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微姐姐回来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杏黄直接冲出去:“露微姐姐!”
孟蝶活动了一下身体同样看向窗外。
露微披着夜色进屋:“二奶奶。”
孟蝶坐到桌子前:“正好我晚饭没吃呢,你吃了吗?没吃一块儿吃。”
露微不客气的坐到下垂手:“知道杏黄在府里,我就等着回来吃呢。”
孟蝶失笑。杏黄从孟蝶的菜盘中拨出一份儿来给露微,玫红亲自去拿碗筷。
吃了晚饭,孟蝶问:“滩涂怎么回事?瑞雪怎么知道的?”她今儿派人叫露微回来就是好奇这个。
“嗐!”露微涑了口又擦了擦:“咱们不是一直都打算买滩涂嘛,那日荣掌柜打发人来告诉我说有人要出售滩涂,我着急又高兴的立刻就过去了,忘了原本同瑞雪约的对总账的事儿,瑞雪找不到我,三问两问的,咱们要买滩涂的事儿就没瞒住。”
孟蝶失笑:“那个滩涂呢?”
露微摊手:“白去一趟。那个人是个败家子,整日里不是流连青楼楚馆,就是沉迷于饮宴作乐,挥霍无度,没了银子就想卖产业,已经卖了一处宅子,故此他这回说要卖滩涂荣掌柜才信以为真。”
“哪成想这滩涂是属于族里的,他们家这一脉不过是主持经营罢了,更何况他爹虽然不在了,他的叔叔们都在,听说他要卖滩涂,族长宗老直接把人捆了回去狠狠抽了一顿,管家权也给卸了,现在是他叔叔当家。卖滩涂一事黄得不能更黄。”
孟蝶扶额:“败家子真是什么时候都有。”
露微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孟蝶:“瑞雪同大嫂说了,大嫂说她的滩涂尽可我使用,她竟然已经说了,我继续推辞反而不好。何况我现在也看透了,买滩涂完全没戏,还是用她的吧。只是现在我有另一件烦心事儿。”
露微:“什么事儿?”
孟蝶叹了口气:“当初弄养鱼这个,江庄头本就是养鱼好手,有信忠心人又灵活,派他们俩做这件事是正正好好,可这去研究种植海菜,我细细一想,完全没有合适的人。”
露微想了想:“现在养鱼已经透亮了,江庄头那边一个人也能支应,不如二奶奶就派二管事去?”
孟蝶:“派有信过去倒是行,只是当初养鱼有江庄头这样的熟手帮忙,现在去那边种植海菜也得找个老手吧,总不能谁都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会的就去干。你说我派谁过去好?”
露微一时也犯了难。京城属于内陆城市,很多人都没见过大海,这会儿你冷不丁就让人去海里搞种植,那和白日做梦有什么区别。
主仆二人相对犯愁。露微突然眼睛一亮:“我这里有个想法,二奶奶您听听。”
孟蝶:“什么想法?”
露微一笑:“二奶奶,您这边确实没有合适的人,要不您问问老侯爷和老太爷?说不得二位身边就有合适的人呢,退一步说,就算二位身边现在没有,他们帮二奶奶去找这合适的人,不比二奶奶一个人大海捞针强?”
孟蝶一顿。
露微继续:“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老太爷远在千里之外,家里又不好,想照顾二奶奶也是有心无力,如今老太爷刑部尚书的位置做得越发稳当,空开手帮二奶奶一把轻而易举,何况还有咱们大爷,岳家正是之江布政使。”
“还有老侯爷,府里祖籍是天津,我看地理志上写那边儿就是有海的,大姑老爷过年那会儿报喜说升官了,我听说也是管水师的,说不得他那边也有人脉呢。”
“也不怕老侯爷说二奶奶混闹,这几年二奶奶种出了灰树花又改良了西瓜,都成功了,便是将来这海菜种植不成,也绝不会有人说二奶奶异想天开,只能叹息一声运气没到罢了。”
露微说得有理有据,孟蝶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是这么个理儿,想来二位老人家都愿意帮我的,我这就给祖父写封信,一会儿你出府的时候交给范嬷嬷,让她送回咱们府里,务必亲自交到祖父手上。”
“诶。”露微笑着点头,将烛火拨亮了几分,又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件事,贾义死了,贾嬷嬷动的手。”
“啊?”孟蝶吃惊不小:“贾嬷嬷动的手?”
露微点头:“那小子是真的成了鬼,害死大哥大嫂依旧没学好,贾宁兄妹三人重新回到侯府当差,那小子还想寻他们拿钱呢,松花和贾安在府里他见不到人也就罢了,三番两次纠缠贾宁,贾宁是真的恨他,他纠缠一次就打一次,他那掏空的身体挨不住几顿揍就再也不敢纠缠了。”
孟蝶十分意外,她一开始听还以为是贾嬷嬷不忿贾义纠缠贾宁呢:“那怎么贾嬷嬷还动了手?”
露微:“贾义仗着贾宁三人重新回到侯府当差,开始拿侯府的名义招摇撞骗。我猜是因为这个,这应该是碰触到贾嬷嬷的底线了。”
孟蝶长叹一声:“你猜的有道理,她平日待别人确实轻狂,可对祖母对侯府也确实忠心,能逼得她杀贾义,大概率就是贾义用侯府的名义招摇撞骗,甚至还不止一次,贾嬷嬷这才忍无可忍。贾嬷嬷现在人呢?她怎么杀的贾义?”
露微:“不知用的什么办法,说是毒死的。杀了人之后贾嬷嬷就去官府自首了,现在在牢里,老夫人还使人去看了。”
孟蝶手拄着下巴:“还去派人看了?府里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想来是祖母不想让人知道。不过母杀子一般是不会判死刑的。”
露微:“肯定不会判的,范嬷嬷使人打听了一下,贾嬷嬷在牢里疯疯癫癫的,都不大认人了,说是偶尔嘴里只说姑娘,小姐的时候才会笑一下。”
孟蝶听得心酸:“到底是几十年的主仆情。想来祖母现在依旧使人看着她呢,衙门若是判坐几年牢,就让她在里面安生的坐牢,出来了祖母估计会安排地方,若是不用坐牢,估计祖母立刻就会安排。”
露微:“是,咱们使的人是说有一拨人看着她呢。”
孟蝶:“咱们的人先别撤回来,万一祖母的人有精神不到位的时候呢,出了意外祖母肯定要伤心。”
露微:“我知道的。”
次日一早孟蝶请安观察着侯夫人,发现她与往常无异,就知道她是彻底不想让大家知道贾嬷嬷的事儿,也装作不知道此事,从正房出来之前同侯夫人说:“祖母,我有一件事要办苦于没有人手,想请问祖父那边有没有。”
侯夫人颇有些意外,孟蝶从不求人,这会儿她自然是一口答应:“正好你祖父今儿也不出去会友,你下午过来就是了。”
“诶。”
下午孟蝶去勇毅侯的书房寻人,勇毅侯正等着她呢。勇毅侯也很纳闷儿,孙媳妇自从进府之后,做事高调为人却称得上低调,更是从未有过求人的时候,这到底是遇到了什么烦难的事儿?
孟蝶进门施礼:“祖父。”
勇毅侯立刻问:“什么事儿?”
孟蝶直接说:“大嫂的陪嫁滩涂借了一块儿给我,我想研究怎么种植海菜,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手,故此想求问祖父这边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勇毅侯:“怎么突然想种海菜了?”
孟蝶求人自然选择说实话:“祖父,当年我能把海鱼卖出天价就是靠着这个,大多数海物可以治疗瘿瘤。”
勇毅侯震惊:“真的可以?”
孟蝶:“外台秘要的肘后方中不是胡说,只不过根本不需要用酒渍,只要人常吃海物就能治疗此病。祖父您想想,历来得此病的都在哪里?大多都是远离大海的内陆,并且都是穷人家,想来就是他们一年到头都难尝海味的缘故。”
勇毅侯思索片刻:“这事儿你可同娘家说了?”
孟蝶点点头:“我本为这事儿犯难,昨晚儿露微回来给我出主意说可以请祖父和我娘家祖父帮忙,我想着也是,当即写了一封信给娘家,不过那会儿天色已经不早,祖父到底看没看到信我也不清楚。”
勇毅侯又想了想:“这样,明日正好是休沐日,我现在给亲家下帖子,明日邀他过府一叙。”
“诶。”
孟庭义昨晚上就看到信件了,他的政治素养比勇毅侯高得多,看完信件就知道孟蝶的顾虑,蜑民这一贱籍绝对不能死灰复燃,否则孟蝶做的就不是流芳百世的善举,怕是要成为遗臭万年的恶人了。
接到勇毅侯的邀请贴,孟庭义立刻给了回帖,表示明日上午会登门拜访。
第二天一早孟庭义依约乘车来到勇毅侯府,因为属于走亲戚不是正式拜访,孟庭义从侧门低调进入。然而再怎么低调也扛不住他的身份摆在那里。
作为刑部尚书,属于大易朝顶尖权贵之一,如他们这样的身份,平日里下朝除了偶尔去京城周边游山玩水,访亲会友基本是没有的,手中权利太大,一举一动都被人注意着,去身份低的人家难免有帮扶撑腰之态,与同身份的人相交过密又要担心皇帝是否会起猜忌之心。
今日孟庭义去勇毅侯府,他的车前脚刚进侯府大门,后脚消息就迅速传遍整个京城所有当官的人家,连宫里的皇帝都知道了,低调了个寂寞。
勇毅侯亲自在门口这里迎接,孟庭义下车抱拳:“老侯爷。”
勇毅侯:“亲家,里面请。”
两人一同到了勇毅侯的外书房分宾主落座,仆人上茶,勇毅侯吩咐:“去把你们二奶奶叫来。”
孟蝶早就准备好了,得了通知立刻带着湖绿和杏黄过去,进门就见孟庭义与勇毅侯面上都带着笑容,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心中很是高兴:“祖父。”
勇毅侯和孟庭义几乎同时一笑。勇毅侯知道自己这两把刷子,他比不过孟庭义精明,为免丢人,他直接将主场交给孟庭义,让他和他亲孙女谈吧。
孟庭义也给勇毅侯面子:“刚刚老侯爷说你要在海水中尝试种植海菜?为了治疗瘿瘤?”
孟蝶:“是,其实大多数海物都能治疗这个病。”
孟庭义几乎瞬间就想到一样东西:“海盐呢?”
大易朝的盐主要为三大类,认真算起来是两类半,海盐,井盐以及产量只有海盐一半儿的湖盐。
勇毅侯看了一眼孟庭义,眼底满是佩服,昨晚孟蝶说他是一点儿也没想到海盐,哎,这反应力无怪乎能掌一部大权。
孟蝶摇摇头:“海盐确实有点儿作用,不过盐咸,谁也不能拿盐当菜吃。”而且现在用晒盐法得到的海盐含碘量非常低,这一点孟蝶就不说了。
孟庭义颔首:“这事儿不能走漏风声,包括尝试种植海菜的时候也不能走漏任何风声,否则一旦被有心人知道,蜑民贱籍很容易死灰复燃。”
一听这话,勇毅侯彻底打通了任督二脉,怪道孟蝶高调赚了钱,却对赚钱的法子讳莫如深,口风咬得死紧,多少人都认为她是不想分享赚钱的方法,原来是为着这个。
孟蝶点点头:“是,所以我想着哪怕滩涂是属于咱们自己的,也得有水下好手经常在海面上巡逻,不让任何人和任何船只靠近。”
勇毅侯插言:“这个倒是不难。”说着看向孟庭义:“我那大女婿在天津是水师的将领,他府里现在有不少退伍的兵士,都是原本水师里的,极擅水战,让他选调好手过去并非难事。”
孟庭义连连点头:“只要防住了海上,滩涂属于自己的,又是陆地,防范外人更不是难事。”孟庭义又问孟蝶:“滩涂你选好了?在哪里?”
孟蝶:“在之江,是大嫂愿意割爱,允许我在她陪嫁的滩涂内实验。除了安全这块儿,还有个问题,就是没有合适的人手,虽说种植海菜一事前无古人,可也总得找几个对海域熟悉对采收海菜熟悉的人,不然可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孟庭义沉吟片刻:“这个倒是不难,我给惠兄写封信,请他帮忙挑选几个可靠的人就是了。”
孟蝶事先打预防针:“祖父,当初我种蘑菇虽说是成功了,很大一部分实在是运气使然,后来我培育西瓜,一茬又一茬也用了好一段儿的日子,这海里种菜,说不得几年都未必能看到结果,挑的人手最好是能长期做的,不然来来回回的,不好守住秘密不说,对研究一事也大为不利。”
孟庭义和勇毅侯同时颔首。
孟蝶最后又说:“以及这种植海菜法,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成功了,我想按照养蘑菇的法子办理。”换言之孟蝶会在恰当的时机无偿公布出这个方法,只她一人出力,那别人没有置喙的余地,现在出力的不止她一人,她得先把话说在前头,不然别人指望这个发大财可就不好了。
孟庭义看向勇毅侯,他这边肯定没问题,勇毅侯立刻表态:“这是于国于民皆有利的事情,你愿意公布这法子是好事。”勇毅侯也不傻,这事儿真成了,可比养蘑菇带来的名声大,这样的好名声求之不得,要银子做什么。
事情定下,三人分头行动,勇毅侯给大女婿去信,孟庭义给惠家去信,孟蝶则是努力回忆紫菜的种植方法,先把所有回忆起的细节写纸上,然后她照着这份细节开始润色。
比如说紫菜一生中很重要的果孢子生长时期是在贝壳中度过的,这一发现可以说是奠定了人工育苗的基础,孟蝶不可能将这件事明确的说出。聪明伶俐是好词,智多近妖可就没那么友好了,生而知之,哦豁!搞不好就要被烧死了,虽然她不至于沦落到这个程度,但是能避免的事儿还是得避免。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嘛!
紫菜喜欢生长在潮间带,潮流通畅的地方,孟蝶根据其喜好在舆图上选好了位置。万事俱备,只要人员到齐,立刻就可以到那边开始研究种植了。
过了二月二孟蝶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京城距离天津比较近,信件走驿站一日就能走个来回,之江那边距离京城比较远,哪怕走运河水路,来回最少也要八天,接到信件后还要挑选人手等等,估计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将消息送回。
“哎!”孟蝶长叹一声,份外羡慕梦中世界的网络,没有网络手机也行,或者电话也行啊!哪怕有个传真机也可以!
由此可见,人的底线都是一步一步降低的。
“二奶奶,二奶奶。”菀儿跟飞似的跑进来。
湖绿一愣:“出了什么事?”菀儿稳重,这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菀儿冲进屋子顾不得喘气儿:“海姑娘回来了。”
“啊!”孟蝶霍然起身:“你说什么?海观星回来了?”
菀儿重重的一点头:“二门上的小幺给送来的消息,海姑娘回来了,还送来了拜帖。”
孟蝶接过拜帖,上面的字迹有些虚浮,可见书写的人状态不是太好,用词简练,中心思想就一个,明日我来府上面谈。
放下拜帖,孟蝶看向湖绿:“我没记错的话,海观星此去还不到半年呢,满打满算才五个半月吧。”
湖绿给予肯定:“二奶奶没记错。”
孟蝶有点儿懵:“我记得他们说出海一趟,一来回就得半年时间,到了地方又是卖货又是买货的,他们出海一趟大多都是一年,就算是上次丘吉也用了七个月的时间,这、这怎么就回来了。”
湖绿:“二奶奶,您现在猜也没用,明日海姑娘就来了,到时候有什么您直接问她,还不都清楚了。”
孟蝶哑然失笑,自己调侃自己:“我这是关心则乱了。”
第二天孟蝶去正房请安,回来的时候就同温氏和姚氏说:“我告个假,今日要会客,凝萃馆那边就不过去了。”
温氏扶着腰:“最近本也没什么事儿,我今儿也懒得动,就三弟妹一个人过去吧。辛苦她一个人。”
姚氏心中一暖,应了一声,她替嫁的事儿现在两府皆知,下人们难免嚼舌头,她又至今没有身孕,不少下人对她就有些敷衍,倒不是真敢在她面前如何,就是有时候那种微妙的态度很让人不舒服,现在让她一个人去处理家事,摆明了就是给她做脸,她领情。
孟蝶回到房间,将将辰时正,海观星的马车就到了二门处,湖绿领着海观星进门。
“拜见县主。”
孟蝶:“不用多礼了。”
湖绿直接将人扶起。
孟蝶打量海观星:“清减了不少,面色也暗了许多。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海观星坐到孟蝶对面,黑瘦不少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还好,这一路上确实是有些辛苦,不过也有很多收获,不虚此行。”
孟蝶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相信她的说辞,喝了一口茶后立刻切入正题:“怎么样?”
阿雪挑帘进来:“二奶奶,林大监就快到了,传陛下的口谕,召二奶奶和海姑娘觐见。”
万万没想到皇帝这么着急,想到皇后的提醒,算算日子,孟蝶心下了然,皇帝不想多浪费一年时间,他想今年就开始放蚕织毯。
海观星有一瞬间的茫然,回神之后就有些慌,抬眼看孟蝶从容的样子,心中的紧张慌乱散去不少:“陛下要见我?”
孟蝶笑道:“你想想,我同你说什么来着,这丝毯生意成了,一年最少也能赚近几百万银子,一年总税收的四分或者五分之一,陛下当然关注。”
海观星点点头。
两句话的功夫林楚就到了,直接对孟蝶说:“陛下口谕,县主与海姑娘即刻觐见。”
孟蝶:“臣遵旨。”
坐在车里海观星还有些不安,作为商籍,作为一名商户女,她以为她这辈子能见到皇后被皇后夸奖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万万没想到她还有一天能得见天颜,身体轻飘飘,脚下好像踩棉花。真的要见天下至尊?
皇宫内,皇帝和皇后都在皇后居住的坤宁宫,不但有夫妻俩,还有当朝太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家之后才知道就算一年有两千多万两的税银,花银子的时候依旧要精打细算锱铢必较,太子成年之后的第一课,就是学习怎么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