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到夜半打更的时候,依稀听见风雪起来的声音。江采猛然惊醒,他原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睁着眼,看着幔帐。连带着也惊醒了阿九。
阿九睁着迷蒙的眼,“怎么了?”
江采搂着阿九,摇头:“没什么。外头好像又下雪了。”
他只是想起了叶玉珠,叶玉珠还一个人在他房里待着。不知道伺候的丫鬟知不知变通,会不会给她烧盆炭火?
阿九蹭了蹭江采胸膛,又闭上眼:“睡吧。”
江采嗯了声,也闭上眼,却仍旧心里不踏实。这种不踏实甚至持续到了第二日,第二日他起了一个大早,轻手轻脚地离开床。
阿九还睡着,江采舒了口气,轻声穿戴好,又吩咐下人:“不许吵醒夫人。”
江采急匆匆地往自己房间赶,他推开门,只见叶玉珠缩在了他的床上,扯过被子,紧紧地裹着。她的眉头紧紧皱着,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不痛快的事情,竟然还咬着嘴唇。
屋内寒冷,到底是没人点炭火。江采轻声出去,寻那个专门伺候叶玉珠的小丫头来,叫她烧上炭火。
“日后也别忘了。”
“是。”
小丫头一直是伺候江采的,见到屋里多了个女人,第一时间是惊讶的,但是江采吩咐过她,不许往外说。她便不敢说。
江采重新进来,屋内起了炭火之后,温度渐渐暖起来。叶玉珠似乎是感受到了,瑟缩的动作舒展了不少。
江采心头的那种不安终于落下,他起身要走,却被拉住了手。叶玉珠不知道何时醒了,睁着一双眼,好像回到从前的时候。
她说:“你来看我了?”
江采坐下来,“嗯。”
叶玉珠笑起来,“真好,你还记挂着我,是吗?”
江采沉默,他当然记挂着叶玉珠。甚至为她做了一座衣冠冢,每一年都会去祭拜她。
可对活人,和死人的态度又是不一样的。这其中有什么区别,也难以说清。江采只好沉默。
叶玉珠松开手,“我睡了你的床,你会介意吗?”
江采摇头,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叶玉珠又笑,“谢谢你,阿采。”
江采与她对视,半晌,他起身要走,“我已经吩咐了小茶,她日后会照顾你的声音起居。你暂且在这里住几日,我会另外给你安排地方,你别担心。”
叶玉珠却是失神,他要赶她走?不,不能这样。
叶玉珠抬头:“我……让你为难了吗?”
江采摇头:“不,不是。玉珠,我会为你安排好去处的。你放心,定然不会让你受苦。”
他虽然念着叶玉珠,可如今毕竟已经娶了阿九,总不能让叶玉珠进来妾。她若是留在自己这里,名不正言不顺的,日后又该怎么办?
他昨夜想过,还是为她买个房子,让她一个人住。给她些钱财,若是她要嫁给别人,他也可以替她张罗。
他想得很好,且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可叶玉珠显然无法接受。
她想留给江采身边,可不想做妾,她想做他的正牌夫人。
叶玉珠笑道:“好,谢谢阿采。”话音刚落,她忽然捂着胸口,面目狰狞起来。
她脸上血色忽然褪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很是难受的样子。江采被这变故弄得无措,叫她名字:“玉珠?”
叶玉珠抓住他的手:“阿采,我好痛。你别走,你陪着我。”
江采本要去让人找大夫,听她这么说,又没起身。“可是你这样……我们要先找个大夫,玉珠。”
叶玉珠侧着身子,手指扣在床沿,因为太用力而泛白,声音也变得轻而虚:“找大夫没用的,我已经看过了…没有用的,你陪着我,陪着我就好了。”
她咬着唇,哆哆嗦嗦的。江采看得直皱眉,“好,我陪着你。”
她几乎要把床板都抓出一个洞来,江采看着难受,把手伸过去,让她抓着。叶玉珠却笑着摇头,“不,没关系。”
她笑着,眼泪从一旁落下来。她又开始挣扎起来。
江采试图和她说话分散注意力:“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子?”
叶玉珠说:“是在……塞北的时候,染上的病,大夫说,治不了。”
她想起从前那些日子,又落下眼泪。江采看着她如此,也不免心里揪着。
直到过去了两刻钟,叶玉珠才逐渐缓过来。她的头发都被汗打湿了,整个人如同一张白纸般虚弱。
叶玉珠的手还攥着江采的,眼睛缓缓睁开,似乎很是惊喜:“你真的没走,阿采。真的。”
她说完,便晕过去。
江采还是差人找了个大夫来,大夫只说她身体虚弱,却看不出什么病症,无从下手。江采只好让大夫走了,真如叶玉珠所说,大夫也没用。
江采叹口气,刚请走大夫,便听得人禀报:“夫人来了。”
江采出门,阿九才刚醒,听他一大早就请大夫,还以为他害了什么病,忙不迭赶过来。
“可是有什么病症?大夫怎么说。”
江采拦住她,“没有什么病症,不过是屋里的丫头小茶病了,才让人请了大夫来。叫你担心了。”
阿九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江采点头:“赶过来,是想起落下了一份重要的官文,今天要用,所以才特意来取。我还怕打扰你,结果你还是醒了。”
阿九听他关切之语,低头笑了声,替他整理好衣冠:“我已经睡饱了。”
刚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江采面露心疼之色,“左右近来没什么事,再睡会儿吧。”
怕阿九不同意,江采干脆推着她往回走,“走吧走吧,再回去睡会儿。”
江采后来直接从阿九那儿出发去上朝,路上他在想,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在一个家里,叶玉珠是藏不住的。他还是得快点把叶玉珠安置妥当,可她这病症……似乎又棘手得很。
江采放下帘子,长叹一声。
*
近来那大事,皇帝交给了王侍郎去办,故而江采今日没什么事,回来得很早。
他原要去阿九院子里,忽然脑子里冒出个念头,也不知道玉珠好些了没有?
脚步一转,又去看了叶玉珠。
叶玉珠已经醒了,脸色好了许多。一见他,就绽放一个笑容。
“阿采。”声音热切,颇惹人感慨。
江采点头,询问她情况:“你好些了吗?”
叶玉珠点头:“已经好很多了,多谢你陪着我。”
江采笑了笑,忽然露出一些从前少年郎的模样,“你没事就最好。我今日看了些去处,你看看,想去哪儿?”
叶玉珠听他这么说,心下清楚,他还是要送她走。她咬着嘴唇,那里早上被她咬出了一个血痕,这会儿看着很是可怜。
她忽然抬头:“我不能陪着你吗?你可以让我做一个粗使丫鬟,这样阿九姐姐也看不见我。但是我可以偷偷地看你。”
江采皱眉,并不赞同。“可是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叶玉珠抢话道:“我也可以做妾,只要你能让我陪在你身边。”她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江采被她这话惊住,她从前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做妾?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叶玉珠。叶玉珠忽然凑近一步,唤他:“阿采哥哥。我真的很爱你,你是不是……早就把我忘了?”
她说着,凑上唇,贴着江采的。江采犹豫片刻,她便趁机更加进一步。
他本应该推开她的,江采想。他少年时很喜欢叶玉珠,但是……但是……
他觉得自己脑子都乱了,他想起阿九,又想起从前。后来什么都乱了,辗转到床边。
江采也同叶玉珠亲吻过,她一如既往地主动,像一把火,让人无法招架。
烧得粉身碎骨好了。江采有一瞬这么想。
随后理智压上来:那阿九怎么办呢?
她们可以和平共处,不是吗?
阿九是温柔大度的,她会容忍叶玉珠的。何况叶玉珠如今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他了。他从前也明明一直念着叶玉珠的。
于是,江采把自己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