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不知道唐沐年和董洪杰这会儿有多懵逼,她就知道露微回来禀报过后,她连日来的阴霾心情终于得到缓解,她看向荣氏:“有件事儿我想问问你,你离开木家的时候,东西都带着了么?那木家人应询的时候八成会说你不守妇道,说不得还会将你的东西给予别人,以此作为证据。”
荣氏一听这话直接笑了:“当初他们骗我说是给我找了户好人家,我想着小桂花什么都没有,就把我衣服能改的都改了,只留了身上穿着的两身,除非他们把小桂花的衣服拿去,不然是没有任何东西的。”
孟蝶沉默了一下,她没想到荣氏竟然穷困至此:“没有就没有吧,正好裁缝来了,你带着小桂花去量体,做两身厚实的棉衣。”
荣氏:“二奶奶,这可使不得,而且等木家人来了,我穿……”
露微打断荣氏的话:“你还是听二奶奶的吧,你今儿去告状穿着你自己单薄的衣衫,能说明木家苛待你。等木家人来你再那么穿,那就是我们侯府苛待你了。”
“这……”
露微:“走吧。”
等露微带着荣氏离开,孟蝶垂眸盘算着,今年南方那边天气暖和,运河很多地方都没结冰,水路和旱路相互交叉,估计过了小年儿木家人就能到京城了,正好,能在年前把这件事解决掉。
“二奶奶。”阿雪挑帘进来:“大奶奶有请。”
“知道了。”
年底本就是走礼的时候,今年又是李蔼回来的第一年,勇毅侯府需要走动的人家格外的多,哪怕这事儿主要是宁夫人和温氏在管,湖绿去学习也能搭把手,孟蝶还是时不时的被抓壮丁,就连姚氏也要跟着忙。
忙碌中的日子过得飞快,腊月二十二上午,将最后一份礼物打发人送出,凝萃馆中温氏直接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好了。”
孟蝶不雅观的锤了锤自己的腰部:“我可得好好歇歇,咱们中午就在凝萃馆吃吧,今儿好像有鹿肉。”
姚氏眼睛一亮:“让她们烤一点儿,算了,红缨,你去厨房烤一点儿。”
温氏眉眼弯弯:“让她们厨房再熬个海参干贝粥。”
“诶。”
温氏看向孟蝶:“正月十五的花灯节,按规矩每座府里都要出一盏花灯,你别把这个给忘了。”
长安侯府不住归不住,那也是一座正儿八经的独立府邸,该有的必须得有。
孟蝶震惊,她给忘了,忘得死死的:“你们说,我随便做一盏走马灯,会不会被人嘲笑?”
温氏:“嘲笑倒是不一定。”
孟蝶眼睛一亮。温氏补充:“耻笑是一定的。”
孟蝶……
“哈哈……”姚氏笑得好大声。
孟蝶看向温氏:“我就不信你准备咱们府里灯笼的时候没给我带份儿。”
姚氏看向笑吟吟的温氏,悟了,转头看向孟蝶:“二嫂以后改行去算命吧。”
孟蝶一扬下巴:“我要是学这个,不说混个国师当当,最起码也得是个钦天监的院首。”
“哈哈……”不单单是温氏和姚氏,她们跟着的丫鬟婆子也都跟着哈哈大笑。
一会儿的功夫,烤鹿肉和海鲜粥以及各种小菜陆续端上来,妯娌三人边吃边聊,吃饱喝足,又将府里剩余的事情处理完毕,纷纷起身回自己的院子。
“咦?你怎么今儿就回来了?前两天不是还说过了小年也未必忙得完吗?”孟蝶进屋就看到李蔼刚把行礼放在桌子上。
李蔼笑了笑:“交接什么的都很顺,就很快忙完了。”
孟蝶看着李蔼熬眍?的眼睛也没拆穿他的谎言:“中午吃了吗?”
“没呢。”
孟蝶:“你先去洗漱,我让玫红去厨房那边拿些吃的,今天正好有红缨烤的鹿肉。”
李蔼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李蔼洗漱后狠狠吃了一顿,孟蝶瞧着他不停的打哈欠:“炕上那边被褥铺好了,你去睡一会儿吧。”
李蔼坐着不动。
孟蝶以为这人困傻了,走到他身边轻轻的推了他一下:“快去休息。”
李蔼反手将孟蝶抱满怀:“一起?”
孟蝶想想今天没什么事,同意了。夫妻二人难得的一块儿睡了个中觉。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李蔼回来的第一个小年,勇毅侯府格外热闹,不但开了宴席请了李大柱的后人和李三柱那一脉过来,还请了戏班子唱戏。晚上的时候又放了不少烟花,不少民众都往这边聚集看热闹,勇毅侯又命下人抬来两筐铜钱洒了出去。
腊月二十五,孟蝶得到了消息,木家人被带进京了,除了木家一家子还有木家族长以及村长全到了。
孟蝶看向李蔼:“走,带你去瞧瞧热闹。”
李蔼:“荣氏的案子?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我在军营的时候大家也讨论过的,自己无子,侄子摔盆承继遗产这个从律法层面来说是没有问题的。我们能要回来的唯独是木老三的主将额外给的那一百两,他可以指定给小桂花,再就是将小桂花定了亲这件事坐实,别的也没什么好办法了。”再有,那就是纯粹的以权势压人了。
湖绿拿过来两个大氅:“二爷,二奶奶,公堂上估计有些冷,还是多穿点吧。”
李蔼看孟蝶披上了火红色的大氅,看了一眼自己同色系披风,这天儿还是挺冷的,披上吧。
李蔼和孟蝶也去,荣氏和露微乘坐的马车就跟在了孟蝶马车的后面。唐沐年那边也很快得了消息,长安侯和孟县主会过来旁听,唐沐年:想死!
来报信儿的差役继续说:“大人,孟县主还说,做梦这事儿无凭无据的,告官也只是想对峙一下,不妨公开审理,百姓们有兴趣的也来听听,大家一块儿评评理。”
唐沐年略一思考点头同意:“那就公开审理。”
唐沐年步入公堂,命差役打开大门。李蔼和孟蝶从外面进入,唐沐年站起身迎接:“下官见过长安侯孟县主。”
李蔼回了个半礼:“因为事关前线军,荣氏母女又暂住府内,故此我们夫妻今日也来旁听,叨扰了。”
唐沐年:“二位,请。”
衙差们早就准备好了椅子,李蔼和孟蝶双双坐下。
唐沐年重新坐回椅子上,下意识的要拍惊堂木,想了想作罢,木家上下现在不属于犯人:“将一干人等都带上来吧。”
露微陪着荣氏率先进入堂内:“拜见大人。”
紧接着木家一干人等包括族长和村长也被差役带了上来:“拜见大人。”
“都起来回话吧。”
这时候公堂之外陆陆续续多了不少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唐沐年思索了一下,自己原本问案那一套不太适用于今天,他应该重新想一套说辞,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木老爹和木老娘双双重新跪倒:“大人,我们冤枉啊。”
木老爹:“大人,我儿为国捐躯的消息刚传来,荣氏就与别村的汉子勾搭在一起想要再嫁,甚至早早放出话来不会带着孩子,我们实在气不过才将她打了一顿,还说她出嫁我们是绝对不会出嫁衣的,大人,如她这样出嫁我们不给出嫁衣确实于礼不合,可草民实在是气不过,还请大人明察。”
木老娘:“我儿刚过头七她就订好了人家,哪怕是再嫁不熟悉的人家也得多方面打听打听啊,就这么急着嫁?”
孟蝶瞅着木老娘,这话说的还挺有水平,字字句句未提荣氏红杏出墙,字字句句皆指荣氏早已红杏出墙。
百姓那边儿果然也议论开了:“这哪有刚死了当家的就再嫁的,早就勾搭上了吧。”
“这还用说,不早早的勾搭上怎么就能这么快。”
“呸,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就应该乱棒打死。”
“听说今儿还是她告官呢,这脸皮真是比城墙都厚。”
……
唐沐年微微蹙眉:“肃静。木桩,你说的她要再嫁并且想要嫁衣一事,荣氏未曾向本官提过。”
木桩满面愕然:“她不是要钱?”
孟蝶侧头看向唐沐年,见唐沐年微微眯起眼睛,孟蝶笑了,重新将目光落在木桩身上,这个人自诩聪明,故意将要钱和要嫁衣混淆,却不想想,当官的办案多年,什么事什么人没见过,他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引起唐府尹的警觉了。
唐沐年:“你就这么肯定她状告你们是要钱?”
木桩:“除了要钱她还能状告什么!大人,她在家里的时候就不停的闹,我儿亡故时主将怜惜我家,额外多赏了一百两银子,她认为那银子不属于我儿的遗产,是主将怜惜我们全家人的,所以她也应该分走一份儿。”
“这什么女人,也太贪心了,就应该浸猪笼。”
“怎么就那么大的脸,人家将军怜惜,那也是怜惜年老的父母,与她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大人,判她侵猪笼。”
“请大人判她死刑。”
“请大人判她死刑。”
唐沐年第一次拍了惊堂木:“肃静。”
唐沐年:“木桩,你可知官差到你家为何只说让你们上京应询,而非逮捕你们吗?那是因为荣氏状告你们时无凭无据。”
木家上下面上一喜。
唐沐年:“她连日做梦梦到木老三同她哭诉,说是在那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过路钱都是兄弟们接济的,她只想问问你们为木老三办丧事时可诚心了,可曾为他多烧纸钱。至于你们说的讨要嫁衣,讨要银子一事,她只字未提。”
最后四个字唐沐年咬得格外的重,绝对是无论公堂内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程度。
木桩勃然变色,木是族长和村长隐晦的互看一眼,同样变了脸色。
本被木桩挑起怒火的围观百姓彻底哑火,这、这是怎么回事?人家状告的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这些事。
木老娘:“她、她早早同一个汉子勾搭,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孟蝶噗哧笑了:“她同汉子勾搭,然后想办法给她前夫出头吗?”
……
百姓们大多对水性杨花的妇人深恶痛绝,稍微一点就炸,然而孟蝶这句话宛如在烧红的烙铁上泼了一盆冷水,大家伙儿的怒火随着孟蝶的嗤笑散了个干净。
孟蝶看向木老娘:“从你们进入这公堂起就开始明里暗里的指责她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的,可这俗语说得好,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们这可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人家不守妇道,那要是这样,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生的三个儿子都是偷人生的呀。”
木老娘:“你、你别胡说八道。”
木族长和村长还有木桩等人齐齐看向李蔼。李蔼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你们看我干啥?
孟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好悬没笑场,李蔼没猜到木氏一族男丁的想法,她倒是猜到了,丈夫没开口,自己这个妻子先开了口,这是不给丈夫面子,丈夫合该训斥自己的。
眼见李蔼这个“窝囊废”不肯开口,木氏一族的族长终于开口:“大人,这荣氏想要改嫁总是不假的。荣氏,你要改嫁,这一点你认不认?”
荣氏冲着唐沐年行礼:“大人,民妇确实想要改嫁。”
木族长脸上出现明显的错愕,他没想到荣氏就这么大大方方在公堂之上承认了。
围观百姓又说:“这丈夫尸骨未寒就要改嫁,也太着急了。”
“也不怪她婆婆说她,这么着急的改嫁,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是,谁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
孟蝶听着议论之声看向公堂之外的百姓,赞同的点点头:“这话说的没错,我大易朝没有禁止寡妇改嫁,她想改嫁倒是没有触犯律法,只是这道德上委实有些过了,不说守着个三年五载,最起码也得把七旗烧完了再说这件事吧。”
“二奶奶说的是,犯法是不犯法,可太薄情了点儿。”
“是啊,哪有这样的女人。”
“会不会是他丈夫对她不好啊。”
木老娘几乎跳起:“我儿待她特别好。”
荣氏同时开口:“夫君活着时候待我极好。”
木老娘包括木家人再次愣住。
荣氏抽泣了一声:“我在娘家的时候没过过好日子,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嫁给夫君之后,他有一口吃的都念着我,没当兵那会儿,他还说要好好干活将来给我、给我打银簪子呢……呜呜呜……”
公堂内外齐齐没了声音,尤其是外面围观的百姓,对荣氏的恶感全部变成了迷茫,他们现在对荣氏“水性杨花”这件事不感兴趣了,他们更想知道的是,这荣氏到底怎么想的,那么好的丈夫刚没了你就要改嫁,这怕不是打击太大,疯了?
孟蝶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你丈夫对你这样好,你怎么就急着改嫁,也不是说你改嫁不对,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也太薄情了点儿。”
荣氏泣不成声:“二奶奶,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娘家穷,木家也穷,原本他不当兵我俩跟着公婆努力还能把日子过好,可他当兵这一走,我又生了个女儿,多了我和女儿这两个吃白饭的,木家的日子就更难了。”
“女儿今年六岁了,一件新衣裳没穿过。原本他活着,我和女儿还有个念想,如今他去了,我想着,我这个吃白饭的赶紧从木家出去,女儿还能多一口吃的,而且我嫁出去,我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改了一遍,免得她一天大过一天连件儿衣服穿都没有。”
……
围观的百姓震惊了,有人脱口而出:“你身上不是穿着厚实的棉衣吗?”
唐沐年开了口:“她十几日前来告状的时候确实身上只有两件洗得泛白又打着补丁的单衣。”
露微也接口:“眼瞅着过年,咱们府里请了裁缝给下人们做衣服,我瞧着她和她女儿身上全是单衣实在不成样子,就让裁缝也给她们母女二人每人做了两套。”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木家人身上,他们身上都穿着厚实的棉衣,离得近的,还能看见木老大木老二和那个十来岁大的孩子额头上的汗,这大概是太暖和了吧。
“胡说八道。”两名军兵踩着怒气冲冲的步伐进入公堂之内:“侯爷,二奶奶,大人。”简单的打过招呼,一名年约二十七八的将士横眉立目的看着荣氏:“满口胡言,木三哥自从升职后攒了军饷的,他每年都往家里邮寄一封信以及二两银子,我问过他,他说是给妻子和女儿用的。”
荣氏猛然抬头望向将士:“别说二两银子,就是两文钱我也没看到,我可以发誓,我若是拿过这个钱,我愿意遭受天打雷劈。”
兵士瞬间傻眼。先不说荣氏说得有多么的情真意切,就冲着她开口就敢发毒誓,她这话的可信度是极高的。
荣氏娓娓道来:“自打他去当了兵,二年不到三年的时候给家里来了信,那是他第一封信,我请秀才回信的时候说给他生了个闺女,紧接着第二年他又来信,里面有五两银子,还有个拨浪鼓,给我和闺女的,那是闺女长那么大的第一个玩具,如今上京城来,闺女也一直抱着那个拨浪鼓不曾撒手过。”
围观的百姓不少人纷纷红了眼眶。
荣氏:“那五两银子我给公婆二两,余下三两因为那两年天实在太冷,我和闺女盖的都是用了好多年的薄被子,我就咬咬牙花了二两银子用好棉花做了两床厚被褥,一床给了公婆,一床我和闺女盖着,一直到我们上京,我们娘俩都是盖着这个。最后剩下那一两银子我全买了棉花,一部分棉花给了大伯和二伯家,剩下的一部分做了厚厚的鞋子,同样给了公婆每人一双,我和闺女一人一双,最后剩下的那一点儿棉花,这些年就淘换着用了。”
李蔼沉下脸:“赵戈,荣氏说没拿到钱,银子你给谁了,都经了谁的手,今儿务必把这件事给我查清楚了,去,回军营立刻把经手过这件事的所有人都给我叫来。”
赵戈:“是。”
围观的百姓开始议论纷纷,都在讨论银子去哪里了,倒是没有人说荣氏拿了银子,所有人有志一同的认为她没说谎。
孟蝶嘴角悄悄上翘一毫米,这就是大方承认再嫁的好处了。世人皆认为再嫁是不光彩的事情,大多数人都遮遮掩掩,荣氏对于这般不光彩的事儿都能大方承认,这说明她是个一等一的实诚人,不会说谎的。
又一命兵士从人群中挤出来:“侯爷,兄弟们今儿都在听官司呢,当初送钱的是我,我确定每一年都把银子和信件交到了熙县县衙人手中,当初县丞也是给我开了条子按过手印的。”
唐府尹一顿。
“来人了。”
“又来人了。”
来的还是两拨人,一个是大理寺卿,这是唐府尹自己邀请的,一个出人意料的是林楚。
林楚进来:“侯爷,孟县主,二位大人,陛下说事涉前线军,特意派了奴才来听一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皇帝也派了人来关注,那么性质越发的不同了,董洪杰身为大理寺卿直接开口:“唐府尹,下公文直接命那县令将经手人员和一应手续全部送入京城吧。”
唐府尹点点头,证人证据皆远在徽州,看来他今日要先宣布暂时停审,择日重新开堂。
齐村长躬身施礼:“大人,县令那边将银子和信都安排差役送到了小老儿手里,草民又将银子和信件一并送到了木氏族长手中。”
木氏族长也赶忙道:“草民也将书信和银子一并交到了木桩手上。”
唐沐年看向木桩,眼睛却先扫了一下村长和木氏村长,刚刚不吭声,自己要提审他们县令他们倒是立刻认账了。这是担心县令不悦以后给他们小鞋穿了。
木桩连忙道:“信件和银子确实给了我,因着我不好同儿媳多做接触,将银子给了妻子,由她转交儿媳。”
公堂内外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木老娘身上,刺得木老娘狠狠哆嗦了一下:“我、我想着她、她年轻,怕她乱花钱,就、就替她收着了,替她收着了。”
嘘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