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现在的管事刘广送着老婆婆们和寡妇来了,众人呼啦一下就将他们围住,七嘴八舌的开始问东问西。
“刘管事,一共招多少人,只会使用织布机没织过完整的布行吗?”
“刘管事,是不是还招染丝线的人?”
“刘管事,咱们织布是自己出织布机还是你们出啊。”
……
刘广脑门子上瞬间就见了汗,他喊了两嗓子但是都被大家的声音盖住了,最后无奈,停好马车,他站在车板上:“大家先静一静听我说。”
吵嚷的人群中这才渐渐平静,纷纷仰着脖子看着刘广。
面对众人灼热,羡慕,渴望等等目光,刘广几不可查的瑟缩了一下,紧张瞬间爬满心头,咽了咽嗓子,刘广深吸一口气:“告示上不是写了么,你们有意直接去庄子那边寻人就行。”
“刘管事,我哪认字啊!”
“那告示具体写的什么?要不您给念念?”
“咱们知道招工那是昨儿大娘们说的,告示上的字儿哪认识啊!”
……七嘴八舌。
站在车板上的刘广终于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告示贴了,作用有吗,有的,大家看到贴了告示都会问一句:“这写的啥?”
送汤菜的大娘们自然而然就会回一句:“二奶奶要招妇人做工。”
所以这告示就是个引子,具体内容没人能看得懂。刘广擦了一把汗,他只认识一些简单的字儿,告示上具体写的什么他也不知道。幸好,幸好他知道招工具体是什么回事。
刘广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大家静一静,我给大家简单说说。二奶奶那边要招女工,一共分三种,一种是缫丝的,要求手脚干净利落,年纪不超过五十岁就行;一种是染线的,要求眼神好使,不能有老花眼等等,年纪同样不超过五十就行。还有一种是当织娘,要求眼神好使,年纪不能超过三十岁。每一种的工钱都不同,具体如何你们到庄子那边问。庄子那边有人引导,你们过去就行。”
“谢谢刘管事。”
“刘管事,工钱最低能有多少啊?”
“刘管事,一共要多少人?”
刘广一摊手:“要多少人、工钱有多少,这我都不知道。前几天听王庄头提了一嘴,好像大多都是计件,你弄出来多少东西就拿多少工钱。”
“哎呀,这方法好,省的有人偷奸耍滑的。”
“是个好办法,不然你干多了她干少了的,还容易出矛盾。”
大家说说笑笑,散开后直接奔向庄子。
刘广在这个摊子有了经验,去其余几个摊子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有了他的说辞,很多人立刻赶往庄子那边。
庄子这边设了好几处报名点,雪青杏黄湖绿和樱儿四个人在一间最大的屋子中,负责织娘的审查,门外站着四名老婆婆维持着秩序,让前来应聘的人排队,每次进屋四个人。
梅儿桃儿和枫儿审查染线的人,梨儿柳儿柞儿桦儿四个人则是审查缫丝的人。露微带着沐晴菀儿还有小玉和阿雪在这一天也来到了庄子上,四个小丫鬟给她跑腿,露微则是主持大局,处理紧急事件以及送来的材料,都需要她验看签收。
孟蝶身边只留了玫红一个人。
这天在凝萃馆温氏直接出言询问:“昨儿就没见露微,今儿怎么也是玫红跟着你,湖绿她们也没瞧见,都没出来?”
孟蝶放下茶盏:“我那边庄子上有事,除了玫红连同那四个粗使的丫鬟都去庄子上了。”
“啊?”温氏三人面面相觑。
姚氏:“二嫂,你身边现在就一个丫鬟?”
金氏:“二嫂,她们要多久回来?要不你再挑几个人吧。”
来回事的管事媳妇们瞬间竖起了耳朵。
孟蝶不是很在意:“这次的事估计有个十天半月的就能办完。”
温氏:“那你这十天半月的怎么办?要不我把珊瑚借给你几天?”
孟蝶眼睛一亮:“要不把瑞雪也借给我吧,我买了不少东西,要算账付银两,露微算得苦不堪言的,还有范嬷嬷那边也是,正好,瑞雪去帮范嬷嬷,珊瑚就去帮露微。”
温氏气笑了:“我借给你人是去伺候你的,你这倒是好,直接给打发出去了。”
孟蝶嘿嘿一笑,姚氏和金氏捂嘴笑得双肩抖动。
温氏笑着看向身边的瑞雪:“没听你二奶奶说吗,让你去算账呢,快回去喊上珊瑚去找范嬷嬷干活吧。”
瑞雪抿唇一笑:“诶。”
孟蝶:“范嬷嬷不在家,我让我院子里的赵婆婆带着你们去找她。”说完又吩咐玫红:“你回去告诉赵婆婆一声,让她快些去安排一辆马车,范嬷嬷在厂房那边呢。”
“诶。”
温氏看着离去的玫红:“你这身边没人也太不像样了。”
姚氏和金氏异口同声:“就是。”两人互相看对方一眼,姚氏开口:“我和荟嫂子也各出一个人,这样二嫂也就有了跑腿打杂的人。”
孟蝶眉开眼笑:“如此,我就先谢过你们了。”
从凝萃馆回来,很快就有两名小丫鬟到孟蝶这里来报道,说是跑腿打杂的,实际上姚氏和金氏指派过来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姚氏派来的叫红缨,金氏派来的叫双喜。
有了这么两个人,玫红也松了口气,不然里里外外就她一个人,她也累得不轻。
露微她们这些人一走就是足足半个月,这才算勉勉强强将所有人员招齐,接下来就是雪青梅儿和梨儿安排教她们缫丝染丝织造了,有学不会的直接就会被开除,然后再招人替补。
孟蝶看着只身回来的露微,懵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过两日事情尾巴扫完,湖绿和杏黄她们俩就能回来了。”
孟蝶:“那其她人呢?难不成还要继续忙?”
露微:“是要继续忙,我今儿回来还要同二奶奶告个假,过两日我还得去庄子那边。”
孟蝶颇有些无语:“你们那边怎么安排的?”
难得见孟蝶这般模样,露微笑得双肩抖动,细细给她说明:“梨儿缫丝那边招了五百人,其中一百人负责混茧剥茧选茧煮茧,三百人负责缫丝,剩下一百人负责复摇,整理检验。管理这么多人,这些活儿又都是杂活儿,她一个人哪里忙得开?柞儿和枫儿就被她讨了去,枫儿负责当缫丝的领头,剩余的归柞儿管,小事她们处理,大事梨儿拿主意。”
孟蝶沉默了一下,颔首:“确实应该这样,这么多人又这么多活儿一个人忙不开。”
露微继续:“染丝那边要染丝,还要洗浮色晾晒等等,活儿也很杂乱,同样雇佣了五百人,梅儿就将桦儿和柳儿留下给她打下手了。”
孟蝶扶额:“成吧。”
露微:“雪青那边儿王庄头一共买了三千台织机,我们庄子去年跟着雪青学习的一共有六十四人,剩余的全部都从外面招来的。”
孟蝶都学会抢答了:“这么多人,她更是要几个帮手了。”
露微噗哧一笑:“她把织造丝毯的步骤分为四个,四角中心区域串联和锁边,中心区域大多花样繁复不好织,串联是将四角和中心区域织到一起,出不得一点儿错,樱儿和桃儿都会织完整的丝毯,如今一人管着一项呢。四角和锁边再加上总负责,都是雪青。”
孟蝶深吸一口气:“便是这样,也有的忙了。让她自己留意着,再添两个帮手。”
露微:“织丝毯这方面也够了,以后织娘们越来越熟练,事情反而会比缫丝染色那边少。”
孟蝶颔首:“分工不同她们的工钱也分好几种对吧,还有制作染料原材料的购买,一些其它杂七杂八的支出,谁记这些东西呢?”
露微:“这也是我今儿想回的一件重要事,梨儿那边的工钱等等账目都是荣掌柜恩公杨德的二儿媳简娘子帮着弄的。”
孟蝶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她这是从丧夫和赌博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露微:“他们一家子差不多都算走出来了,杨德和他长子原本就是官牙,做事极有章法,现在帮着范总管做事,范总管高兴得根什么似的,赞不绝口。”
“他娘子和他两个儿媳原也都是能周旋迎待的人,现在看见陌生男人虽还有些怕,在妇人中彻底恢复了往日的爽利,她们都认字,更是都会记账,这不,这回哪哪都缺人就被抓了壮丁。杨德的妻子洪娘子给梅儿那边记账算工钱,他大儿媳妇杜娘子专门给雪青这边算工钱。”
孟蝶长出了一口气:“他们能从那场是非中走出来可是大好事,以后多接触接触人,再加上时间长了,说不得就能彻底恢复了。他们现在既然帮着管事,你和范总管那边商量一下,把月例银子提上去,总不好白使唤人。”
露微:“诶。”
孟蝶:“还有梅儿她们几个你也和范嬷嬷商量一下,给她们将月例提上去。另外你去我的妆奁匣子里挑四样首饰给瑞雪她们四个人送去,每个人再格外赏五两银子。还有丝毯,二叔不在就先不送,其余包括老夫人夫人三叔四叔五叔还有大嫂三弟妹以及荟弟妹那边你都送去一条。”
露微一一记下:“那咱们这边呢?人手是肉眼可见的不够,就算把菀儿她们都提上来还是不够。而且看她们被提的这样快,这一次挑人手怕是要出是非。”
孟蝶垂眸:“赵婆婆她们也跟着我几年了,平日里也跟着照顾着蘑菇和西瓜,不如就让她们顶梅儿她们几个二等丫鬟的缺,然后命她们专门照顾蘑菇和西瓜。”
露微嘴角上扬:“这法子好,那就添四个粗使婆子?”
孟蝶:“柳儿她们也不在,跑腿打杂的丫鬟空缺着,就按照你说的让菀儿她们四个顶上,至于这粗使丫鬟,暂且不设。你多要四个粗使婆子就行了。”
露微:“这样就是要八个粗使婆子呗,也好,省事儿多了。”
孟蝶一笑:“以前给咱们专门烧火的那八个婆子我瞅着就行,干活麻利也不搬弄是非,你问问郑嬷嬷她们都有没有长久的差使,若是没有,我就要她们几个。院子里烧火抬水守门扫雪等粗使的活计全部归她们管。”
露微连连点头:“她们一定愿意。”
听起来活儿不少,实则没想象中的那么多。今年庄子那边大面积栽培蘑菇,孟蝶和府里人想吃都是那边送来,她院子里现在只保留一个架子的拌料,只为了春节的时候给宫里送以及留种。
西瓜方面,庄子那边同样大面积种植了不少,孟蝶这边只负责杂交新品种,吃的依旧从庄子那边拿,所以今年孟蝶这边少了不少活儿。
孟蝶又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杨德有两个孙女儿,小小年纪都划花了脸,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露微:“她们年轻,老夫人赏的药膏又好,养了这么长时间,这会儿她们脸上的疤痕不是很明显了,用胭脂水粉就能盖上,人也没那么畏缩了,不过还是不大喜欢说话,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最近她们家长辈大人都忙,她俩就越发的不出屋子了。”
孟蝶思索片刻:“过两日你回去的时候问问他们家,也问问她们自己本人,愿不愿意到我这里来当差,愿意来就和菀儿她们一个样儿,当个跑腿打杂的小丫鬟。”
露微点头应下。这就是纯粹照顾杨家两姐妹了。
得了孟蝶的吩咐,露微立刻带着菀儿她们几个先将丝毯送给各房,大家伙儿都被丝毯的精美震惊,都很高兴。瑞雪等人得了赏更高兴。
把外面的人情做完,接下来就是内里,这段儿时间大家都忙的够呛,按照辛苦程度人人都得了不少赏银。
最后露微找到郑嬷嬷将孟蝶的意思传达,郑嬷嬷一听就明白了,连连点头:“那几个人都没有长久的差使,我今晚上就让她们去院子里上工。”
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露微立刻回了庄子那边主持大局,梅儿梨儿柳儿等人又串换着回来处理一下私事,杨家的两个女孩儿也来到孟蝶的院子中,她们大的那个叫杨婉晴,小的那个叫杨婉莹。
一切妥帖后,湖绿和杏黄正式回归,加上玫红三人又将活儿重新分配了一遍,孟蝶这边总算是彻底稳定了下来。
半个月后柞蚕开始吐丝作茧,守着柞树林的女子们大体分为两伙儿,一伙儿就是前两年买回来的那些妇人,她们去年就看过这柞蚕,今年有了经验,一到蚕吐丝结茧的时候各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日日都是天蒙蒙亮就开始巡视,有蚕茧立刻采收,一直到晚上没了太阳光才会回去休息。
另一伙儿则是来投奔孟蝶的妓子们,她们有会念淫词艳赋的,也有会唱靡靡之音的,还有会跳勾人舞蹈的……然而这些都是取悦男人的手段,正经手艺谁也不会什么,她们也不想与其她妇人太过接触,今年就被王庄头安排来放蚕。
得了这么个轻省的活计,她们珍惜无比又干劲儿十足。她们这一努力导致那些被买来的妇人也越发努力,两方人马默契的开始较劲。
蚕茧一个个被她们采下,交付到梨儿这边,梨儿立刻带着人开始煮茧缫丝,抽丝后剩余的蚕蛹送到厨房那边,炸一炸大家分了当零嘴儿。
缫丝后将丝线送到梅儿处,她开始带人染丝。先染,然后放到背阳的地方阴干,干了之后再染,第二遍叫定色,这一遍染完干后就可以下水洗去浮色,阴干后就能用来织造丝毯了。
雪青这边接收到梅儿那边送来的丝线后,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樱儿和桃儿按照事先演练好的将丝线分给大家,然后盯着众人织造。
很多织娘都是现学的,这一上手顿时错漏百出,不少人看着润泽漂亮的丝线变得乱七八糟顿时就打了退堂鼓,织坏了要不要她们赔啊。
雪青看着身边忐忑不安的织娘:“哪就那么容易坏了,不过是织错经纬罢了,我改改就行了。”没说不用赔倒也安慰了对方。
织娘没听出雪青说话留有的余地,一听说能改就大大的松了口气:“哎呀姑娘,你说我这脑子,想着想着的这手上还错了。”
雪青一笑:“刚开始的时候,偶尔织错经纬也是有的,别着急慢慢来,最开始的时候不要寻求速度,保证正确才行。”
织娘脸一红。她们织娘的工钱是底薪加提成方式,提成就是织好一寸多少钱,这种情况下谁不愿意快一点,快一快就能多赚不少钱。
雪青高声道:“我知道大家都心急,想看看学习的成果,不过这东西委实不是心急的玩意儿,还得一步一步来,等全部正确了速度自然也就快了,不然你们错了一星半点儿,拆开重新弄,这又得耽误多少时间?”
庄子这边没那么多房屋,王庄头选得是一大片空地,雪青这会儿说话每个人都能听见。大家伙儿听着觉得有道理,不少人心中的浮躁顿失,开始静下心织造。
也有少部分依旧着急不听劝的,等真织错了,樱儿帮忙拆开又重新弄,发现耽误的这个时间人家织了能有两寸长,顿时懊恼不已,再也不敢强行提速了。
雪青眼睛不停的巡视着,发现从早晨的手忙脚乱到晚上下工时不少人已经织得有模有样,顿感欣慰。
一名婆子笑着过来:“雪青姑娘,晚上这会儿厨房那边煮了不少鸡蛋,一会儿下工的织娘们都可以去领两个。”
雪青点头,高声:“大家都听到了吗?有乐意去领的就去领两个,回家的路上吃了也能垫吧垫吧。”
众人都说好。
从第八天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完成了自己手里的活计,她们用分发下来的记号笔在自己织造的丝毯一角写上记号,一旦这块丝绸出现什么问题,那就按号找人。这个数字同时也要报给记工的杜娘子,杜娘子会以此记录每个人做了多少活儿,到时候按照这个开多少工钱。阿拉伯数字再次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雪青检查着交上来的丝绸,眼角的余光看到面前的妇人不自觉颤抖的双手,深深叹了口气:“这里织错了,拿回去慢慢改吧。”
妇人额头上顿时见了汗:“姑娘,这我瞅着也没啥啊。”
雪青看了她一眼,妇人蠕动着嘴唇,眼泪在眼圈中打转儿,到底是没敢继续说什么,满脸悻悻的将丝绸拿回去,慢慢拆了重新织。
有两个原本也想糊弄过去的妇人一见雪青检查的这般细致,顿生胆怯,默默转身回到自己的织机前一点一点拆开,重新织造。
下工的时候又有几名妇人来交工,雪青依旧细细检查,不放过一丁点地方:“这个织的很好。杜娘子,你给她记个优。”
交活儿的妇人眼睛一亮:“雪青姑娘,这优是怎么回事?”
雪青眉眼弯弯:“你织的好,只要攒够了多少个优,会有额外赏钱的。”
妇人大喜过望,还有这好事!
雪青提高了一些声音:“正好说到这里,我也就多说一些,咱们前一个月都是生手,织错了不计数,一个月后交到我手里的活计,再有错的可是要计数的,一年之内最多可以错三次,超过三次就不能在我们这里继续做工了。”
“应该的。”刚被夸的妇人第一个应和:“这做得好给了赏钱,做得不好也确实应该罚。”
“这话对,没个惩罚有那一等心黑的,总想着糊弄。”
“可不就是,想着不是自己家的活儿就敷衍了事,到时候把自己那玩意儿混到咱们这里头,真出了事儿,大家伙儿一起跟着吃挂落。”
……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开口的都是附和的,有几个人面露悻悻然,在众多人开口下也没敢说什么,只把自己心里的小心思掐灭。
雪青接下来检查的几个都合格,没有任何错漏,检查最后一个的时候天色没有那么明亮了,雪青将织好的丝毯一角放在桌子上:“樱儿,帮我把灯拿来。”
“诶。”
交活儿的妇人脸上出现一抹不自然的笑:“天黑还早呢,这会儿就点灯?”
雪青笑吟吟的:“做别的不用,检查丝绸还是得亮堂点儿,万一出了纰漏,我将来也没办法向二奶奶那边交差。”
妇人:“哎呦,姑娘是二奶奶的陪嫁,从小一块儿长到大的情份,还能交不了差?”
雪青:“就是因为从小到大的情份才应该更小心些维护着,否则仗着昔日情份胡乱行事,再多的情份总有磨完的一天。”
妇人的脸上顿时悻悻的。
“哎呦,好漂亮的灯。”
“哎呀,这也太好看了。”
“好看算什么,你瞧这多亮堂。”
下工的织娘们纷纷被樱儿拿过来的玻璃灯吸引。
樱儿将灯放在雪青面前的桌案上,顿时那里亮如白昼。桌子上的丝绸被照的纤毫毕现。
雪青微微低下头细细检查,很快她用手点指一个地方:“这处错了,拿回去拆了重新织吧。”
“啊?错啦?我瞧瞧,哪里错了。”妇人顺着雪青的手指上看下看仔细辨认了半天:“好像是错了。”妇人直起身:“雪青姑娘,就错这么一点儿,您看就别返工了吧。”
雪青声音温柔,语气却不容置喙:“别说是一点儿,就是半点儿也不行,错了肯定要返工的。丝绸制品的售价历来都不便宜,人家花了大价钱买的,怎么会愿意上面有瑕疵。”
“豆枝,拿回来重新返工吧。”
“雪青姑娘说的对,咱们自己平日里买东西不也左挑右挑的,有一点儿毛病都不行。”
……身边的妇人们七嘴八舌的劝着。
豆枝脸色一黑:“咱们买东西?咱们都是穷人,一年到头就买那几回东西,可不得好好挑选一番,这丝绸都是有钱人买的,他们一年买多少东西,还差这一块半块的。”
豆枝又看向雪青:“姑娘,有钱人家的衣服都是不等穿坏了就扔,谁在乎这一星半点儿的错误?”
雪青沉下脸:“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儿你错了一星半点我不较真,明儿她错了一星半点我也不较真,最后出来的成品到处都是问题,这东西卖谁去?便是好运糊弄出去,人家下次还买我们的东西吗?岂不是自己就把自己的名声给作坏了。”
豆枝提高了声音:“怎么就这也出问题那也出问题的,我这不就是这一星半点儿吗?”
雪青冷笑:“你的意思是你织错我饶过去,别人织错我就继续挑出来呗,这样一来就不会有那么多错误了。”
围观的众妇人看向豆枝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
豆枝大怒:“别说这有的没的,把别人绕进来干什么!还在那里拽文,拽什么拽!在大户人家里不过也就是个下人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挑三拣四的。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就会欺负我们这些穷人。”
樱儿气得要往前冲,被雪青一把拦住,她只静静的看着豆枝拔高声音怒骂。
眼见雪青不接话,豆枝怒骂的声音一滞:“就这么个丝绸,还特意点灯一丝一缕的检查,也不怕眼睛瞎喽。自己也是穷人家出身,进了府就忘了本。大家说说,哪个有钱人买这一块东西会如同她这般检查,至于么。”
雪青声音依旧温柔:“至不至于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便是我拿着鸡毛当令箭也是我说了算。你这织错了一点儿,不合格就是不合格。”
“你……”豆枝气得手指着雪青:“呸,还真是主子的一条好狗,我不干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怎么管我。”
雪青没搭理她,扭头喊:“杜娘子,麻烦你给她算一下这几日的工钱。”
豆枝怔了怔,怨毒的看向雪青,她怎么就不发火不骂人呢,不都说二奶奶是泼妇,怎么她的丫鬟像软面条似的:“呸!谁稀罕在你们这里干活儿。今儿横竖我也不做了,我就把你们这里的腌臜事都说道说道,也给大家伙儿提个醒。你们还不知道呢吧,她们这里一个个都不三不四的,说不定都要染病呢。”
雪青声音淡淡的:“想好了再说话,我不介意去打个造谣诽谤的官司。”
“造谣?诽谤?呵!”豆枝终于抓住话茬:“你敢说你这里没有娼妓?”
露微从那边慢慢走过来:“娼妓怎么了?她们早就都赎了身,现在也是正正经经的良民,何况她们好歹还知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拿了工钱就好好干活儿呢。”
豆枝的脸瞬间涨红,这是在讽刺她不如娼妓,她转头看向其余妇人:“你们听听,她们自个儿可是承认了,这里有那些下贱的狐媚子娼妇。那些蚕茧可都是那些娼妇拿过来的,谁知道她们有没有病,会不会把那病染到蚕丝染到你们身上。”
“这……”不少妇人脸上露出惊慌。
露微站在雪青身边看向其余的妇人:“我们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不少惊慌的妇人脸上的惊惧瞬间散去,对呀,露微姑娘她们都不怕,自己怕什么?露微姑娘她们可是住在庄子里呢。
豆枝一看不好:“那些狐媚子最会勾搭人,你们男人来接你们的时候可别被她们勾搭了去,到时候别几个工钱没赚到,反而落得被丈夫抛弃的下场。男人没了家也没了。”
围观的妇人顿时将心提起来,议论纷纷。
露微垂眸却没有出言安抚,任凭她们的议论声越来越高。
“露微姑娘,不是我多事,咱们这京城里这么多良家妇人,何必雇佣那些娼妓呢。”
“是啊,露微姑娘,咱们同她们一块儿干活儿,咱们岂不是也要被她们连累坏了。”
豆枝又插言:“这话说的对,你们同娼妓一同做工,还能有个好名声?你们回家同家里的男人说说,看他们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嫌弃你们,还会不会让你们继续在这里做工?谁家正经的老爷们会愿意媳妇同娼妓混在一处。”
“说得对,别说是娼妓,咱们胡同里面有个寡妇,我当家的都嫌她晦气,不让我同她多接触呢。”
豆枝:“你真不知道啊!这里也有不少寡妇呢。”
樱儿刚一张嘴,雪青使了个眼色没让她出声。
没有人打断,众人议论得越来越大声。
“这庄子上本就许多寡妇,卖汤菜那里做菜的就好几个都是寡妇。”
“这、这也太晦气了。”
“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前两年大旱,多少人家家破人亡的,二奶奶收留她们是好心,原本她们也是良家女子。这些娼妇倒真是个问题。”
“是啊是啊,娼妇是真不行,你们是没瞅到,有次我大白天去北面办点事,也不知道怎么的有个娼妇出来了,哎呦那腰扭的,就差没上天了。”
“扭腰算什么,那眼神一个个跟钩子似的,哪个男人遭得住,咱们男人来接咱们,真被她们勾了魂儿可怎么好。”
“就算不勾魂也不行,那些娼妇不要名声,咱们可是要名声的。”
“对,咱们可是要名声的,绝对不能同这些娼妇混在一起。”
“咱们这边都是年轻的,染色和缫丝那边还有年纪大的,有多少人的女儿正到了说亲的年纪,你说这要是当娘的名声坏了,女儿可怎么办。”
“就算现在家里的丫头不议亲,咱们的名声就不重要了?早晚不也得议亲,到时候要是因为咱们出事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别说丫头,就是小子有个名声不好的娘,那也不好说亲的。”
……
众人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昂,终于有第一个人开口:“露微姑娘,咱们都是良家女子,可不能同那些娼妇混在一块儿。”
有第一个人说话,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露微姑娘,这里有娼妇可不行,您还是把那些娼妇都辞了吧。”
“赵嫂子说的对,这里有娼妇可不行,咱们不跟她们混在一起,整天勾勾搭搭的,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露微姑娘,您还是将她们辞了吧。先说好,我肯定不同她们在一处干活的。”
“对,我也不同她们一处干活儿。”
“有她们没我们。”
“今儿要是不给我们一个确切的说法,我们都辞工不干了。”
“对,辞工不干了。”
……
一名妇人直接走到杜娘子的桌案前:“露微姑娘,活儿我是乐意干的,但是我绝不和娼妇们一起做活儿,您要是把她们辞了,我就留下。”
豆枝捅咕了一下身边的一名妇人。
妇人没怎么犹豫,也站到杜娘子的桌案前。
有了第一第二个,很快就有第三个、第四个……呼呼啦啦,杜娘子的桌案前眨眼功夫排了能有二三十人。
一直垂眸不吭声的露微终于抬起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姿势,示意众人住口。
大家伙儿又说了两句才纷纷住口,眼睛看向露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