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勤政殿出来,孟蝶直奔坤宁宫。
皇后这边早一步得了消息,她想了想,又给东宫那边太子妃送了消息,让她把青仪带来。天气转凉,乔首辅不小心着了凉,今儿告假没进宫。
孟蝶到的时候,太子妃和青仪殿下正好也到了。
皇后率先开口:“这拼音你最开始是打算教小童的吧?正好今儿青仪没什么功课,也让他听听。”
孟蝶:“是臣的荣幸。”
拼音这种东西,二十六个字母再加上复韵母,前后鼻韵母,一共五十个发音都没有,对于饱读诗书的皇后来说,学这个那真是小菜一碟,如同玩儿一样。
太子妃年纪轻轻,正是学习的好时候,她也很容易的就掌握了各种发音。
至于青仪殿下,只能说皇家孩子不容易,尤其是继承人更不容易,他从很小就开始学习认字,学习四书五经成语等等,这个拼音对于他来说,就好像以前一直学高数,突然让他学习一加一等于几,除了开始的不适应,他也很快掌握了要点。
等发音都会了,恰巧中午,皇后留饭,孟蝶就在宫里吃了一顿,该说不说,到底是御厨,做出来的饭菜味道属实不错,孟蝶吃的十分满意。
一直到临近傍晚,皇后和太子妃已经熟练的掌握了拼音的发音以及拼的方式,孟蝶将拼音教学本以及带拼音的三字经都留在了宫里,这是皇后教皇帝时用的教学工具。
李蔼今儿没去军营,一见孟蝶回来,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怎么样?”
孟蝶一边摘首饰一边笑:“什么怎么样,难道你还怕娘娘学不会?”
李蔼凑到孟蝶身边,玫红识趣退下。李蔼帮孟蝶摘头上的首饰:“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蝶眉眼弯弯:“放心吧,娘娘很有兴趣,便是陛下没兴趣,娘娘也会想办法将这个拼音推广下去的。”
李蔼搓了搓手,将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孟蝶的双肩,为她揉捏双肩。
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孟蝶几乎是瞬间喟叹出声:“果然上班让人崩溃,从心里到身体。”
李蔼笑得肩膀抖动,手下的力道瞬间轻了不少。
孟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
李蔼:“这么明显吗?”
孟蝶轻哼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孟蝶猛然住嘴,肉偿什么的,她不想再来一次了,这辈子都不想了。
李蔼的脸腾的就红了。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从镜子里看到李蔼突然红了脸,孟蝶也觉得热气上涌,面皮有些发烧:“到底什么事?”
李蔼:“军中兄弟多,只有我一个人教他们拼音估计不太行,而且我今天尝试了一下,发现我教不太明白,你这边有没有合适的人?”
孟蝶露出一抹坏笑:“合适的人倒是有一个,不过得你自己去请。”
李蔼:“谁。”
孟蝶:“我大哥,这拼音我同他说过,他会,而且他现在在翰林院也不是很忙,想要抽出时间比较容易。”
李蔼:……
上次他说想登门拜访,结果孟蝶说军功的事儿没安排完,容易落人口实,他们俩也就没回孟府,所以,他作为孟渊的妹夫,根本没有正式见过面。这就去求人?
看着僵住的李蔼,孟蝶失笑:“逗你的,我庄子上的先生也学了拼音,还有打算安排到学堂里的先生也都学会了的,正好,教那些小童之前先教一教兵士也是好的。还能攒些经验呢。”
李蔼当即在孟蝶的脸上印了个印子,孟蝶嫌弃的用手擦了一把:“一下子口水。”
次日一早,皇后传口谕,召孟蝶觐见。为的就是拼音推广一事。
皇后:“陛下对拼音赞不绝口,想在百姓中推广,正如你所说,百姓不必会写字,只要认字就行了。这拼音是你首创,推广方法你可曾想过?”
孟蝶当然想过:“臣那个学堂会优先招收女工们的孩子进去学习窍门,等他们学会之后立刻就换下一批,窍门并不难,都是生活中常用的,臣估算过,一个孩子的学习时间最多是两年。而学习过的孩子肯定都会拼音的,他们回家用沙盘柳枝教长辈拼音就可以了。”
皇后颔首:“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这样一茬接着一茬,京城百姓用不了三五年就能人人都会拼音。”皇后话锋一转:“你这学堂也不错,尤其是那本书,书中的内容陛下也有心推广,只是现在不大方便。”
哪里不方便皇后没直接说,但是懂的都懂,银子不方便,建学校是要银子的。
孟蝶:“娘娘,工厂其实也可以充作学校的,因为不允许点蜡烛,工厂在傍晚时分就没人了,织娘们所在的地方有织机也就算了,缫丝的地方全是大空屋子,若是让人在里面学习拼音,十分简单。”
皇后沉思片刻:“傍晚之后孩童出来恐怕并不安全。”
孟蝶:“娘娘,其它地方可以不从孩童先学,比如说可以是小吏衙役,乡长里长村长这类,尤其是村长,只要他学会了,随时都可以教村里人。”
皇后笑了:“此法甚好,是本宫着相了,只想着先教小童。”
孟蝶:“娘娘怜惜他们。”孟蝶话锋一转:“而这带拼音的三百千书籍也可以刊印一批,平价出售。以村子为例,让村民一家买三本书他们未必愿意,一个村子大家伙儿集资买三本书想必都不会拒绝,会了拼音大家伙儿农闲的时候就可以传阅,只要看得多了,早晚把这几本书上的字都能认全。”
皇后颔首:“不错,此法甚好。”
与皇后聊的十分愉快,中午孟蝶又在宫里蹭了顿饭,下午才回去。孟蝶是兴奋的,她曾经非常非常羡慕梦中世界的百姓,他们人人都可以上学识字,现在他们大易朝的百姓终于不用做个睁眼瞎了。
喜事一件接着一件,刚进腊月工部那边就交了差,长安侯府修缮好了。
孟蝶和李蔼亲自写了不少请柬,广邀亲朋,纵然他们不打算分府过去居住,府邸好了也需要暖房的,而且借着这个机会,李蔼也会正式以长安侯的身份步入京城权贵的社交圈。
腊月初六黄道吉日。修葺一新的长安侯府张灯结彩,人声鼎沸,门口车轿往来密集,一度到了马车没有停靠之所的程度。
孟蝶以女主人的身份迎客,温氏和姚氏帮她打理内里,周氏作为长辈不好直接帮忙,也将自己的两个大丫鬟派了过来帮着支应,吴氏和方氏也都派了人过来。
侯夫人和宁夫人高居上座,听着周围恭维的话,两人几乎都年轻了十岁。热烈的气氛在大长公主到达后又掀起了另一轮的高潮,恭贺之声几乎能传出几里之外。
巳时正,太子和太子妃驾临,直入长安侯府前院正厅。
孟蝶引着后宅众多女子到前面,女子与前院的男宾各成一排,男左女右。由于人太多,太子免了所有人的跪拜之礼。
看着高居上座的太子和太子妃,不少人心中惊讶,太子妃竟是不入后宅吗?为什么?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为什么。
太子在侯府正厅亲自宣读加封李蔼为长安侯的圣旨。随后又亲自宣读了加封孟蝶为长安侯夫人的圣旨。
不少来宾心中滋味儿难明,在侯府正厅,在这样的场合中直接宣读加封为夫人的旨意,从此以后谁还能拿未曾结发说事?孟蝶就是李蔼的妻子,唯一的正妻。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到这里结束时,他们很快发现他们错了。
李蔼看向太子,太子颔首,李蔼一招手,湖绿捧着个托盘出现,里面是一把金剪刀。李蔼拿起金剪刀从自己的头发上剪下一缕,又从孟蝶头发上剪下一缕。
太子:“这个我可不会,劳烦爱妻了。”
太子妃一笑,从太子手中接过两缕头发,纤白的手指翻飞,同心结转眼而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太子:“祝你们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孟蝶接过编成同心结的头发与李蔼一同感谢:“臣谢殿下,谢娘娘。”
砰——巨大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即使在青天白日,依旧绚烂得耀人眼目。
这一场加封仪式所用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次的仪式都是大易朝上上下下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闺阁女子,少有不羡慕的。
腊月初八,在正房那边喝完腊八粥,李蔼同孟蝶回到院子立刻吩咐:“给我收拾几件衣服,多收拾几件,小年之前我应该不会回来了。”
玫红应了一声,赶忙带人去收拾。
孟蝶和李蔼回屋相对而坐,孟蝶好奇:“突然又有事情了?”
李蔼:“不是突然。咱们这次到达京城的一共是五万兵士,这五万兵士都是精兵,也是确定会继续当兵的。”
孟蝶:“他们现在是有归处了?”
李蔼:“大方向的归处早就有了,只不过具体去哪里还要详细分派,如今详细分派也差不多了,头年的时候准备过去简单磨合一下。若是都没问题。年后正式调过去。”
孟蝶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都准备去哪里?”
李蔼拉起孟蝶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个“京郊叁万”四个字。
孟蝶一下子瞪圆了眼睛:“那边一共不是才十吗?这一下子换掉将近三分之一,能行吗?”
李蔼颔首:“有什么不行的。”李蔼在孟蝶手心写了个“十五”。
孟蝶恍然大悟,原来京郊大营真正的兵力是十五万,宣称十万不过是诱敌之法,迷惑敌人,真有人谋反,一旦错估京郊大营的兵力,那真的有可能满盘皆输。
李蔼:“有一万归京城守卫成为符提督的部下,这几年除了前线,内里称得上是国泰民安,人口越发稠密,京城繁华的街道多了一条又一条,符提督那边上本表示人手不够用,还有一些老兵要退役,还要分给大理寺和刑部一些人,故此分他一万。”
这一点孟蝶深有感触:“确实繁华了许多,繁华的街道对比你刚离开京城的时候最少多了十二条出来。京城的人口那会儿我记得大概在三四百万,现在已经将近七八百万,几乎翻了一倍,这才几年的功夫啊!”
李蔼:“最后剩下那一万,不出意外还是由我带着。年后陛下会下旨封我为銮仪卫副使。”
孟蝶顿住,几乎电光火石间就懂了大军为什么这么安排。京郊大营主帅是镇国公,也就是皇帝的亲舅舅,京城治安或者说京城兵士的主管是九门提督,符研修是镇国公世子,是皇帝的表弟。也就是说,京城和京郊大营的兵权在镇国公父子手中。
这种情况无论是对皇帝还是对镇国公家都不算好事,对于皇帝来说,自己的安全彻底系在一家人身上,对方但凡有个二心呢?
对于镇国公一家子来说,他们这简直就是架在火上烤,太容易被皇帝猜忌了。
幸好,幸好皇帝还有皇城军,这是皇帝直管的直属军队。但是三角形才是稳固的,现在依旧不是三角形,怎么办?李蔼成为皇城军领头之一,再把他带出来的兵塞入京郊大营和京城守卫。这样虽然还达不到稳固的三角形,但是基本上大差不差了。
孟蝶:“安国公呢?”
李蔼眉眼染上笑意:“年后琅妹妹完婚之后他就会回阿克苏城,那边虽然递交了降表,后续还要处理一些事情,以及还要防着他们。”
玫红在屋外喊了一声:“二爷,二奶奶,二爷的行礼收拾好了。”
李蔼看着孟蝶,孟蝶扭头看向外面昨晚刚下新雪,银装素裹,好生漂亮。
唉声叹气的起身,李蔼经过孟蝶的时候,孟蝶伸手抓住李蔼的手,分开五指,十指紧扣,迅速抽出:“自己记得添换衣服。”
李蔼这才兴高采烈的出门。
刚到军营大门这边李蔼就觉得气氛不对,一路到安国公的中军宝帐,他确定他没感觉错,地上有碎瓷片,明显是有人摔了茶盅。
军中物资短缺,生气的时候宁可去外面杀敌或者去校场打一架也绝不会砸物品的,哪怕现在在京郊,习惯不会轻易改变,砸了茶盅只能说明主帅十分生气。
“长丰回来了?”
李蔼:“出了什么事?”
“哎!别提了。”
“老子的肺管子都要气炸了,草!”
“妈了个拔子的,都是一群畜生。”
夹杂着各种各样的骂声,李蔼慢慢的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当初孟蝶说有些贫穷的兵士是无力上京城的,不如他们派一些人下去接应一下那些贫穷的兵士,李蔼回来一说,这个主意得到了众将领的一致好评,安国公迅速安排兵士下去接人,如今,这些接人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也带回来诸多消息。
比如说李蔼手下那个少了一条胳膊的赵大牛,他虽然有残疾了但是有军功,残疾的抚恤金加上他卖军功很是得了不少银子,回家之后父母哥哥嫂子看着他少了的那条胳膊,各个哭成了泪人,对他是满满的心疼。
他有银子,家里人为他买了十几亩地,这些地都让他租借给村里人,这样他每年拿着租子就能吃喝不愁。
父母还请口碑较好的媒婆为他说媒,不要求姑娘多好看,只要求踏实肯干就行,毕竟赵大牛没了一条手臂干活儿肯定是不方便的。
接应的人到的时候,赵大牛都娶媳妇了,媳妇是个极为腼腆的姑娘,家里穷,他家给的聘礼多,姑娘父母就将姑娘嫁过来了,不过赵大牛疼媳妇,公婆也好,姑娘很是高兴,小日子过得十分和美。
赵大牛的日子无疑是比较不错的,然而本以为应该是平常的日子,接应的人顺道去看兄弟们才发现,能把日子过成这样的是凤毛麟角。
一名将军手下也有一名亲兵,名叫张二拴,他是伤了腿,为了保住性命最终将小腿截掉了,平日里拄着拐杖生活自理是没问题的,一些不太重的活儿也没问题,他身上同样有军功,他也卖了军功,拿回家的银子虽然没有赵大牛多,也是不少的,买个十来亩地收租子日子也能过得不错,可他却差点儿被逼死。
张二拴回家后,父母兄弟也抱着他哭了一场,哭过之后赵大牛说了自己的打算,他父母立刻表示会帮他向周边人询问,帮他寻找合适的地。
听起来不错,实际上都是假的,张二拴的父母只是表面上积极罢了,实际上根本没给他看地,反而是今天爹生病了,要花银子请大夫买药吃,明天弟弟要娶媳妇,家里银子不够,你当哥哥不先给垫一把?
张二拴是个实诚人,待人尤其是待家里人更是没有半分心眼子,家里没钱,他作为家里的一份子在有钱的情况下,他愿意拿出来帮助家里人。
他父母最长说的一句话:“二拴啊,你现在腿脚不利落,干活不行,以后等我们老两口一闭眼,你就靠着你的大哥和弟弟了,以后侄子也能给你养老送终。”
张二拴觉得这话怪怪的,但是他想着父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没多想,家里有困难他出银子帮忙,家里有活儿他也都积极的干,不知不觉中他回家不到半年,手里的银子花了一半儿。
事情转折在于邻村的猎户猎到了一头野猪,其实也不是猎到的,是两只公猪打架,一只受伤后被他捡了漏。
猎户人不错,他捡漏也没忘记同村的父老乡亲,将野猪弄回后就在村里以市价八折的钱售卖野猪肉。张二拴得了消息就去买了几斤肉,昨儿他爹说最近一直生病,嘴里没味道,想吃肉。
拎着买好的肉回家想给老爹一个惊喜,刚回家他先闻到了一阵肉香,一开始张二拴以为自己是馋肉出现幻觉了,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他爹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们俩快吃,等会儿那个残废回来了,他能吃的很,你们就啥都吃不到了。”
那个他帮忙给了彩礼钱的弟弟:“爹你也吃,哎呀,就因为二哥天天在家,我们都多久没买肉吃了。”
总是说他不容易的大嫂:“可不就是,天天在家里晃荡,也不知道出去找个活儿干,就知道在家吃白饭。”
说要给他养老送终的侄子:“二叔真讨厌。”
说二叔很厉害的侄女:“对。”
他娘一贯温柔的声音这会儿有些尖利:“快别说话了,赶紧吃,然后赶紧把锅刷了。”
说他为了全家去当兵,我肯定照顾你一辈子的大哥:“娘,吃得有点儿撑,咱晚上喝米汤就好了。正好省点粮食,二弟也太能吃了。”
“行。”
张二拴以前当兵的时候是斥候,斥候是去前方打听消息关注敌军动向的人,必备技能就是隐藏自己的行迹和声音,纵然现在没了一个小腿,张二拴想要瞒过一家子的耳目进屋非常容易。
一直走到门口将门开了一条缝,屋里的七个人都没发现问题,依旧在大口吃着肉。
砰——门被狠狠撞开,咣当一下砸墙上又弹了几下,连续发出咣咣的声音。
屋中七个人吓得齐齐一个哆嗦,他小弟张三拴嘴里的肉块比较大,一下子跑到嗓子眼,顿时噎得他两眼上翻,露出明晃晃的眼白。
“三拴,三拴……”
“老儿子,老儿子……”
一阵鸡飞狗跳,张三栓成功捡回一条小命,张二拴也与家人彻底翻了脸,当兵好几年,张二拴绝不是窝囊的性子,他很直白要钱,小弟的彩礼钱是他付的,这钱要还给他,无论他娘怎么撒泼打滚他也要钱。
他还多了个心眼,当兵之前家里什么样儿他很清楚,回来之后也没听村里人说他们家发财,他娘一贯舍不得吃穿,怎么会突然买那么多肉吃?
他去找了给他爹看病的大夫,一问,果然问出了问题。他爹是装病,他去拿银子买药他爹转头就去退药拿银子。
张二拴那一刻大脑都是空白的,作为从小就不太受到宠爱的老二,他倒也没指望爹娘向疼爱大哥三弟那样疼爱他,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爹娘算计他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