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渊走后不久,温氏突然造访。
孟蝶很是奇怪:“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有急事?”
温氏摆摆手:“倒也算不得什么急事,就是烦心。”
孟蝶更奇怪了:“什么烦心事?”她怎么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
杏黄给温氏上了一杯奶茶,温氏狠狠喝了一大口,舒服的叹息一声:“其实主要心烦的是母亲,为着这事儿这两日她气得吃不好睡不好的。”
“母亲有位嫡亲的弟弟,就是我们四舅舅,前几年我们姥爷去世,勇肃侯府分家,他也得了不少东西的,可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的,现在要开始卖仆人了。”
孟蝶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要我说,这仆人早就应该卖,自己没有个正经的进项,就为了面子白白养了那么些人,一点儿都不值得。”
温氏愣了一下,失笑:“还是你想的通透,面子有时候真是害死人。”
孟蝶不解:“这与母亲有什么关系?”
温氏:“到底是自己的嫡亲弟弟,卖仆人度日总是好说不好听的,母亲就想着自己将那些仆人买下,毕竟原也都是勇肃侯府里的老人,老了老了让他们一家骨肉分离母亲也不忍心。”
孟蝶垂眸。
温氏加重了语气:“哪知对方不但不体量母亲的良苦用心,竟然还开了比市价高出三倍的价格来,还嚷嚷着说,母亲若不买下,他就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要卖仆人度日。”
孟蝶直接笑出声:“那就让他去做,我就不信他真的敢,真的嚷嚷出来,看看是谁丢脸,是他这个无能的当家人更丢脸,还是母亲这个出嫁女没面子。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温氏噗哧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母亲虽然被气得不轻,还说再不管他了,可我瞧着她还是想管的,毕竟真弄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勇肃侯府的脸上终究不好看。”
孟蝶想了想又摇摇头:“这事儿不好办,这一次若让他称了心下次指不定还有什么过份的要求。”
温氏:“我也是这么想的,摊上这种亲戚真是一言难尽。”
孟蝶:“为今之计只能盼着他还要脸,卖人的时候动静小一些,到时候咱们直接将人在中介牙人那里买下,尽量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其实就算知道了也没事,这京城里日子过不下去的又不是只有他一家,谁笑话谁?今日笑人他日可能就被人笑。”
温氏愣了一下:“今日笑人他日被人笑?还真是这样,这满京城谁家没有穷亲戚,便是朝廷都有,何况我们。”
孟蝶颔首:“正是如此。”
温氏长出一口气:“和你这一说,我这心理畅快多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送走了温氏,孟蝶吩咐道:“露微,明儿你悄悄的把这事儿同范嬷嬷说一下,让她在中介牙人那边探探消息。”
“诶。”露微应了一声:“说起来,年前还有件事呢,我都给忘得差不多了。”当下就将梨儿诉说姑母一家子的事儿说了。
孟蝶忍不住吐槽:“观其仆知其主,这些仆人如此偷奸耍滑,怪道其主能做出威胁亲姐姐的事情来呢。”
露微深以为然。
这件事到底同孟蝶关系不大,她也就没怎么耗费精力去关注,孟蝶现在更在意的是杏榜,理智上知道孟渊没问题,情感上还是担心。
直到放榜这一日,报喜的婆子一溜烟进了正房:“恭喜二奶奶,贺喜二奶奶,亲家大爷高中头名会员。”
孟蝶笑得合不拢嘴。
屋里的大丫鬟们齐齐凑过来:“恭喜二奶奶贺喜二奶奶,二奶奶快些放赏吧。”
孟蝶想要佯装生气,可惜嘴角怎么都不听使唤,笑骂:“好啊,我看你们恭喜我是假,要赏钱才是真的。”
灯草:“我们的恭喜绝对是真真的,这赏钱我这辈子都不花,就贴身放着。”
孟蝶:“怎么,还指望着钱也能下崽儿不成?”
温氏凑过来:“亏你还是会元的妹妹,人家这是想讨份才气呢,到你嘴里成什么了。”
孟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二太太,二太太。”报喜的婆子又一溜烟跑进来:“二太太,亲家景少爷高中第二名。”
岳氏猛地站起身失了往日的稳重:“当真是第二名?”
“是,这消息是府上差人送来的。”
岳氏念了声:“老天保佑。”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她爹年纪已经不小了,快则一二年,最迟三年内必然会退下来,家中兄弟又没有天份好的,一旦她爹退了,家族衰败就在眼前,她爹退休都退的不安生。
这次景之能考个这样的好名次,必入翰林院,那他们家便是后继有人,不用担心家族走向衰败。
“蝶丫头,真是谢谢你了。”岳氏一把抓住孟蝶的手。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一名婆子跑进来:“二奶奶,二奶奶,杨家二爷高中五十三名。”
整个屋里瞬间炸开锅,欢声笑语就没断过。
孟蝶回到房里,脸上的笑容依旧止不住,丫鬟婆子也都知趣儿,纷纷围过来恭喜,哄得孟蝶越发心花怒放,又做了一回散财童子。
晚上,孟蝶揉着笑僵的脸精神依旧亢奋,她又想起件事情来:“母亲说中介牙行那边传了消息,他将不少仆人的身契都放到牙人那里了。”
露微一笑:“夫人到底是没管?”
孟蝶:“母亲岂会不知得寸进尺这个词,她没管,不过到底是怜惜那些经年老仆,问我和大嫂若是用人手,可以先考虑考虑那些人。我想着庄子上横竖也缺人,就去挑一些老实肯干的吧。”
露微:“我看都不用挑,那些偷奸耍滑的各个有本事,怕是都找好了下家,到不了牙人手里。”露微说着说着一笑:“昨儿我还听梨儿嘟囔,说是她姑母一家去了永平伯府。”
孟蝶笑笑没说话。一夜好梦。
这一日在正房请安的时候,岳氏突然道:“母亲,这两天我准备回一趟武城。”
侯夫人一愣:“上次不是说荟哥儿成亲后在回去吗?”
岳氏有些无奈:“是这么想的。我现在回去也不是办正经事,就是躲人。这事儿说起来全怪我爹。”
侯夫人:“又浑说,哪有当女儿说爹爹的道理,都是要娶儿媳妇的人了,还是这么没大没小的。”
岳氏越发无奈:“母亲,怪他这话,我爹自己都这么说的。年前年后不是蝶丫头帮着我那不成器的侄子批改文章么,如今他侥幸中了,还是个不错的名次,我爹也是难得的高兴,前几日休沐的时候同友人喝酒,就多吃了两杯。”
“人家夸他会教孩子,他直接说他哪里会教,多亏了蝶丫头,还说杨进士也是得了蝶丫头的指点才能拿到这个名次的。”
侯夫人:“这说的也是实话。”
岳氏:“就是实话所以人人都信,可母亲想想,满京城的文官家,谁家没有读书不成的儿郎?平日里他们为了拜名师寻大儒那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
“我那侄儿原本在京城就有些名声,都知道是不好教的,现如今被教好了,这些人的心情可想而知,不瞒母亲,我最近两日收到的拜帖摞起来都能有一尺高。原我还纳闷儿到底怎么回事,昨晚上我娘派人给我送了消息来,才知道是我爹说漏了嘴。”
宁夫人突然恍然大悟般:“怪道呢。”
侯夫人看向她。
宁夫人哭笑不得:“母亲,我最近两日也是,那请柬多的跟雪花似的,昨晚上夫君还同我说,这两日他也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邀约,昨儿白天下朝的时候,工部尚书还主动同他打招呼,吓得他差点儿以为白日里见鬼。”
“哈哈……”屋中哄堂大笑。
岳氏:“工部尚书有个老来子,打小就聪明。不过可能因为是老来子的原因,也可能是太聪明的原因,想法过于奇特,工部尚书求了多少名师都教不好,他这肯定是把主意打到蝶丫头身上了。”
岳氏又问宁夫人:“大嫂,你也想办法出去躲几天?还有蝶丫头,我这里和大嫂这里总是拐着弯儿,保不齐就有人直接请你。”
宁夫人看了周氏一眼:“不碍事,过些天就是琰姐儿的好日子,我这个当大伯母的哪有时间出去应酬?当然是要帮侄女儿好好准备准备了。”
孟蝶道:“我娘家那边最近四婶子的娘家倒是有喜事,不过我大哥在京城,他去就行了。我二妹妹又有身孕不会登门去恭贺,她不去我自然也就不去了。”
岳氏想了想点点头,大房这边的亲友到底都是武将的,那些文官想攀关系得绕几个弯子,大房确实比她好推托多了,谁让她是文官家里出身呢,打小的朋友闺蜜都是文官家的小姐。这些年虽然见面不多,书信往来却是没少,她们宴请她怎么好推托?
吴氏一甩帕子:“这些人,往日里天天说着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闺阁女子的手稿等等都应该收好,不应该给男人看到,不然失了身份,哎呦呦那规矩多的,这会儿竟是都集体失忆了。”
屋里人再次笑作一团。
侯夫人歪靠在椅子:“规矩?规矩都是给别人定的,哪有自己守规矩的。你们以后可千万不要被那些所谓的规矩框在架子里,自己好才是第一要务。”
“还是母亲看的通透。”
“母亲见多识广。”
“多谢母亲教导。”
从正房中出来后,岳氏立刻打点行囊,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孟蝶笑吟吟的回到自己的院子中,然后笑不出来了。
范嬷嬷一边同玫红一起为孟蝶拆掉一些首饰一边道:“庄子上王娘子求见。”
孟蝶一顿,能让王庄头的妻子求见自己,那必然是庄子那边出了大事:“让她进来吧。”
范嬷嬷领着等候在厢房的王娘子进来:“见过二奶奶。”
“坐吧。”孟蝶喝了口靠着软塌:“什么事?怎么还特意来见我?”
王娘子脸上出现一抹愁容:“二奶奶,眼看到春种的时候了,最近半个月一场雨也没下,我当家的自己看天象,又问了几个庄稼地里的老把式,都说今年怕是还要旱。庄子上怎么种东西,我们不敢自己轻易拿主意,还请二奶奶示下。”
孟蝶的心顿时咯噔一下:“还要旱?有几分把握?”
王娘子:“最少也有七八分的把握。”
七八分!孟蝶闭上眼睛,王庄头他们说七八分,那基本就是九成九,下人们说话的技巧她还是懂得的。
孟蝶重新睁开眼睛:“你让王庄头算一下庄子里的上上下下一年要吃多少粮食,需要种多少田,种粮的田就围着河流经过的地方种一圈,这样就算是旱了,浇水灌溉也容易些。”
“是。”
孟蝶:“挨着种粮田的就种一些大家都吃的蔬菜,然后就是卖汤菜需要的菜,尽量种些耐旱的,味不味道倒是其次了。这样一圈一圈的,能明白吗?”
“能。”
孟蝶沉思:“至于甜菜……”
王娘子:“甜菜其实挺耐旱的。”
孟蝶笑了:“就让王庄头自己斟酌着吧,看哪块地合适就种一些,不合适就算了,别贪心,免得真大旱的时候浇水太累,不浇水看着枯死又心疼。还有件事,你回去告诉你们范大管事,让他抽空打听打听哪里有做水车的人,我那庄子上有大河,有了水车灌溉更方便。”
王娘子:“是,我都记住了。”
范嬷嬷领着王娘子离开。孟蝶望着窗外,目光没有焦距。
露微凑过来:“可是还有什么烦心事?怎么愁眉不展的?”
孟蝶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只怕不单单是京城旱,周边去年旱的省份今年又要旱。”
露微坐到孟蝶旁边:“二奶奶慈悲心我知道,若真是又有了旱灾,我们尽可能的多舍粥,多救济些人,问心无愧就是了。”
孟蝶笑着摇摇头。
露微:“不是忧心此事?”
孟蝶:“一部分。今年春节后江淮中原地界遇到极为寒冷的倒春寒,下了两场冻雨,冬小麦怕是要大幅度减产。”
露微:“那边粮食丰足,一季减产不会出现大批灾民吧。”
孟蝶长叹一声:“确实不会出现大批灾民,可运往前线的粮草大多都是从那里出的,他们自己若是刚刚够吃,哪还有多余的粮食充作粮草。”
露微恍然大悟。
不知该说孟蝶料事如神还是该说孟蝶乌鸦嘴,她白日里才和露微提到军粮的事情,晚上夜幕降临后范嬷嬷再次进入侯府,这一次脚步间颇为充满急切。
这会儿守门的婆子已经关了院门,听见外面有人扣门,连忙起身凑到门口:“谁啊?有什么事?二奶奶歇了。”
“是我,范嬷嬷。”
哎呦!是二奶奶的奶嬷嬷!婆子不敢怠慢,连忙打开院门:“嬷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有急事?”
范嬷嬷点点头,脚步匆匆直奔屋内。
孟蝶这会儿倒是没歇,不过也卸了首饰除了外衣,准备看会儿书就躺下。
露微和雪青几人在外间,一边归拢白日的东西,一边说说笑笑的。
杏黄要出去拿些吃的,正巧同范嬷嬷走了个对头碰:“范嬷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范嬷嬷看了一眼卧房那边:“二奶奶睡了么?”
“还没呢。”
范嬷嬷抬腿就往里面走。
孟蝶听到外面喊着范嬷嬷就是一愣,刚刚放下书,就见范嬷嬷挑帘进来了:“出了什么事?”
范嬷嬷凑到孟蝶身边,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张小纸条:“这是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有人扔进我们家院子中的。当家的出去瞧了瞧,没见到人。”
孟蝶接过揉成一团的纸条展开一看,颜色顿变。
上面就一句话:“几位大人联名上本削减前线粮草军费。”
孟蝶对着烛火照了照,原本落款处极为不起眼的银色柳叶在火光照耀下清晰可见。
这字迹孟蝶认识,这银色柳叶孟蝶更认识,这是孟长生的好友柳清玄,现任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同未被罢官的孟长生一个职位。
孟蝶捏着纸条将其凑到烛火上,火舌舔上纸条,火焰猛地窜高,纸条眨眼化为灰烬:“嬷嬷今晚过来是因为白日里掉了一样紧要的东西在这里。”
范嬷嬷:“我找到东西了这就回去,免得一会儿后门落锁了。”
孟蝶颔首:“雪青玫红,梳头更衣,能见人就成。”
重新穿好外衣,稍微带了两样首饰,孟蝶带着几个丫鬟直奔东跨院宁夫人的院子。
接到下人来报,喝着茶水聊着天的世子李括和宁夫人,夫妻俩的反应十分一致:“你说谁来了?”
婆子只得又答了一遍:“二奶奶求见。”
夫妻俩面面相觑,宁夫人有些急:“快让她进来。”扭头又对李括道:“这么晚过来,肯定不是小事,还是急事。”
李括穿好外衣,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有什么大事。”府里府外明明都好好的。
孟蝶匆匆进屋,将露微等人留在外间,只自己进入到室内:“见过父亲母亲。”
侯夫人:“什么事,急匆匆的?”
孟蝶压低声音:“父亲母亲,我刚从娘家世叔那里得了个消息,几位大人联名上本要削减前线的军费粮草。”
咕噜噜……
李括带倒了桌子上刚刚喝茶的茶杯。
宁夫人傻眼,这种事她完全没经过,也不太懂这代表什么,只能无助的看向丈夫。
李括只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具体都有什么干系他也不太清楚,他没有参与过中枢的决策:“我们立刻去正房那边同爹说一声。”
宁夫人立刻道:“连翘,去正房那边说一声,我和世子马上过去。”
“诶。”
孟蝶退出室内,给世子和宁夫人整理衣着的时间,他们见孟蝶可以穿着随意,去见父母就不能了。
李括和宁夫人也没有盛装,稍微规整一下立刻从室内出来,带着孟蝶和几个丫鬟婆子直奔正房。
年纪大的人睡得早,侯爷和侯夫人都躺下了,听了这么个消息,瞌睡虫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孟蝶三人到达的时候,侯爷和侯夫人已经穿好了外衣就在室内等着他们,一见面,侯夫人开口就问:“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孟蝶进屋就发现室内没有下人,这会儿立刻道:“几位大人联名上本要削减前线军费粮草。”
侯夫人直接就炸了:“这怎么可能!削减前线的军费粮草,此乃用兵大忌,陛下不会同意的。”
孟蝶:“我也是这样想的,可那些大人也绝不会无的放矢,故此我想着,削减不过是虚晃一枪,旨在降等。”
侯夫人一顿。
世子李括接口道:“去岁几省本就大旱,前几日江淮一带的官员上本他们那里遭了冻灾,冬麦减产。”
孟蝶也道:“今儿白天我庄子上的庄头娘子来回话,说是今年京城怕是还要旱。”
满室寂静。
勇毅侯捋着自己的胡子:“蝶丫头,你怎么想的?”
孟蝶:“祖父,朝廷各处大面积受灾导致粮食减产,我认为粮草降等势在必行,绝对无法阻挡,主要是确实粮食不足。”
勇毅侯颔首。
孟蝶:“我们要防的是户部。”
侯夫人看着孟蝶:“又同户部那边有什么关系?陛下下旨,他们还能不给调粮不成?又或是推诿?本朝不比前朝,谅他们没这个胆子。”
孟蝶:“但是他们会想着怎么平账。祖母,户部那里每一年的新旧粮交替,偶尔还有百姓们欠的税粮,以及虫蛀鼠偷等等各种损耗,导致他们每一年的帐都是对不上的。这帐对不上,从上到下也都清楚。”
“只是每个人的心里对不上的账目是不同的。打个比方。”孟蝶指了指天:“想的是对不上的帐是百两银子左右,户部尚书想的是一百二十两,户部侍郎觉得对不上的是一百五十两……”
屋中其余四人都不傻,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虽然包括皇帝都知道对不上帐,可到底对不上多少是没人知道的,只有一点,越往上越以为对不上的帐比较少。都以为可控,实际上花团锦簇下,究竟是多少蛆虫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