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做噩梦 我只是爱上了两个人。

阿九攥着床单被褥,到底没有纠正他。谁叫她身不由己,背负着救命之恩,又确实心有所图。种种般般,都只好忍下。

第二日,阿九醒得很早。

她转头看向身边躺着的江采,看他闭着的眼,抿着的唇,轮廓走得流畅至极。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九听见江采闷哼了一声,那双眼睁开,露出好看的眸子。他转过头,同阿九四目相对。

阿九试图从他眼睛里,察觉到一丝陌生与不解。但是她未曾察觉到,江采似乎对此很是习惯。

或许他已经扭转过来心态,阿九想。

阿九起身,要伺候他穿戴。被江采拦下,江采按住她的手腕,脸上爬一抹不自然的绯红:“你别……你也累了,我自己来吧。”

江采忽然温柔体贴起来,阿九只是微笑,应声好。江采从来是如此性格,看似冷心,实则面热,他其实很会体贴人。

阿九也起身,自己穿衣服。她的行动受限,动作有些迟缓,尽管她极力地掩饰,还是被江采察觉出来。

江采囫囵系上自己的扣子,夺过她手中的物什,反过来伺候她。

你看,这个人这样观察细致。正因为如此,阿九时常想,他是否也待自己有些许不同?

听见屋子里的动静,丫鬟们才推门进来,伺候梳洗的,铺床叠被的……

福珠替阿九梳头,从镜中看她一张娇面,似乎更粉中带俏。待江采出了门,福珠小声同阿九打趣:“恭喜夫人心愿得成。”

阿九小声斥她,这话多难听。何况她的心愿得成,还建立在叶家一百零一条人命上。

阿九轻声地叹息,恰好宝珠打起帘子,放进一阵风来,与她的叹息相抵。

宝珠端了铜盆,浸湿了帕子,伺候她洗脸。

待洗漱过后,便要去给陆氏敬茶。她与陆氏常相见,可今日身份不同,她不再是阿九的身份,而是江陆氏的身份。

江陆氏,这三个字在唇齿里掠过一遭,仿佛都生着香气。

她想她是很对不起叶玉珠,可她仍旧要欣喜。

只好等百年之后,她下去见到叶玉珠,再同她认真道歉了。那是,叶玉珠也许仍旧要趾高气扬地羞辱她,也随她去。

“好了。”福珠替她挽了夫人发髻,穿戴得宜。

出了门,江采在廊下负手而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待阿九走近,他才回过神来。

“你来了。”江采说。

阿九点头:“是,咱们走吧,莫叫……母亲等急了。”

母亲两个字,从她口中出来,略作阻隔。

江采看她一眼,与她一前一后出了门去。

陆氏今日喜上眉梢,见他们过来,忙不迭招手。陆氏拉着阿九的手,越看越欢喜,只是欢喜之中,仍旧有些许悲伤。

这悲伤没人可说,阿九也忽略不提,端过茶水,敬上。

“母亲,您喝茶。”

陆氏点头,接过阿九的茶,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交到阿九手中,“这是我母亲传给我的,我今日传给你。”

阿九喜道谢:“多谢母亲。”

陆氏点点头,扶她起身。又叮嘱江采:“阿采,你成了家,可不许欺负人家。”

江采略低着头,应下:“是,我明白。”

江采成了婚,瞧着皇帝也没有追究江家的意思,陆氏仿佛一口气松到底,如同一堵墙,土崩瓦解。又或许是前一次的风寒仍旧藏在身体里的暗处,伺机而动。

总之,陆氏病了。

这一病来得突然,不过是第二日,陆氏的丫头去请她,却发现陆氏卧榻不起。

丫头大惊,连忙去禀了成国公与江采。江采在家里,来得最快,阿九也跟着。

陆氏眼睛都睁不开,脸上潮红,眼神迷离,看着江采,却换了一声:“逊哥。”

这自然是成国公的名讳。

阿九也听见了这一声,心中恍然有种预感,陆氏只怕不行了。她凑近床边,握住陆氏的手,轻声唤她:“母亲。”

陆氏嘴唇张合着,却没发出声音来。江采也上前来,低垂着眉眼,叫她:“娘。”

陆氏手指动了动,但眼皮却耷拉下来,人昏了过去。

雪天路滑,大夫来得慢。阿九迎着大夫进门,“大夫,你快给我母亲瞧瞧,这是怎么了?”

大夫拎着医药箱进了门,搭上陆氏的脉,嘶了声:“这脉相有些凶险。”

江采与阿九脸色皆是一变,江采问道:“还望大夫尽力而为,保我母亲一命。”

大夫胡子发白,点头:“这是自然,老朽身为医者,定当尽心尽力。”

尽管大夫如此说,但每个人神情仍旧凝重。

成国公很快赶回来,听了大夫的话,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大夫说:“命暂且能保住,只是……”

大夫叹息一声,继续说下去:“只是不久于人世矣,即便华佗转世,也回天乏术。你们看着办吧。”

江采命人送走了大夫,与阿九也出了门,把房间留给江逊和陆氏。

里头大雪封路,外头却出了太阳。阳光从云层后面爬出来,丝丝缕缕地站在雪地上。阿九觉得老天爷不大厚道,这种时候,竟然出起太阳来。

江采神色凝重,背着手,唇都抿成一条线。短短时日,失了爱人,又失亲人,放谁心里都不好受。

阿九从背后走近他,“阿采,你若是难过,可以和我说说。”

江采苦笑一声:“我游学的时候,曾经见过许多事情,生老病死,等这些都到自己头上,人还是一样的无能为力。”

阿九心里又何尝好受,陆氏待她如同亲女,一朝一夕之间,她却要第二次失去母亲。

阿九侧头,将头靠在江采肩上。江采握住她的手,在此时此刻,也互相给予了力量。

待江逊与陆氏说完了话,才叫他们进去。陆氏脸色苍白,似乎涂了口脂,朝他二人招招手:“过来,这里坐。别难过,日后你们互相扶持,日子定然和和美美。阿九,我信得过你,定然能照顾好阿采的。”

阿九低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有充盈的感情,快要变成眼泪迸发出来。

这一年的春天,实在让人忧愁。

陆氏一日日病下去,虽说用汤药吊着命,可身体实在弱得很,身边离不开人。阿九便寸步不离地伺候,可尽管如此,她身体还是一天天地差下去。

夜已经深了,随着春天的前进,白天越来越长。阿九回到院子里,宝珠当即取了铜盆替她净手。阿九累了一天,宝珠便替她按摩。

“夫人,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嗯,我晓得的。”阿九嘴上应着,宝珠知道她没放在心里,只得叹息。

江采近些日子终于能解脱出来,出门应酬。男人要成家立业,不能拘于小节。这是陆氏说的,借此把江采赶出去应酬。

阿九忙着照顾陆氏,也不知道江采在外头如何。

江采进门,阿九擦了手,又伺候他。

“今日可累了?”阿九揉着江采的肩。

江采仰着头,嗯了声,问起陆氏的情况:“母亲怎么样了?”

阿九嗳了声,“还是老样子。”

江采没应声,沉默便漫下来。江采说待她相敬如宾,这话是做到的了。他们之间是互相尊敬的,阿九能感觉到。只不过偶尔也会想,更进一步就好了。

不过只是偶尔,她毕竟是一个知足的人。她已经成为了江采的妻子,别的更贪心,也贪心不来。

江采看着阿九,无声地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阿九笑了笑,她总觉得,江采在透过她,看着叶玉珠。

他定然在想,若是叶玉珠在,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阿九的猜测,并没有实际的根据。

江采也不会告诉她,这是不是真的。

在他们成婚之后,江采从未提过叶玉珠。

但越是如此,阿九越觉得,他其实很想念叶玉珠。

因为人的感情越压抑,越会放肆。

待春天过完的时候,陆氏身子终于有所好转。阿九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外头的消息,说江采近来同三皇子交好。

而三皇子,正是指证叶家谋逆之人。

旁人都指着江采的脊梁骨骂,可阿九却隐隐觉得,事实并非如此。这消息,她不敢让陆氏知道。

阿九也不敢问江采背后的缘由,个个都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这一日,江采又是一身疲倦地回来。阿九伺候他,忽然听他说:“阿九,你幸苦了。”

阿九摇头:“不辛苦。”

江采抓过她的手,埋下自己的脸:“我日后一定会待你好的。”

他的声音从她手心里闷闷地传出来,阿九挺得心里一跳,却没说好或者不好。

江采抬头,挤出一个笑:“休息吧。”

阿九:“嗯。”

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做着不同的梦境。

阿九梦见陆氏的病,江采却梦见叶玉珠来找他质问。

叶玉珠横眉冷对:“阿采,你为什么背叛我?”

江采摇头:“我何时背叛你?玉珠。”

叶玉珠靠近他,“你是不是喜欢阿九?”

江采摇头:“没有,我不喜欢阿九。”

叶玉珠忽然掐住他的脖子,声音凄厉:“你说谎!你一直在骗我!你从来就喜欢阿九!是不是!你说你喜欢我,其实是骗人的!”

江采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不,没有!我……我只是……你们两个都很好!”

他嘴里喃喃着,忽然大声惊叫起来,阿九梦中惊醒,见他额头上一层冷汗。

阿九拿过帕子,替他擦汗:“怎么了,这是?”

江采猛然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把搂住了阿九:“对不起,阿九……我……我以前让你受苦了。”

阿九一愣,猜想他是做了噩梦,拍着他的背安抚他的情绪:“好了好了,没事了。”

她不知道江采为何忽然道歉,又哪里对不起她?她想江采已经很对得起她,救了她,又一直对她很好。

江采口干舌燥,还不住地颤抖着。阿九起身为他倒了杯水,江采喝了水,又重新躺下。

他抓着阿九的手,朝她笑笑,“我做了一个噩梦。”

阿九只是微笑:“梦都是相反的,睡吧。”

江采闭上眼,梦里的场景忽然又跳出来。他的心又猛地一震,他告诉自己,他没有对不起叶玉珠。

毕竟叶玉珠已经死了,至于阿九,他不得不承认,阿九很好,人漂亮,性子温柔,任谁看了都会喜欢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男人,他也喜欢阿九。从前朋友们调侃阿九,说阿九是他的童养媳,他会斥责他们,可心里也会想,若是阿九能与他做妾,那也是极好的。

可叶玉珠毕竟与他青梅竹马,从小情投意合,他也不可能抛下叶玉珠的。

江采曾经甚至想过,他们完全可以三个人一起。但是他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叶玉珠讨厌阿九。她容不下阿九的。

江采胡思乱想着,手心里阿九的手很小,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度过来,让他觉得心安。

从小就是如此,阿九总是让人心安的。

叶玉珠从小被宠坏,娇生惯养的,尽管大多数时候都很可爱,可也有很多时候蛮不讲理。他每次同叶玉珠吵架,都会来找阿九。阿九就会安慰他,温声细语的。就像刚才,阿九告诉他,做梦而已。

江采心安下来,又很快睡过去,再没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