
“主子……”奴婢在这边呢!石榴都不敢看皇上的脸色。
蒋渊表情不变,垂下头就是祁黛遇酡红的脸,醉成这样,只怕放开她就得栽进雪里。
他微微弯膝,直接将祁黛遇打横抱起来,往门外走。
石榴连忙去拿自家主子落下的披风。
眼看皇帝抱着祁婕妤上了龙辇,大雪模糊了圣驾,蒲英小声道:“主子何必将陛下推到祁婕妤那儿?”明明皇上来的是启祥宫。
秦昭仪坐回去,给自己倒酒,眼神中并无多少落寞,“急什么,皇上本来也没说要留宿在启祥宫呀。何况,她之前帮了我一次,我总得还她。”
人情这东西,还是不要久欠得好,早还早了。
再有,刚才皇上看祁婕妤的神色,她都看在眼里,就算她不提,想来皇帝也不会留下来,不如她顺水推舟,还能在皇上心里留个好印象。
秦昭仪笑笑:“你也不必为你家主子担心,不过这一次而已,还怕皇上以后再不来启祥宫了?”
这个自信,她还是有的。
且不提启祥宫这边的后续,此时的衍庆居,可是热闹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