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拴的爹娘也够狠,见张二拴铁了心从老三要彩礼钱,又抖出张爹装病骗儿子银子的事儿,张爹一口咬定:“分家。”
这会儿百姓是要服徭役的,服徭役的方式论户,一旦分家,张二拴自立门户就得年年去服徭役,他一个残疾怎么服徭役,到时候就得拿钱去顶替。
张爹冷笑:“我是你老子,三儿是你弟弟,我们不就花了你点儿银子吗,你瞅瞅你这个闹,早知道你这样,当初就不该养大了你,现在咱们分家吧,彼此不见面也好,我们就当没养过你。”
张二拴也是硬气的:“分家就分家,先把银子还来。”
张爹冷笑一声:“银子,你给我们银子才对,我和你娘养大了你,你给我们养老钱天经地义,我们也不多要,一个月一两。”
在乡下,别说一个月一两,一个月一百文都是多的,张二拴同样冷笑:“一个月一两?你们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享福的命,别钱没拿到先烧死了。”
张爹大怒,伸手打张二拴,他以为一个残废还不是随便他打,他完全忘了,张二拴在战场上七八年,几次死里逃生,就算没了个小腿,打他一个有点儿年纪的老农民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张二拴到底顾忌着这是亲爹,没下死手,饶是如此,张娘顿时开始在地上打滚哭嚎:“杀人啦,这个不孝的杀亲爹啦,还有没有王法啦……”
不用去找,村长和宗亲族老都到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村里人人都知道张家老两口偏心,可儿子赡养爹娘也是应该的,张家夫妻咬死要奉养钱,就是去打官司,县令也得判张二拴拿钱。
何况,这年头孩子多,有几家不偏心的?为着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长辈们也多是说张二拴应该给钱,不过他三弟的彩礼钱应该还给他。
宗亲族老各打五十大板,两头和稀泥。张家夫妇不同意,张二拴同样不同意,张家夫妇直接去告官,县令那边哪想管这种事,案子压着,张家夫妇就将张二拴撵出张家,天天在村里对着他的临时居所骂。什么难听骂什么的,说得最多的就是他现在是残废。
接应的人就是这时候到的,张二拴有钱,不在他们接应的名单上,来接应的人名叫张亮,也是巧了,两人一个姓,又是在同一个将军下当兵,几次同生共死,关系就比旁人亲厚了不少,这一次他想着顺路就来探望张二拴。
兄弟这一见面张亮就红了眼眶,张二拴离开军营的时候还是个挺健壮的汉子,胳膊胸腹上还有肌肉,这才几个月,人瘦得眼窝深陷,竟只剩了一把骨头:“哥,你怎么成了这样?”
张二拴:“你不在军营,怎么跑这里来了?”
张亮:“还不是咱们二奶奶想的周全,说是很多兄弟没立功就残疾了,家里没有银钱,这一路上京的川资路费怎么办?主帅一听有道理,就派了兄弟们出来接应大家。”
张二拴眼眶一红,他当初截腿正是在伤口最容易化脓的夏天,他的伤口靠着烈酒一点儿没化脓,这才保全了这条性命,抹了一把眼睛张二拴感叹:“还是二奶奶惦记着咱们。”
在前线军中,二爷是没有的,没有人这么称呼李蔼,二奶奶是必须存在的,除了主帅是地地道道的长辈称呼侄儿媳妇,其余人都会随着范宏的称呼亲切的喊二奶奶。
张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二拴确定兄弟混得好,立刻将事情和盘托出。张亮气得当场就要找张家一家子拼命,被张二拴拦住:“和他们拼命不值当,他们已经告了官,这事儿得看县太爷怎么判,兄弟你现在也是官身,不如去拜访县太爷,问问详细。”
“行。”张亮一口答应:“我去试试。”
县令本不想管这件事,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很不好判决的,后来一听说对方是前线军,顿时改了主意,非常亲切的招待了张亮,张亮比张二拴还实诚,三言两语就被县令知道了他为什么在这里了,当即县令表示这事儿好判。
升堂这一天,张家全家,张二拴,以及张家村的村长和宗亲族老都来了。
张老娘上了公堂就开始哭:“这个不孝的,我们老两口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他不但不孝顺我们,还想打我们,求大老爷做主啊。”
县令一拍惊堂木:“不得咆哮公堂。”
张老娘把眼泪硬憋回去,还打了个嗝。
县令:“张二拴,你父母告你不孝,让你拿赡养银钱,儿子赡养父母天经地义,按照本地花销,本官判你每个月给父母五十文钱,三十斤米,你愿不愿意?”
张二拴:“草民愿意。”
张爹:“大人,他那么有钱,凭什么只给我们五十文,三十斤米,这点钱根本不够我们老两口一个月的吃用,一个月要给我们一两银子才行。”
县令沉下脸:“他的银子是因为他保家卫国最终残疾朝廷给的抚恤金,这份钱只能给他自己花用,一个月一百五十文钱,九十斤米,这是本官根据本地老人每月所需定制出的,你有三子,他只需承担奉养的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你可以从另外二子索要。”
张爹一顿。
县令声音越发冰冷:“这是你和你妻子两个人的花用,若是有朝一日只剩一人,每月减半。你若是有疑议,本官可请上峰派人来本地调查老人每月花销,你们到底愿不愿意?”
张爹并不傻,本地老人一月花销他很清楚:“草民愿意,但是他得一次性付清二十年的,不然他跑了以后不给咱们了怎么办。”
县令:“二十年?本地老人平均寿命在五十岁,你今年四十有七,一次最多三年。”
……
张爹好悬没被县令这句话气死,这是说他就能活到五十岁吗?对方要不是县令,他绝对要破口大骂,眼下只能委委屈屈同意。
张二拴算了一下,他们村糙米五文一斤,一共六两银子。
县令话锋一转:“张家村村长何在,张家一共有多少家产?几个儿子?”
张爹还没从奉养钱太少的打击中回神,又听见这个,顿时慌了:“大人,这、这什么意思?”
县令:“你告张二拴的时候一是要奉养钱,二是要分家。眼下自然是分家。”
张爹:“是要分家,他直接出去了就行了。”
县令沉下脸:“直接出去?本朝律法规定,家中产业当诸子均分。”
张家人齐齐傻眼,疯狂给张爹使眼色,张爹:“大人,大人,我不告了,我不分家了。”
县令一拍惊堂木:“你不告了?这告官一事岂是你想告就告,不想告就不告的?村长何在?报家产分家。”
张老娘:“大人,我们不告了,不告了。”
张爹也跟着一叠声的说不告了。
县令不得不又拍惊堂木:“肃静,按照律令,无故撤诉当仗责五十棍子,今念你年老又是家事,仗责三十,拉下去。”
仗责三十!张爹眼前发黑,这能打死他:“大人,我告,我告……”
张三拴扑过来:“爹,不能告啊!”
张老娘推了她最爱的小儿子一把:“你想让大人打死你爹不成。”
张老爹愤愤的看着张三拴:“你个白眼狼。大人,我告,我告,分家,我愿意分家。”
有县令在,有小心思的村长和宗亲族老再也不敢拉偏架,规规矩矩报了张家的家产,县令当即公正的一分为三,兄弟三人一人一份。张老爹看着自己名下的田地分给了三个儿子,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
县令又问:“张三拴何在?你二哥告你欠钱不还,说你给妻子的彩礼钱是他垫付的,可有此事?”
张三拴:“大人,没有的事儿,这钱是我爹娘给的,他一个瘸、他同我关系不好,怎么会给我垫付彩礼呢。”
张亮适时插言:“大人,咱们前线军给的银子后面是有特殊印记的,是不是张二拴的银子,一查便知。”
县令颔首:“这个本官听说了,户部的冉尚书特别在银锭底部写了个小小的勇字,代表前线军英勇无畏。”
张三拴的眼睛瞬间就直了,不敢继续狡辩,只能承认,县令判他当堂还钱,他只能咬牙从刚分到的银两中拿出五两银子还给张二拴,心痛得好似在滴血,早知道要他自己出这份钱,他当初就不充大方给五两银子的聘礼了,明明他们村也就二两银子顶天的。
张家以为事情完结了,没想到事情还没完,县令又命人提审当初帮张老爹看病的大夫,大夫来到公堂之上就吓傻了,把张老爹找他骗张二拴的事抖了个干干净净。
张老爹白了一张脸,他不怕别人笑他骗儿子钱,他怕县令让给张二拴钱。
县令没搭理他:“张老汉明明无病,你却告诉张二拴他爹生病,你这庸医,本官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本官查封你的医馆,以后你也不得继续行医;一个是把骗得张二拴的钱财如数奉还。”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可大夫不服气:“大人,是张老汉让我这么骗张二拴的。”
县令:“身为大夫却联合别人骗人,你觉得你无辜吗?”
大夫萎靡于地:“草民愿意还钱。”当堂赔了所有的钱。
县令宣布退堂。
大夫起身冲着张家村的村长冷哼一声,一甩袖子:“以后你们张家村的都不必来找我看病了。”
村长顿时就慌了,他们这里是小地方,这位杨大夫虽然不是什么大好人吧,但是他医术还是不错的,也不会多收钱,他如果不给张家村的人看病,他们村子可就请不到靠谱的大夫了。
几乎是电光火石,村长和宗亲族老们分了两拨,一拨给大夫说好话,一拨逼着张老爹拿钱,把钱赔给大夫。
张老爹也害怕,他手中死死攥着刚刚张二拴给的六两银子:“我倒是想给,可刚刚分家,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这钱我都给老大老三了。”
好像也是,村长等人看向老大和老三,这一扭头才发现两人惦着脚正想跑,这下没跑了,被逼的到底是拿了银子出来给了杨大夫,平息了杨大夫的怒火。
一场官司打下来,张二拴拿回了自己的抚恤金,虽然给了张家夫妇六两赡养费,他也拿到了三分之一家产,五亩地和五两银子,他还赚了。
相比之下张家夫妇名下财产全没了,只有张二拴给的六两银子。以后老大和老三养不养他们,那就不得而知了。
下了堂张亮和张二拴一起去谢这位文县令。
文县令笑着看着两人:“二位客气了,若非你们抛头颅洒热血在前线挡住敌国,我们境内又如何安享太平呢,朝廷是绝不会让功臣寒心的。更何况作为一地的父母官,处理这样的事情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一番话说的张亮和张二拴越发高兴,张亮和张二拴一研究,张二拴老家也不待了,干脆他也进京给将军们种地好了。现在发愁的是刚分到的这五亩地。
文县令:“张兄弟若是信得过我,不如把地契留下,我帮你在县衙贴个告示,将地卖出,得了银两以后我再差人给你送去京城。”
张二拴有些迟疑:“大人,这是不是太麻烦您了。”
文县令豪气的一摆手:“这有什么麻烦的,一句话的事儿。只是这钱送到何处,你们还得给我留个地址。”
张二拴:“送大营里?”
张亮摇摇头:“过了年咱们大营的兄弟就都有了去处,不会继续在那里的,要我看不如送二奶奶那里去。”
张二拴:“这会不会太麻烦二奶奶。”他们可不是李将军的亲兵。
张亮想了想:“还是送到二奶奶那里好,主帅和咱们将军过了年都会回阿克苏的。”
张二拴终于点了头:“县令大人,这是地契,卖了钱就麻烦您什么时候有空差人送到二奶奶那里就好了。”
文县令含笑点头:“放心吧。”
张二拴就这么跟着张亮来到了京城,他们回来自然就将这件事同主将说了,其余人也都知道了消息,然后才发现张二拴的遭遇并不是个例。
而且张二拴还算是好的呢,他虽然最开始因为对家里人不设防吃了亏,到底还是有心眼的,性子也比较硬,不是那忍气吞声的,终于等来了兄弟后更是遇到了好县令。
张二拴原本跟着的闵将军看着李蔼:“长丰,二拴的事儿多亏了那位县令,咱们不差那几十两银子,但这口气他是给咱们出了,我特别感谢。原本我想送点儿礼物给人家,主帅说不太适合,人家肯帮忙八成也不是看在咱们的面子上,估计是想求二奶奶。”
李蔼:“他们文官那一套咱们确实不懂,不过刚刚不说二拴的地契留下了么,文县令差人送钱到我府里的时候,两边就能交流了。”
闵将军吧嗒吧嗒滋味儿,一拍大腿:“嘿!原来早就留了后手。这群文官果然都是八百个心眼子。”
帐篷中一直凝滞的气氛终于松动了一些。
李蔼看着地上的残骸,他不认为主帅是因为这件事摔了茶杯,肯定还有别的事儿,很快李蔼就知道了什么事儿,他气得一拍椅子,咔嚓,本就没多结实的椅子不堪重负,彻底报废。要不是他反应快,估计今天要丢大脸。
不过这会儿没人笑话李蔼,刚刚松动的气氛再次凝滞。安国公看向李蔼:“咱们军营里都是男人,何况这也属于军防重地,荣氏和她女儿不适合长期待在这里,我原想着将她们送到我娘那里,结果荣氏一听要将她们送走,整个人就宛如惊弓之鸟。后来杏黄同她说话,提到了侄儿媳妇,荣氏倒是不排斥。”
李蔼接口:“那就送到我府里吧,还可以让杏黄送她们过去,这样应该会让她更安心些。”
安国公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杏黄接了消息,二话不说就去了荣氏母女的小帐篷:“荣娘子,我们二爷刚回来了,说是让我陪着你们去见我们二奶奶,到时候二奶奶会将你和小桂花都安排好的。”
荣氏:“我、那、这……”
杏黄:“你把东西收拾好就行,马上中午了,咱们吃了午饭再过去。”
荣氏低低的应了一声:“诶。”
杏黄:“荣娘子你就放心吧,我们二奶奶是顶顶和气的人。我先去给你们把饭端来。”
看着杏黄离开,荣氏默默的收拾东西,其实根本没啥东西,她一共就两套薄衣服,这会儿都穿在身上,女儿桂花也只有身上的一套衣服。唯一要带的,也只有一个陈旧的拨浪鼓。
小桂花紧紧抱着自己的小拨浪鼓,仰着白净的小脸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着:“娘,是不是要把我送走了?”
荣氏眼眶一红将女儿搂在怀里:“是娘和你一起走,咱们一起去二奶奶那里。”
小桂花细瘦的小手揪住荣氏的衣襟儿:“是爹爹信里说的给糖吃的二奶奶吗?”
荣氏:“对,是那位二奶奶,所以小桂花不怕啊!娘的小乖乖,娘在,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的。”
小桂花将小脸贴在荣氏的脖颈处,蹭了蹭。荣氏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无论前路如何,她豁出去这条命也要为女儿挣个出路。
恰在这时杏黄端着饭菜进来:“饭菜来喽,今儿是腊八,有腊八粥,还有小桂花最喜欢的冰糖肘子。”
小桂花眼睛一亮,荣氏脸上也露出笑容:“杏黄姑娘,真是谢谢你了。”
杏黄看了一眼荣氏身上单薄的衣衫:“快吃吧,吃完了咱们就出发去见二奶奶。”
被杏黄惦记的孟蝶这会儿也在吃饭,今儿腊八,早晨喝完腊八粥,侯夫人就吩咐厨房熬火锅底料,中午女眷们都在正房这边一块儿吃火锅。
人多热闹,大家边吃边说说笑笑的。正在这时,有婆子满脸喜色进来:“回老夫人,三太太,王家那边打发人来说,刚刚午时的时候咱们二小姐生下一位小小姐,母女均安。”
周氏蹭的站起身:“生了?这么快?”
侯夫人:“是快了些,上回大夫不是说要等小年左右才能生吗?”
婆子笑了:“都说是小小姐等不及看过年的热闹了,大夫说女孩儿本就多有提前的。”
侯夫人这才展颜:“母女均安就好,母女均安就好。”说着看向周氏:“你收拾收拾这就过去瞧瞧她。”
周氏:“诶。”
“老夫人,三太太。”没等周氏离开,又一名婆子满面笑意的进来:“杭家那边打发人来了,说是刚刚午时的时候咱们表小姐生下一名小少爷,母子均安。”
大家伙儿纷纷向周氏道喜,这属实是双喜临门了,周氏眉开眼笑,同侯夫人告假,脚步生风的离开,她先去看女儿再去看侄女。
温氏看着周氏离开的背影:“三婶子真是有儿孙福,我前儿听说,芸兄弟的亲事也要定下来了?”
孟蝶颔首:“不单单是三叔家的芸兄弟,四叔家的茗兄弟亲事都要定下来了。”这两人包括李芃现在都是武举人,如今都跟在李蔼身边帮忙。
别看是白干活儿,这也得是非常亲近的亲人才肯将他们带在身边,跟着李蔼学习处理军中事物,等他们将来考上武进士自己领队的时候,这段帮忙经历那就是不可多得的经验,起点就比其他进士高了一截儿,晋升最少比旁人快三成。
周氏和吴氏这段儿时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就源自于这里了。这三兄弟也争气,李芃已经娶妻不论,李芸和李茗都被大营里的老将军相中了,有意结亲。
这就更让人开心了,军营里的老将军们各个都是有战功有实权的,是极好的联姻对象。何况有李蔼把关,姑娘们的状况也都不用担心,这亲事绝对应得。
温氏眉眼弯弯:“看来明年我们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