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太太进屋见大太太春风满面的,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她这些年也算看清楚了,大房虽然同他们家不亲近,却也没有欺压害他们之心:“大嫂,有什么事儿吗?”
大太太一指椅子:“坐吧。今儿找你是为了珍玉,芸儿这个做大姐的心里惦记着她,最近为她相看了一户人家,想问问你和五弟的意思。”
五太太眼睛一亮,最近她正为了女儿的婚事上火不已:“对方家里是什么个情况?”
大太太顿时就笑了:“对方是江右省九江人士,家里也是世代经商的殷实人家,在他们本地也算有几分名气。姓庄,小郎君今年十九岁。”
五太太点点头:“年岁倒也相当,家里还有什么人?家风怎么样?”五太太一顿:“我知道芸儿看好的人家大体肯定不会差,我的意思现在咱们这样的经商人家,不少长辈都会给未曾娶妻的少爷安排通房,不怕大嫂笑话,我有点儿忌讳这个。”
大太太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这有什么好笑话的,别说是你忌讳,我也忌讳。”大太太叹息一声:“现在不止是经商人家,京中不少当官的人家也有这个了。”
五太太沉默不语。
大太太又笑起来:“放心吧,他们家没这个规矩。父母健在,他是嫡长子。至于这家风,虽然没有通房,却也不算太好,不过不好的是庄家,小郎君家这一脉却是好的。”
五太太迷茫:“这……”
大太太:“我慢慢给你细说,庄老太爷的发妻姓孟,孟老太太。”
孟!几乎是下意识的五太太就想到了孟蝶:“孟?”
大太太颔首:“就是你想的那个孟,刑部尚书的亲妹妹。”
五太太反而更迷茫了:“他们家除了孟大人不是都……”附逆可是要诛九族的,哪怕出嫁女也不能幸免。
大太太:“并没有,反贼是妾生的庶子。孟大人是原配嫡子,生母生下他不久就去了。父亲就又娶了一房,新妇不得宠,被那反贼的生母欺压,只生下一个女儿。新妇有慈母心肠,对孟大人疼爱有加,也正是有她护着,孟大人年幼时才过的好些。”
五太太震惊:“大嫂知道的好详细。”
大太太噗哧一笑:“你原不是京城人士不晓得罢了,这点子事情但凡京城里有点年纪的人都清楚。当初闹的可大了,真是满城风雨,你是不知道孟大人的生父偏心眼都偏到了咯吱窝,反贼当官因为贪污被查,他竟然让身在翰林院的孟大人徇私行贿。”
五太太大吃一惊:“这、这是昏了头吧。”
大太太呸了一声:“什么昏了头,不过是偏心,没把孟大人当亲儿子罢了。孟大人不肯为反贼上下活动求情,他就骂孟大人不孝不悌,坏他名声,想要断孟大人官途。”
五太太:“这、这怕不是心都是黑的,怎能如此。”
大太太:“谁知道呢。孟大人就顶着这样的压力也没徇私,他不依不饶甚至到翰林院门口打滚儿撒泼,当时这事儿真是满京城皆知民声沸腾的,最后闹到了御前,太祖那会儿还在,亲自将反贼一撸到底,又训斥了孟大人的生父,夸奖了孟大人公私分明这才算完。”
五太太满面恍惚,不敢相信这天下还有这样离谱的亲爹。
大太太一看她的样子就笑了:“当年要不是住在京城的所有人亲眼所见,谁能信这离谱的事儿。不过也好,出了这事儿无论孟大人的生父再说什么都没人信了,都知道他偏心又不着调,这可是被太祖训斥过的人。”
“该。”
大太太:“确实活该,他死了之后,孟大人就与反贼一家子分家彻底断了来往,又接了继母来京城奉养,敬如生母,老人家被妾室欺压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倒是享受了继子的福,也算是善有善报。我说的这位孟老太太就是这位继室的亲生女儿,与反贼一家子也是没有半分联系,所以清算的时候自然也没他们什么事儿。”
“孟老太太共有两子,小儿子前几年中了进士,改了门楣分出去了,如今在地方上做父母官呢。”
五太太不解:“这庄家的门风又怎么会不好呢?”
大太太无奈:“你也不想想,就孟大人亲爹那个德行,为了那个妾室都能如此亏待嫡长子,这继室生的女儿他能爱惜哪里去?明明也是耕读人家,为了给妾生子铺路,就把好好的嫡女嫁给了聘礼出的最多的人家。”
五太太目瞪口呆。
大太太长叹一声:“好在这些事已经都过去了。小郎君的爹就是孟老太太的嫡长子,有孟老太太教养,一家子人品都没问题,而且人家小郎君已经中举了,现在就在尚书府里同他表哥表弟们一块儿念书呢。准备考进士。”
五太太反而顿住了:“大嫂,这样的人家听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实际上是极好的,我和夫君就是挑着灯笼也找不着。可是、可是这样的好人家,珍玉前些时又、又……”
大太太笑了:“放心吧,芸儿既然敢提这件事,前些时的事也同孟家说了,人家没说珍玉不孝长辈口出狂言,反而夸珍玉敢爱敢恨是性情女子,又说她不愿为妾正是晓是非知廉耻。哎呀,你怎么还哭了。”
五太太一边擦眼泪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大嫂,我这是高兴,我真的太高兴了,谢谢芸儿,谢谢她想着我们家珍玉。”
大太太:“这话说的,珍玉是她妹妹,她想着也是应该的。”
天下哪有那么多应该,五太太这些年对这一点领悟痛彻。
大太太:“你也别只顾着高兴,庄家虽然经商,小郎君却是读书人,将来考中了肯定要去外面做官儿改换门楣的,芸儿问过她弟妹,说是文官的妻子也都要读书识字,还要会写往来公文什么的,你和五弟若是真的有心,现在就请个女先生教她念书,她以前虽然也爱读书,不过到底没什么人教,还是请专人来教为好。”
五太太擦干眼泪:“请女先生倒是不难,只是这名头怎么说?这事儿还没彻底定下,我、我……”
大太太:“你担心的是对的,总得等私下合过八字再露口风,名头么,就说她说话不知轻重,请人来教教她。另外芸儿说你也问问珍玉的意思,到底是她嫁人。”
五太太连连点头。从大太太这里回去立刻派人去寻了五老爷,这事儿同他一说,五老爷乐得差点儿没蹦起来,这绝对是天上掉馅饼儿了,还是直接掉到他嘴里。
五老爷嘿嘿嘿一顿笑:“我说什么来着,以前把珍玉和其余几个丫头的生辰拿出去算八字,人家独独说珍玉的八字得金舆星照耀,命中带贵。”
“看把你美的。”五太太说完噗哧又笑起来,喜色藏也藏不住。
温珍玉得了消息,回想了一下那日踏青遇到的孟家人,想到孟蝶称呼的表弟,脸顿时就红了,满心愿意。
两家都有意向,私下里合了八字,确定没有什么妨碍,两家私下里又订好了上门提亲的日子。庄家那边琢磨着请谁为大媒。五老爷则是同温老太爷报备,说他已经为珍玉相看好了人家。
对于这个把自己脸皮扒下来还踩两脚的孙女儿,温老太爷实在不想提起,得了消息只是摆摆手:“你是当爹的,你自己安排就好。”打定主意,等媒人登门那一天他就出去会友,自打上次气晕过去,他身体大不如前,最近一直在家修养着,这会儿天气暖和他出去走走正好。
然后等媒人登门,他连滚带爬的赶了回来,这个该死的老五,也没告诉他男方家请的大媒是督察院户科掌院武给事中啊!这提亲的人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等亲事彻底定下,温氏长长的松了口气,有了这么一门亲事,她祖父应该不会急切到卖女求荣了。
温老太爷做下这样的事儿,温氏气是气,她同样也清楚温老太爷为什么这样急,温家发家全靠当初温老太爷出海搏命,他家原是没有根基靠山的。只是以前没有可以,因为无论是朝廷王孙公子又或是勋贵重臣子孙也罢,都没那么多,大家都有肉吃,经商的人只要敢闯敢冲,打点一下上下就可以。
朝廷承平日久,权贵子孙是越来越多,好营生越来越少,没有强硬靠山的盐商那就是一块儿上好的肥肉,谁都想来咬一口,温老太爷岂能不急。
有了这门亲事,对外就是摆明了温氏和孟蝶一条心,真想占温家大便宜,就要问问侯府答不答应,刑部尚书答不答应。
温氏越想越开心,又从孟蝶那里要了一些文书往来的范本,整理成一个小箱子送回温家。
温珍玉本就爱读书,这会儿是真的头悬梁锥刺股,铆足了劲儿的用功,以严厉著称的女先生也柔和了面色,频频点头。
这个时候,范宏从前线回来了,一回来就将李蔼写的书信给了孟蝶:“二奶奶,二爷最近得了几样玉雕摆件,命我拿回来给二奶奶赏玩儿。”说完一摆手,跟在身边的小夭立刻将怀中的匣子送到孟蝶那边去。
孟蝶:“玉雕摆件?”
范宏:“那边距离和田比较近。”
孟蝶恍然,和田自古盛产美玉。
露微将盒子逐一打开,一件精美玉雕香炉,一件巧夺天工的鸣蝉镇纸,一件莹润有光泽的雪莲花摆件,还有一只凤穿牡丹发簪。
孟蝶将镇纸从盒子中拿出仔细端详:“这雕工可真好,瞅着是美人鬓的料子雕琢而成。”
范宏一笑:“不瞒二奶奶,二爷不懂这个,二爷只说这几样东西样子实在好看,兴许二奶奶能喜欢。”
孟蝶面皮有些微微发热。丫鬟等窃笑。
玫红拿起那根簪子:“这和田花玉的颜色分部的这般均匀细腻还真是难得,工匠的手也巧,按照花色给雕成了凤穿牡丹的样子。二奶奶,我给您戴上。”
孟蝶没吭声,玫红默认她同意,将原本头上的一根云纹玉簪小心拆下,换了这根玉簪。
露微打量了一下:“这根簪子更适合二奶奶。”
湖绿看了一眼雪莲花摆件:“这雪莲花也难得,上面是洁白的雪莲花,下面是翠绿的叶子。”
露微一笑:“要我看还是这香炉难得,这应该是血红糖玉,是和田玉中最顶级的存在了。”
孟蝶问:“他那边怎么样?可还好?”
范宏:“二奶奶放心,二爷在那边一切都好,又打了几次胜仗,如今战事并不吃紧了。”
孟蝶:“好,你先下去歇着吧。”
等范宏离开,一群丫鬟的目光齐齐落在信件上,孟蝶失笑,打开信件,里面只有一摞信纸。孟蝶心中一动,没先看具体内容,而是每一页都扫了一眼,粗粗一扫,果然是分了十个段落。
确定了这一点,孟蝶这才看具体内容,其中有八个段落是军中趣事,还有两个是写风景的,翘着嘴角看完,孟蝶将信件给了丫鬟们。
露微等人迫不及待的观看,然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等都笑够了,孟蝶喊了一声:“桦儿。”
桦儿挑帘子进来。
孟蝶:“你去你范嬷嬷家一趟,让她去趟庄子那边,一是让杏黄挑几个时日长的罐头掀开看看里面的东西怎么样,明日再回来一趟;一是让王庄头去找找当初他买了不少种子的那个小海商,叫什么吉的,若是在京城就同对方约一下,说明日露微同他谈笔生意。”
“诶。我立刻就去。”
露微:“二奶奶是准备将雪青她们现在织好的丝毯卖掉吗?”
孟蝶颔首:“前几日雪青回来的时候说,已经将去年收起来的蚕丝全部仿成丝毯了,一共有一百一十六条,十六条我们自己留着,剩下的一百条我准备都卖给那个小海商。”
露微挑眉:“怎么选小海商,他们大多家底薄弱。”
孟蝶失笑:“咱们这毯子我也没打算卖多贵,蜀锦云锦现在市价是十二两银子一匹,我们这丝毯我也卖十二两银子一条。一百条也不过一千二百两,但凡一个海商,甭管大小,一千多两银子绝对能拿出来。”
露微:“小海商在他们本国恐怕也搭不上什么真正的贵人。”
孟蝶笑得宛如一个小狐狸:“要的就是搭不上什么真正的贵人。”
露微震惊。
孟蝶:“无论是在我们易朝还是国外,真正的贵人只有那么一小撮,把丝毯卖给他们,就算能卖出去天价,他们能用多少?可若是价格不高,稍微富裕点的人家都能用得起,我们的客户群体一下子就能扩大十几甚至几十上百倍。就算柞蚕丝毯更耐磨一些,还是有损耗,只要客户群体大了,以后每年就算淘换掉的也会有一大批。”
露微恍然:“所以让小海商去给稍微富裕一些的人家,不卖给那些真正的贵人。可是这样能推广出去吗?历来都是上面的喜欢,下面的才能跟随。”
孟蝶摆摆手:“我防的就是这个,丝毯对于国外的贵人来说,这属于舶来品,舶来品是贵人能真正能够控制得住的,这丝毯精美,若是有哪个贵人喜欢,又认为比自己位低者不配使用,他完全可以下令不让境内海商贩卖丝毯。这样我们不就失去一个客户群体么。”
露微明显不信:“还有这样的人?”
孟蝶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怎么没有?那些贵人你以为就真的都是礼贤下士雄才伟略的?错了,高处不胜寒,没个体己人说话,什么事儿都只能自己憋着,这憋着憋着就憋得有点毛病也是正常的。”
露微满脸震惊:“还带这样的。”
孟蝶:“那可不,不要对贵人们过于神话,不过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罢了。你明儿去同小海商谈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不能卖高价,不然万一他有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渠道,岂不是白瞎了我们的一片心。他若是帮咱们把这件事办好了,以后我每年都给他特别留一些丝毯。”
露微:“既然怕出纰漏,何必交给海商,不如交给塔木和李特尔,这些年他们靠着咱们没少赚银子,每年来京城都给二奶奶带来一些物件,可见是有良心的。把事情交给他们,肯定能办得妥妥当当的。”
孟蝶摆手:“他们那边不少贵人习惯用精美的羊毛毯。其中藏毯,宁夏地毯,新疆地毯和蒙古毯是主流,我们何必与他们抢生意。”
露微噗哧一笑:“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王庄头那边派人送来了信儿,说是同丘吉约好了。明日上午辰正见面。
次日一早,露微将自己收拾停当到了侯府后门这里,坐上范嬷嬷事先准备好的马车直奔庄子。
杏黄则是一大早坐着马车回了侯府,正与从正房请安回来的孟蝶走了个对头碰:“二奶奶,正巧我带了吃食回来。”
桃儿接过杏黄手中的食盒:“那我今儿岂不是可以偷懒了。”
说说笑笑进了屋中,桃儿将食盒中的吃食拿出来,孟蝶抓紧时间问:“那些羊肝什么的怎么样?”
杏黄脸上露出得意:“昨儿我掀开两个罐头,里面的吃食一点儿也没坏,我尝了尝,味道竟然不比刚出锅的时候差。”
孟蝶:“这么说是成了?你怎么做的?”
杏黄:“我把肝脏先用水加各种香料煮一遍去味道,把表面的水份晾干后就放到油锅里炸,将里面的水份都炸出去,等凉了就用各种作料加大酱来酱,出锅后趁着热放到干干净净的瓷盒中,然后立刻蒙上一层油纸,再把盖子盖上,最后用黄泥封边儿。”
孟蝶大喜过望:“这法子好,你那些作料里加没加辣椒?”
杏黄嘿嘿一笑:“那必须加了,平日里弄的辣椒油就不容易坏掉,这次我在里面也是加了辣椒,又辣又咸,别说是这样放在瓷盒中,就是随便放着一个月也不会坏。二奶奶,先吃饭吧。”
孟蝶这才开始吃饭,吃完饭又问:“如果想做五千份罐头,需要多长时间?”
杏黄想了想:“这东西不难做,庄子里现在妇人多,她们都能帮忙都能做,五千份最多三天时间就能做完。难的是这原材料,用的都是各种动物的肝脏,猪肝还有多一些,鸡肝就那么一点儿,一个罐头里最少也能装六七副鸡肝。”
孟蝶沉吟片刻:“你说咱们京城里一天能杀多少鸡猪羊?”
杏黄:“这我哪儿知道。我只知道想要装满五千个罐头,最少也得三千副猪肝,鸡肝得用多少我可算不出来,一副羊肝也不大我也不晓得。”
孟蝶:“你这样,今儿你回去同王庄头商量一下,如果咱们想买一天能买到多少副猪肝,多少副羊肝,然后再让他今年把辣椒多种一些,好让你秋天的时候使用,还有其它你能用的作料也都一并说了,能自己种的自己种,不能种的你就事先预定好,时间么,这个罐头我是打算送到前线的,你就按照这个时间估算。”
杏黄:“诶。”
孟蝶:“先别露口风,明儿回去的时候先去范嬷嬷那里一趟,让她找上次做瓷盒的人家再订做五千个瓷盒。”
杏黄:“瞧我倒是忘了一样正事。”
孟蝶挑眉。
杏黄扫了一眼屋里压低声音:“昨儿我临回来之前范二管事同我说,前几日江庄头下池塘看到了,真有,不过就是少,寻摸了五六个塘子花了好几天的功夫也才在不同的塘子里看到三个。”
孟蝶眼睛晶晶亮:“这就不错了,这东西一般都找不到,要不年年的怎么都去捞鱼苗?捞鱼籽多方便。”
杏黄噗哧一笑:“江庄头也是这么说,他说还得看几个月后鱼塘里鱼苗的情况,只要鱼苗大幅度增加,那就肯定没问题了。”
孟蝶:“这事儿他们办的好,明儿你去荣掌柜那里支取些银钱,给他们每人赏些银子再去选家酒楼定一桌酒席。”
杏黄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