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的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庄子上今年种了大量的西瓜,从阴历七月开始就陆续成熟,杏黄兴冲冲去庄子上挑瓜,不但培养出了一个挑瓜小队,还同月莲开发出了好几种西瓜甜品。
用西瓜做的甜品一改往日奶油蛋糕坑死人的价格,虽然仍旧谈不上亲民,一些普通富商和普通的小官人家终于能买得起了,再也不是顶级权贵和顶级豪绅才能吃得起的奢侈品。
吃到甜品的人自然盛赞,这年月甜食本就不多,奶类也稀少,这两个相结合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配在一起的西瓜也几乎在三两日内就被京城所有人熟识。
纵然庄子上的西瓜不少,京城的吃货们实在是热情,西瓜很快销售一空,众吃货顿时失望不已,一些顶级权贵和豪绅甚至在心中埋怨孟蝶,西瓜甜点就不应该降价,这样他们就不会也没的吃了。
在京城中人扼腕失望的时候,一支百余人的队伍赶着一辆辆大车在距离京城将近三十里的县城停下。整个队伍大多都是青壮男子,只有几位老者,顶着毒辣辣的日头,老者们解下挂在腰间的水囊润了润嗓子。
二十出头的谭城走到一名老者身边:“叔祖,休息一会儿吧。”
谭衍看了一眼日头,面上是明显的迟疑。
谭城赶忙说:“人能受得了,瓜呢?这么大的太阳底下,就算咱们盖了草帘子也会晒到瓜的。”
提到瓜,谭衍同其余几位老者商量了一下,终于点了头,车队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稍作休整。车队所有人训练有素,一部分人啃着干巴巴的饼子就着盐粒凉水充饥,一部分人去周围打水喂骡马。
两部分人同时休息一会儿后,没吃东西的开始吃东西,吃完东西的也去打水,把水小心的淋在马车上一些,给车上降温。
谭衍勉强吃了点儿东西,小心翼翼的掀开车上的草帘子,看着里面依旧绿莹莹的瓜皮,长出了一口气:“今天辛苦辛苦,晚上多走一段儿路,明儿上午就能赶到京城。”
谭城目光看向京城方向:“叔祖,您说京城那么大,咱们能找到尚书府吗?”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一道开关,本有些沉默的队伍顿时热闹起来,议论纷纷。
“咱们知州和县令都说要派人跟着咱们一起走,当初不如同意了。”
“同意啥啊,知州和县令那边都要忙飞了,手底下的人都恨不得劈成两半用,咱们就别给添乱了,何况种西瓜的也不独独咱们这几个村子,派人跟着咱们,其他村子的队伍派不派人跟着?”
众人静默了一瞬,很快又换了个话题。
“这西瓜能不能卖出去啊?”
“是啊,这京城的人能认咱们这东西么?”
“刚见瓜熟的时候,我们村儿开了一个,我尝了一口,可好吃了。”
“咱们觉得好吃有什么用,京城里的人什么好吃的没有,真能看上咱们的西瓜吗?”
众人再次沉默,主要是这个西瓜定价并不低,从甘州运往京城,这一路上大家伙儿吃住费用都要算到西瓜价钱里的,这就导致一个西瓜最少也得卖一两银子才不亏,他们县令又给他们定了二两银子的高价。将心比心,他们是不乐意买的。
有那钱买啥肉吃不行,西瓜就那么一股水,两口就没了,反正换了他们,他们是肯定不买西瓜吃的。一想到这个大家的情绪瞬间都有些低落。
“你们就想太多了,想想这西瓜种子哪里来的?咱们知州的闺女给的,那可是能发现甜菜的人,她说这东西好,肯定好。”
“没错儿,昨儿我们在茶摊子歇脚,我还听有人说她是财神下凡哩,”
“对对对,何况尚书还在京城里呢,肯定能给咱们想办法。”
“有孟尚书在,咱们到京城也不怕被欺负。”
大家互相鼓励了几句,等着太阳没那么大又开始继续上路,中途谭城请几位老者到车上坐着,他们不肯,舍不得累着牲口,宁可自己辛苦些。
主要是这些牲口不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几个村子加一块儿也凑不出五头牛来,这些骡马都是县令亲自作保在车马行租借的,可得精心着使用。
晚上他们趟着黑走了好久路,次日上午终于按照他们想的那样进了京城的大门。按照临走前他们县令吩咐的,进城之后他们就将草帘子掀开,将翠绿的大西瓜露了出来。
谭衍等几个老者有点儿懵,他们年轻的时候是来过京城,可那会儿路没这么宽,人也没怎么多,这尚书府到底在哪儿啊?有心找个人打听打听,看看人家穿的,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手指缝里永远洗不干净的泥,顿时不敢张这个嘴了。
他们不敢张嘴,有人敢张嘴,一名穿着缎面衣衫的小老板看到车上的绿皮西瓜后,双眼差点儿冒出绿光,这是西瓜吧?他去甜品铺子抢到过一回,在屋子里看到过没杀好的大西瓜。
“老丈,你们从哪里来呀?这车里的是什么?瞧着还怪好看的。”
谭衍看着对方干净体面的衣服,白白净净的脸庞,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操着浓重的口音:“从甘州来的,车里的是西瓜。”
说实话,这个小老板没听清楚对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是西瓜俩字儿他听清楚了,双眼顿时冒了绿光,西瓜,是他想的那个西瓜?
“老丈,你这个西瓜里面是啥样的啊?”
谭衍见对方足够和善,心中多了几分底气:“最里面的是红壤的,甜的,外面白壤的部分不甜,可以包饺子。”。
小老板眼中的绿光顷刻间化成了实质,妥了,绝对是那个西瓜,他今儿算是撞上大运了:“你这西瓜怎么卖的?”
谭衍揪了一下衣角满面踌躇,最后狠狠心还是选择听县令的话:“二两银子一个。”
小老板瞳孔地震,下意识拔高了声音:“多少?”
谭衍瑟缩了一下,他这价格好像是太黑了些,要不要降价啊?可是县令在他们出发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说瓜卖二两银子一个,他这降价,别的村子来卖瓜怎么办……
小老板见对方不吭声,急了,忍不住再次拔高声音又问了一次:“二两银子,一个?”
谭衍沉痛的点点头。
惊喜爬满脸,唉呀妈呀,他今儿算是撞了大运了,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子塞给谭衍:“给我挑两个。”
谭衍张口结舌,完全没反应过来。还是谭城年轻人反应快,当场给对方挑了两个浑圆的大西瓜。
小老板一手抱着一个大西瓜,大步流星往回家走,整个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他们交易的时候,周围不少人竖着耳朵听,西瓜二两银子一个,都听得真真的,这会儿一见小老板抱走两个大西瓜,顿时呼啦啦围过来好些人,将车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给我一个西瓜。”
“给我两个。”
“给我五、啊不,二十个。”
这人顿时遭遇所有围观人的怒目而视,然而一见这人带着几个小厮,又都不敢吭声了,只是迅速把银子塞给谭衍,然后赶紧抱着一个西瓜就跑,等会儿彻底传开了,他们可就别想买这么便宜的西瓜了。
谭衍一行人上午巳时初进的城门,中午午时正还没过,带来的几百个大西瓜被抢购一空,每个人的怀里都被塞满了银子。
看着空空的车板,再看看怀里的银子。谭衍和好些人都没出息的哭了。他们边关除了临泽县,大多数地方都穷,就是临泽县也有穷地方,比如说他们所在的几个村子,土地又干又硬还贫瘠,庄稼年年长不好,人也就年年挨饿。
县令换了一茬又一茬,总是想不出好主意帮他们,去年他们听说边关能种植甜菜,那会儿家家户户都好像过年,人人带笑,日子总算有了盼头儿。
可现实问题也存在,甜菜种子少,多少人盯着呢,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们村儿?这时候孟县令让他们种西瓜,说可以拉到京城去卖,谭衍他们几个村长商量着同意了种西瓜,同意是同意,其实心里都没底,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老丈,你们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两名衙差上前温声询问。
谭衍等把眼泪一抹,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们就是太高兴了,拉来的货物都卖光了,卖光了。”
衙役听了几遍才听明白谭衍他们说的什么,旁边的人也都跟着说,他们是来卖西瓜的,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卖了几百个大西瓜。
西瓜?衙役眼睛一亮,紧接着看看空空如也的车板又泄了气:“老丈,你们还有没有西瓜了?”
谭衍连连摆手:“没了,没了,村里倒是还有下一茬,不过得过段日子能送来。”
衙役顿时满脸失望,还得过段儿日子啊。
谭城仗着胆子插言:“咱们几个村子出来的早,过了两三天别村子的车队应该也能过来。”
“真哒?”这下原本散开的人群又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通过一番艰难的交流,两方人马终于弄通了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谭衍他们知道了西瓜为什么卖的这么好。
他们现任知州的女儿,他们县令的侄女,那位侯府二奶奶也种了西瓜,并且一早就做成甜品开始卖,卖的价格还特别贵(针对他们而言),但是京城人人都说好吃,一度以吃到西瓜甜品为荣,最近还断货了,大家正可惜的时候,他们这“便宜”的西瓜一到京城,可不就被抢疯了。
围观的人也知道了这些人到底来自何方,来自于孟蝶亲爹治下的甘州,是那里的百姓,今年在孟知州和孟县令的带领下,很多村子都种了大西瓜。这会儿西瓜下来了,就来京城贩卖。
反应快的,吧嗒吧嗒滋味儿,忍不住啐了一声,呔!又上当了!还以为那孟蝶真的良心发现给大家伙儿便宜的甜品吃,合着这是先一步打广告呢,果然,孟蝶还是那个心黑会赚钱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孟蝶。
不过嘛!西瓜,真香!
甘州的西瓜一车车拉到京城,京城富户们特别捧场,无论西瓜什么时候到京城都能迅速卖光。以勇毅侯府为例,大大小小的主子大好几十口子,每人二十两一块的奶油蛋糕见天的吃哪怕是侯府也吃不起,二两银子的一个大西瓜那绝对没问题。
盛夏初秋正是燥热的时候,这西瓜解暑味道还好,以前不吃西瓜大家伙儿喝酸梅汤什么的,一天的成本其实也没比西瓜便宜多少,西瓜好吃又新鲜,京城的上上下下自然乐意捧场。
范嬷嬷在外面很是听了不少关于西瓜的事儿,回来就给孟蝶说:“二奶奶,以前在咱们府里时都说做官的时候为百姓着想,百姓会一直念着好,还说恭城的人到现在来京城还会给任大人府上磕头,我那会儿还觉得是夸张了,现在我是真信了。”
孟蝶看着范嬷嬷。
范嬷嬷喜笑颜开:“那从甘州来的百姓,卖完西瓜回去的时候都要冲着咱们侯府这边磕个头,谢二奶奶呐。”
孟蝶一顿,与甜菜纯粹为了自己的私心不同,最开始她弄西瓜除了自己贪嘴,也确实想让百姓种西瓜多赚几个钱:“这可使不得,太过了,我也没做什么。”
范嬷嬷不乐意了:“怎么没做什么?常言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二奶奶给了他们一条财路那不就是再生父母!”
孟蝶被驳的哑口无言,第一次发现范嬷嬷的口才也挺好。
杏黄几个哈哈大笑。范嬷嬷又转为得意:“我还特意找越管打听了一下,他说甘州那地方十户有九户百姓都是穷的,吃不饱饭是常态。现如今他们种西瓜得了不少银子,回去的路途中买好粮食,把粮食拉回去,今年都能吃饱饭了,一个个不知道有多高兴,有几个村子西瓜特别好的,分的钱更多,还说着要买布裁新衣裳穿呢。”
孟蝶眉眼弯弯,能吃饱饭,有新衣穿,这才是过日子该有的样子。
过了八月十五,海商陆续归来,孟蝶厂房那边的仓库内也堆积了有两万多条的丝毯,露微每日早晚都要去仓库巡视一遍,就怕出什么纰漏。范宏还去镖局雇佣了六个人,晚上的时候让他们沿着厂房周围的大墙巡逻。
这一日范嬷嬷满面春风的进来给孟蝶送信:“二奶奶,丘吉回来了。”
“啊?”孟蝶十分意外:“丘吉回来了?他不是今年春离开的吗?正常不是应该明年春回来?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范嬷嬷坐下:“是今年春离开的,他说这会儿回来是为了快些给二奶奶报喜,那丝毯他一拿回去就抢疯了,纷纷开高价要从他手里买,不过他说按照二奶奶的意思,他只卖四十两一条,没有随意加价,他还说,别说是一百条丝毯,就是千条万条十万条,也都能卖得精光。”
孟蝶唇角上翘:“他这次不顾身体赶回来,是担心我把丝毯再给别人家,等他明年回来没他的份儿了。”
范嬷嬷抿唇一笑:“这一次不单单他自己回来了,还把他的妻子带了过来。”
孟蝶更乐:“他倒是乖觉。”
范嬷嬷:“可不是。塔木和李特尔给他打了个样儿,他还能不跟着学。”
孟蝶想了想:“既然来了总不能让她白来,你今儿回去就去问问丘吉,后日上午他妻子可有空?欢迎她来我这里坐坐,我们聊聊,我也知道知道国外的风土人情。”
“诶。”
晚上范嬷嬷那边就传了话,说是丘吉那边一叠声的表示有空,后日上午就过来拜访。
孟蝶得了消息,提笔写了个不太规整的奏本,其实就是给皇后捎句话,告诉她丘吉回来一事,包括自己后日上午与丘吉的妻子见面这件事。
写好了奏本,晾干墨迹,孟蝶将其交给湖绿:“明日一早你拿着我的牌子安排人送到宫里。”
“是。”
皇后这边的奏本本就不多,宫人又都有眼力见,见到孟蝶的奏本第一时间就给了皇后,皇后展开奏本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派太监请了陛下晚上过来。
皇帝这会儿刚下朝,别的事儿都商议完了,他依旧同户部死磕账目呢,上个月京城周边的几个州府已经屡清楚了,账目错乱的虽然触目惊心,好歹没有贪腐严重的,也算是给了皇帝一个不小的安慰。
结果这个月刚过完八月十五就给了皇帝一个炸雷,户部是管着银钱的,每年大头儿的支出一共四处,一是全国官员的俸禄以及赏赐,一是各地的军饷,这俩虽然年年都不同,但大体相差不太多,账目虽然对不太上,但也只是错漏居多,贪腐还是很少的。
还有一个大支出就是赈灾,这个完全是活钱儿,每一年甚至每一次的赈灾款都不同,好在平日里阮鹏飞知道这里面花活儿多,每次都盯得死紧,这一块儿也没出什么大岔子。
最后就是工程了,包括修缮皇宫,修造王府公主府,以及皇家陵寝,京城城墙街道等等等。
孟蝶曾经说过,工程最容易出现贪腐,然后这也就真的出现了,一名工部五品员外郎贪了六十万两银子,六十万两什么概念?侯府这样的人家,正常情况下一年的开销也就五六万银子,六十万两都够侯府花十年了。关键是他才只是个五品官,贪了这个数字绝对称得上是小官巨贪。
皇帝从登基后第一次没崩住脾气,劈头盖脸将工部尚书骂了一通。
工部尚书苦着脸,这事儿说起来也不能全怪他,他是工部尚书没错儿,但他只主管修造各种东西大方向的,财政预算之类都有专业的人去做,他压根儿不懂。
只能说,从一开始皇帝在挑选工部尚书人选的时候就选错人才了,他应该选个精通算账的人。
皇帝骂完了工部尚书,自己也对此事进行了深刻的反省,这事儿不能全怪工部尚书,反省着反省着他就想到了户部现在的记账方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侄女像家叔对吧,那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推敲呢?
原本回京后在礼部任职的,孟蝶的三叔孟长松,就这么被皇帝大笔一挥调到了工部,并且立刻就成了加班儿大军的一员。皇帝要彻查工部工程款的所有账目。
孟长松:-_-||
事实证明他的反向推论是正确的,孟长松查账果然不逊色于户部那些专业人士,稍微适应了一下,还比那边好,这让皇帝十分得意,他果然慧眼识人。
今日皇后那边有请,皇帝立刻就应了,不过大概是前两天刺激太大,皇帝这次没让其他人也跟着不用加班,而是只有他自己光明正大的离开了,留下一地碎裂的心。
夫妻二人用过晚膳,皇后就将事情同皇帝说了,皇帝沉吟片刻:“夙心怎么想的?”
皇后满面含笑:“妾身想着派个人过去也听听那海外的女子都说些什么。孟蝶将消息传进来,大概也有此意。”
皇帝颔首:“你这边派个人过去,朕也把林楚派过去,也让他长长见识。”
夫妻二人商议停当,林楚和皇后身边的常禄当天晚上就得了口信儿。
到了接见丘吉妻子这天,林楚和常禄早早的从宫里出来直奔勇毅侯府,两人给孟蝶见礼,孟蝶就将两人安排到正厅的隔壁,杏黄给二人端来奶油蛋糕茶水甜点,二人可以边吃边听,乐得他们眉开眼笑的,这趟出差可真舒坦。
丘吉妻子琳娜的马车辰时末到了侯府的二门处,湖绿亲自来接,她搭着自家仆妇的手从马车上下来,看到态度从容,举止大方的湖绿明显一愣。
湖绿抢先一步福身行礼:“见过娘子,里面请,我们二奶奶在正厅里等着您呢。”
湖绿话说的很慢,咬字也十分清楚,琳娜听懂了,原来面前的只是一个有体面的丫鬟,纵是如此,琳娜操着生硬的官话客气的回了一句:“有劳。”
一路行来,琳娜大开眼界,这里的建筑同自己国家完全不同,不过好漂亮啊,难怪丈夫一直说大易朝是个好地方,真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