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本就是个文人,今天一大早发生的事情太多,这会儿他马都上不去了,只能上了马车。勇毅侯则只带了随身的几名仆人骑着马跟了上去。
勤政殿内,皇帝面沉似水,太子同样面色沉沉,屋中朝臣们大气儿也不敢出,唯独督察院上下一个个面容严肃,浑身正气。
隐隐的还有哭声传来,这是皇后得了消息,皇帝心疼她,打开勤政殿与偏殿之间的门,让她在偏殿听着。
皇帝翻着督察院送上来的奏折,脑瓜子嗡嗡的,桩桩件件都是人证物证俱全,证据链十分完整,可见督察院上下确实都是人才,也是,从左都御史到右都御史都是他提拔上来的,他这绝对是慧眼识人。皇帝苦中作乐的想着。
承恩公和勇毅侯很快到了。皇帝有点儿懵,勇毅侯怎么也跟着来了?
“臣参见陛下。”
“平身。”
承恩公和勇毅侯双双起身,勇毅侯退到右边武将序列中。
皇帝:“高卿家,左都御史林卿参你霸占良田,强抢民女,纵奴行凶,草菅人命,你可认罪?”
“陛下。”承恩公再次跪倒在地:“臣虽然庸碌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可臣也知是非好坏,此等枉顾国法之事臣是断断不敢为之,臣冤枉!”
皇帝一闭眼,他不想当着群臣的面对老丈人咄咄相逼,将手中的奏折递给林楚:“你自己看看吧。”
林楚将奏折交给了承恩公。承恩公展开奏折一看,眼前一阵阵冒金星。
整件事情很老套,并没有什么曲折离奇的经过,就是那三流话本子上经常写的那种,只是当话本子上的一切成为真实,那种冲击力不亚于火山喷发巨浪翻涌。
起因是柳玉璧,承恩公最爱小妾的娘家侄子,他出门采买的时候看到了一名卖花的女子张桂花。
张桂花长的有几分姿色,他上前调戏。张桂花的兄长张贵刚也在,妹妹被调戏,张贵刚哪能干?抬手就要揍柳玉璧。
柳玉璧直接命身旁跟着的小厮将张贵刚毒打了一顿,张桂花也被他抢回承恩公府。
张贵刚也是个有气性的人,被毒打一顿也没有服软,家中人把他救回家他清醒之后就去衙门告状,县令派人到承恩公府问询,柳玉璧的亲爹大总管柳忠命人将衙差打了一顿。转头又坐上轿子前往县衙。
县令就这么胡乱判了一个张桂花不守妇道的罪名,论律当侵猪笼,柳玉璧愿意纳她为妾故此免于刑罚。张贵刚则被判了个寻衅滋事的罪名,打了二十板子。
张家不是京城人,他家住在距离京城三天路程的临县,在那里有二十亩良田,日子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兄妹俩遭此横祸家中人人愤愤,族长同样是有血性的,又去临县县令那里伸冤。
临县县令倒是个好的,他很明确的告诉张家,这件事京城的县令已经断了案,他不可能也没有权利翻案,京城县令是正六品,他才是个正七品。最后他给张家指了一条路,让他去找京城府尹告状。
张家又去找府尹,没想到刚入京城就被承恩公府的人给抓了,原来柳忠早就防备他们进京告状。
柳忠将人带到赌场,逼着张家人签了借据,张贵刚不从,被活活打死在赌坊,张家夫妇无奈签下借据,柳忠顺理成章将张家房舍田地霸占。
张家夫妇被柳忠仍在赌场打杂还他们的“欠债”。
整件事情没有什么阴谋诡计,柳忠就是仗着承恩公的势力暴力碾压,反而更让人绝望。
事情会被捅出来,完全是因为张贵刚和张桂花还有两个弟弟,兄弟俩是双胞胎,从小聪明伶俐,在族学里读书读的非常好,族中上下很是看重,等兄弟俩稍微大一点就想办法给寻了名师,拜在其门下。
这位名师当然不是什么大儒,只不过对于乡下人来说是名师罢了,名师当然也不是水货,人家是正经举人,还有个同乡是进士,进士有个同科好友,正是督察院左都御史的侄子。
督察院,监察百官弹劾百官的,直接犯到他们手里,这简直就是给他们送业绩一样。
承恩公以头抢地:“陛下,臣绝对没有指使柳忠去贿赂震县县令,臣不知此事。”
皇帝:“那张桂花呢?现在可还在你的府中?”
承恩公:“这是内宅的事情,臣完全不知。”
太子顿时黑了脸,皇帝神色昧暗不明,偏殿中隐隐传来一抹抽泣的声音。
勇毅侯突然从武将序列迈步出列指着承恩公:“你不知?我看你比谁都知道。”
皇帝太子满朝文武傻了眼,勇毅侯这是闹的哪一出?这两人不是儿女亲家吗?
勇毅侯躬身施礼:“陛下,臣有本奏,臣要参承恩公宠妾灭妻,纵子行凶。”
嘶——大殿中顿时响起道道抽气声。
“你胡说。”承恩公气得跳了起来:“分明是你李家女不能生育偏又善妒不许妾室怀孕,我儿一把年纪好容易有了子嗣,她竟然想打掉孩子,心肠何其歹毒。”
勇毅侯正眼都没看向承恩公,跪下道:“陛下容禀,臣与承恩公本是儿女亲家,臣幼女嫁于承恩公幼子高岭为妻。”
“昨晚半夜突然有人砸门,臣命人查看,原来竟是小女陪嫁的贴身丫鬟小翠和其丈夫,小翠浑身带伤不停向臣哭诉,请臣去救救她的主人也就是臣的幼女,小翠说国舅高岭暴虐打死了小女另一名陪嫁丫鬟春妮,又将小女打得昏迷不醒,还命承恩公府的下人看住小女陪嫁的所有人,不另其向臣报信,她与丈夫也是拼死才回到侯府报信。”
别说满朝文武,皇帝太子也瞬间傻眼,这、这是真实发生的事儿?承恩公更是如遭雷击:“你含血喷人。”
勇毅侯又道:“臣也是做爹的,乍一听到此事臣好似五内俱焚,夫人劝我先不要着急,承恩公府岂能做下此等骇人听闻之事?说不得是小两口吵嘴,奴婢们争锋搬弄是非。臣觉有理,但父女天性终究占了上风,今日一大早顾不得礼仪,送了拜帖到承恩公府半个时辰后就登门拜访。”
勇毅侯这番陈情得到了满朝文武包括皇帝的赞同,此举虽然无礼却是发于真情,勇毅侯真乃性情中人。
勇毅侯:“臣到了承恩公府,高岭立刻认错,臣问具体如何他便说小女善妒对怀孕妾室动手,臣一听就恼了,这等善妒的东西没有一点儿女子之德简直丢尽了我李家的脸,臣立刻就让高岭将那孽畜叫出来,臣准备教训教训她。”
“可谁知高岭推三阻四,承恩公百般阻挠,臣心中察觉不对坚定了见女之心,高岭这才到后面去叫人,谁成想他竟然找了个婢妾躺在榻上蒙骗于臣,说什么小女连日头疼无力行走不能见人。”
勇毅侯跪下:“请陛下为臣,为臣女做主。”
勤政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承恩公。那可是勇毅侯的闺女,不是什么奴婢娼妓,这都敢?
道道目光恍如钢针扎在身上,承恩公只觉得冷意从骨子里冒出来,感情上他认为这是勇毅侯为他善妒的女儿狡辩,心底的声音又告诉他,这就是实情,这一番话太合情合理了,挑不到一点儿破绽。
承恩公下意识推托:“这、这是内宅之事,我当时也是信了儿子的说辞,只以为小两口吵架。”
“陛下。”已经在偏殿等候好一会儿的侯夫人适时出声:“刚刚林大监派了两名小太监随臣妇到承恩公内宅寻到了小女,他们知道事情始末。”
皇帝:“林楚。”
“是。”林楚立刻让人去喊两名小太监。
这来都是林楚的得意徒弟,哪怕在勤政殿中也不发怵,依旧能口齿清晰的回话:“回禀陛下,奴才们跟随侯夫人到了国舅爷和李家小姐居住的院子找到了李家小姐,李家小姐确实昏迷不醒,身上新伤叠着旧伤,骨瘦如柴,明显是长期被虐打的迹象。”
“侯爷侯爷。”
皇帝急道:“来呀,快给勇毅侯看座,宣太医。”
一顿手忙脚乱,勇毅侯坐在椅子上喘粗气。
两名小太监这才又继续说:“李家小姐另一名贴身丫鬟小兰被捆在厢房里,侯夫人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小兰说五个月前国舅爷所在的侍卫队人员调动,长官是侯爷的三子李振,国舅爷原以为小队长非他莫属,李振却说他喝酒误事不能评优,故此升了另一人为小队长。”
“国舅爷回家之后就开始骂李家小姐,小兰在外伺候,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太清楚,只听到国舅爷骂娶你有什么用,小兰说后来她家小姐身上就带了伤,院子外面多了很多眼生的奴仆,不让她们轻易出院子。”
“再后来,国舅爷只要心情不好就打李家小姐一顿撒气,还女干污了小兰,直至三天前,国舅爷吃多了酒,竟、竟是让李家小姐和妾室同伺候他就寝,李家小姐不堪受辱激烈反抗,国舅爷失手打死护主的春妮,又将李家小姐打得昏迷不醒。”
承恩公眼睛一翻,他现在真的恨自己平时保养太好,这会儿怎么就昏不过去呢。
皇帝沉下脸:“去拿高岭。”
勇毅侯起身:“谢陛下。”
皇帝:“李爱卿,你坐下回话即可。”
勇毅侯没坐下,反而再次躬身施礼:“陛下,这是臣参的承恩公纵子行凶,臣还要参承恩公宠妾灭妻。”
皇帝:“怎么回事?”
勇毅侯:“陛下,臣今日是同夫人一起到的承恩公府,承恩公和其子在门口百般阻挠臣见女儿,臣妻进了内宅,他、他、他竟然让一个婢妾招待臣妻,那婢妾还对臣妻口称亲家。”
满朝文武都木了,怀疑他们现在不是在勤政殿,而是在戏园子台下看戏,还是看一出离谱的戏,就是那种唱出来会被扔烂菜叶子臭鸡蛋的那种。
承恩公气弱的为自己分辨:“是、是她自己擅自做主的,我没有让她迎客,绝对没有。”
“你不知道?”勇毅侯冷哼一声:“陛下,臣妻气不过命人打了那婢妾,承恩公府的下人来给承恩公报信儿,口里称的可是侯夫人要打死我们夫人了,这夫人二字是随意喊的?你不宠妾灭妻下人怎么敢喊一名婢妾为夫人?”
“陛下。”在偏殿的侯夫人忍不住出声:“那婢妾头上戴着七股金凤钗,这可是正二品及以上的诰命夫人才能戴的发钗,她一个奴婢就那么招招摇摇的戴在头上,难道说这是她自己私自打造的不成?”
“怪道承恩公夫人去年去了三清观至今未回,有这样宠妾的丈夫承恩公府哪还有她立足之地?世子夫人去年回了娘家,想必也是不堪受辱。”
皇帝舒展了眉目:“承恩公宠妾灭妻,纵子行凶,霸占良田,强抢民女,纵奴行凶,草菅人命一系列案子交由三司会审,承恩公府上上下下不准出入。勇毅侯府中人在申请之后可进入其中探视李家女。另派太医和医女为李家女诊治。”
“臣,遵旨。”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左都御史同时出列。
吩咐下去之后皇帝是彻底没力气了,散了这次的朝会,勇毅侯冲着三司抱拳:“劳烦诸位了。”
“侯爷客气,此乃分内之事,我等必然秉公办理。”
侯夫人也从偏殿出来同勇毅侯汇合,其余大臣立刻避嫌的同勇毅侯拉开距离,夫妻俩相互搀扶着往外走,在外人眼中好一副萧瑟模样,实际上勇毅侯和侯夫人长出了一口气。大人情送出去了。
这么一大串的罪名,承恩公不可能完全洗脱,包括承恩公夫人,哪怕他们什么都没做,那也是有失察之罪,明晃晃的告诉世人整个承恩公府都烂了。
皇后出身承恩公府,承恩公府这么烂不是仗着皇后的势力?皇后名声岂能不受损伤?甚至太子都有可能被连累。要不皇帝怎么怒成那样?
勇毅侯咬死了承恩公宠妾灭妻,这一系列的事情都与内宅无关,全都是他一个人做出来的。简而言之就是将所有罪名推到承恩公身上,把承恩公夫人捞出来。
承恩公夫人又“正巧”在道观清修,想捞她很容易。
侯夫人故意在偏殿说承恩公夫人在承恩公府没有立足之处,把受害者的标签牢牢贴在承恩公夫人身上。勇毅侯夫妇隔空打了个完美的配合。
不在承恩公府的承恩公夫人进一步还能代表她不屑于与承恩公同流合污,她是明事理的人。
如此承恩公就与承恩公夫人彻底割裂开,世人只会骂承恩公不着调,承恩公夫人还是明事理的,有个明事理的娘,皇后名声又怎么会受损?承恩公宠妾灭妻这一个罪名就将皇后摘得干干净净。
皇帝命三司会审的时候才会将宠妾灭妻这条罪状排在第一个,也算是光明正大的明示了。
三司会审的速度非常快,人证物证俱全,柳家仗着柳姨娘猖狂惯了,根本就没想过做什么掩盖罪证的事儿。
官司是皇帝上午下旨命审理的,下午就已经结案。不过这中间还发生一件让人无语的大事件,查抄柳家的时候,抄出来了巨额财产和很多贵重用品,甚至还有很多是宫廷之物,那些明显是宫里赏赐给承恩公府的。
然后一对照才知道,承恩公府都被柳家搬空了,除了柳姨娘生的三个儿子有些家私外,世子那里除了屋中充面子的摆设,库房空空不说,身上连一百两银子都没有,活成这样的世子堪称京城头一份。
不过倒是没有笑话他的,经此一事,彻底坐实了承恩公的不着调与不靠谱。
所有的一切送到皇帝御书案上,皇帝展开奏折看了看,原本还有点担心,这会儿彻底松了口气。承恩公对于强抢民女草菅人命贿赂上官的事儿确实不知情,这样更好。
皇帝当下大笔一挥,不管什么罪名,只要同柳家沾边的齐齐判了个斩立决。高岭仗责一百,永不能为官。二国舅和四国舅同样是柳姨娘生的,贿赂上官知法犯法的事儿也没少做,这次都被革职查办并且永不录用,承恩公世子直接接管公府,承恩公就好好在府里荣养吧。
判完了案子,皇帝又下了两道圣旨,头一道就是给承恩公的,圣旨比较简洁,斥责承恩公帏薄不修,宠妾灭妻,罚俸三年。
承恩公接到这道圣旨当时就晕了,罚俸三年他不在乎,可帏薄不修宠妾灭妻他不得不在乎,这可是皇帝下的明旨,这道圣旨是要一直供奉在他们家祠堂,列祖列宗都看得见的。
将来他死了刻墓志铭,家里族谱上也都要写上这一段儿的,想到千百年后的子孙每每读到他生平都是帏薄不修,宠妾灭妻这八个字,承恩公彻底遭不住了,成功昏了过去。
高岭也晕了,杖责一百,十下就能让人皮开肉绽,一百下他不死也得落下残疾。
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是承恩公,喜的是勇毅侯。给皇帝一家送了个人情,皇帝一家也给了丰厚的回报。
皇帝第二道圣旨就是给勇毅侯的,赞他教子有方,赞李振处事公允,公私分明,直接给升了两级,从正六品升职到正五品。
李振有些难以置信,他也没干什么怎么就连升两级?左思右想也猜不明白,李振忐忑不安的去小书房找到了勇毅侯:“爹,儿子这官职升的是不是太快了?”
“无妨,这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你好好办差就行。”勇毅侯话锋一转:“琰儿的婚事可有眉目了?”
李振面带愁容:“见了几家门第尚可的,小子瞅着却不太上进,儿子委实不中意。儿子媳妇也看了几家,总有不称意的地方,故此还没定下。”
勇毅侯长叹一声:“琰儿是个好的,我本也相看了几家,哎,不提也罢。”李慧的婚事对勇毅侯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李振心有戚戚焉,他和他媳妇的触动也很大,眼下越发不敢轻易嫁女,就怕踩了个大坑,坑了女儿一辈子。
勇毅侯:“蝶丫头历来有主意,她是琰儿的嫂子,你不妨让你媳妇问问她,看看她那边有没有什么适合的人家。”
“是。”
李振回到自己的院子,周氏赶忙过来问:“怎么样?父亲怎么说?”
李振:“爹没直接说,反倒是说起了琰儿的婚事,说是让你去问问蝶丫头那边有没有合适的。”
周氏眨眨眼:“父亲突然提这个事儿,这么说来你这次升官迅速是因为蝶丫头做了什么?”
李振:“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氏:“可最近蝶丫头和她身边的丫鬟都在府里,我也没听说什么事儿啊,她能做什么?”
李振看向周氏,周氏看着李振,夫妻二人同时失笑。
李振:“我们这是破锅配烂盖,一对儿笨蛋。”
周氏嗔怒的看了李振一眼,抬手打了一下他的手:“哪有这样说自己的。”说完自己倒是先笑开了。
李振搂住周氏的肩膀夫妻进了内室:“我是这么想的,虽然爹是想告诉我们,我这次升官是蝶丫头出了力,不过我也觉得蝶丫头有主意,琰儿的婚事不妨问问她。”
周氏:“你确定能行?”
李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呗,没有咱们也不亏什么。”
“行。”
次日请安的时候,侯府正房这边格外的热闹,今儿一大早太后那边下了懿旨赞侯夫人教女有方,又给了诸多赏赐,这是安抚她昨日被辱一事。当然也有她帮忙捞承恩公夫人一事,这个就不能明面说了。
又赏下装裹厚葬春妮,赏了春妮家五百两烧埋银子,在这个视死如生的年代,未出嫁而夭亡的春妮原本不能进自家的祖坟,连坟头都不能立,现在有了太后这份赞其忠心的旨意,春妮可以正大光明的葬在自家祖坟,立一块墓碑,更可以得侄子的一份香火,不会在了无姓名,好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来过。
赏张嬷嬷夫妇五百两银子赞她不忘旧主,又赏了小兰和小翠夫妇。
李慧清醒,勇毅侯也亲自去将人接了回来,暂时住在她出嫁前的玲珑苑修养,任何人都不许过去打扰她。
“母亲,我听下人说承恩公府下了拜帖给咱们?”宁夫人这话一出,大家停止嬉笑纷纷看了过来。
侯夫人道:“是承恩公世子夫人的拜帖,说是三日后前来拜访。”
孟蝶:“我猜对方八成是来给祖母道谢的,不过面上嘛,是来道歉的。”
侯夫人:“蝶丫头,你就这么肯定?”
孟蝶一笑:“不是十分准,八九分还是有的。”
侯夫人哈哈大笑:“就你反应快,拜帖的字里行间确实是道谢之意。”
吴氏:“怎么不是承恩公夫人。”
侯夫人:“世子夫人来更好。”当初承恩公夫人可是打算拿她当刀子使呢。
李瑜手捧着自己的小脸蛋重重的叹了口气:“哎。”
李琰看了她一眼:“你这又是怎么了?”
李瑜:“我总觉得二嫂子长了八百个心眼子,这要是分我几个就好了,免得师傅总说我笨。”
众人哄堂大笑,都说李瑜说的没毛病。
孟蝶逗她:“鱼儿有了心眼子,那可就漏水了。”!!!李瑜“大怒”,伸手偷袭孟蝶的咯吱窝,孟蝶一溜烟跑了,李瑜紧追不舍,转眼间姑娘们都加入战斗,温氏也没能幸免。
侯夫人笑得气都要喘不匀了:“这混闹的,得亏这是在自己家里,在外面人家要说我们家都是一群疯丫头了。”
宁夫人也笑得前仰后合:“活泼点儿好。”
在正房这边笑闹了好一阵众人这才散去,侯夫人则是立刻见了等候在偏厅的张嬷嬷,主仆再次相见,一时间竟是静默无语。
侯夫人:“太后娘娘赏了你五百两银子。”
张嬷嬷:“草民谢太后娘娘的赏。”
千层交给张嬷嬷的却是一千两银票,侯夫人叹息一声:“这钱你也拿着不要推辞,我都知道了,那个没良心的竟然还从你要了赎身银子。”
张嬷嬷:“草民一家子赎身,是该拿银子的。”
侯夫人:“那些糊弄外人的话就不必说了,是非曲直我都明白。”侯夫人话锋一转:“你家小子书读的怎么样了?”
张嬷嬷:“最近拜了个好师父,已考中了秀才,不过他师父说他文章还欠火候,想考举人最近几年都不成。”
侯夫人:“科举这种事儿急不得,你家小子才多大,想想当初老二考了多少年?”
张嬷嬷:“我知道急不得的,二老爷那个岁数能考上进士,已经是天纵之才,我家小子将来能考中举人就已经祖宗保佑了,进士是想也不敢想的。”
侯夫人:“你也别把自己当外人,以后有空了尽管来坐坐,家里有什么难处也只管说,咱们府里也出去过奶嬷嬷,你跟她们是一样的。”
“诶。”张嬷嬷临走又恭恭敬敬给侯夫人磕了个头。
周氏惦记着昨晚和李振说的话,出了正房就道:“蝶丫头,我有点儿事想问你,我去你那一趟。”
“好。”
通常婶子是不好去侄儿院子的,尤其是这种临时性去的,但是谁让李蔼不在家呢?女眷们过去十分随意。
刚一进院,周氏先被满地的绿皮西瓜吸引:“你这西瓜都结果了,好快啊,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了吧。”
孟蝶:“最多一个月就能吃了,到时候我给叔叔婶子们送去两个。”
周氏:“行,我可记住了,到时候吃不到你的瓜我可不依。”
进了屋,周氏接过孟蝶捧过来的茶狠狠灌了一大口:“我最近实在是愁得慌。”
孟蝶一语切中要害:“可是为了琰妹妹?”
“可不就是么,她今年都十六了,眼看就十七了,至今也没找到合意的人家,你说我能不着急上火嘛!嘴里烧的泡这个好了那个起的。”
孟蝶:“三叔那边也没有合意的么?”
周氏一甩帕子:“别提了,你三叔倒是看好了几个小伙子,可家里都实在不成样子,我实在是不忍琰儿嫁过去吃苦。我这边也看好了几个人家,偏那些小子都不争气,你三叔一个都看不中,这不就僵到这里了。”
孟蝶懂了,周氏这是想两头甜,她生在伯爵府嫁在侯府,这辈子都在富贵乡里,她想让琰姐儿同她一样嫁高门,男子还要上进有点本事才行。
周氏:“咱们琰姐儿你是知道的,容貌性情管理中馈的能力哪一样不拔尖?偏偏就挑不到好人家。”
这话孟蝶实在没法接口,琰姐儿再好,她身份摆在那里呢,这个年月女子的婚姻要看亲爹,三叔才刚升到正五品的官职,琰姐儿如何嫁高门?真有高门乐意娶,反倒是他们要好好思量思量,这个小伙子是不是有什么大毛病。
周氏:“蝶丫头,你说给琰姐儿选个文科进士怎么样?”
孟蝶心中陡然一惊:“文科进士?这习文一道不如习武,十年寒窗苦读都是少的,能考中进士的,大多都是同我表叔那个年岁差不多,早已有妻有子。”
“纵然有那一二少年英才,也都是家学渊源从小培养起来的。”孟蝶话锋一转:“何况,琰妹妹怕是也不适应。”
周氏有点儿不开心,家学渊源,这是在点她琰姐儿的身份不够格呢:“怎么就不适应了?哪家的媳妇嫁过去不都是跟着婆母学习么。”
孟蝶也不生气:“三婶子,这不一样的,刚刚婶子还说琰妹妹管理中馈的本事拔尖,这一点我也是认可的,可这一点在文官的人家是不认可的。”
“啊?”周氏顾不得那点隐秘的不悦:“这、这文官的家都不是主母管家吗?”
孟蝶:“当然是主母管家,可三婶子想过没有,这管家也是分大小的,文官人家大多没有太多产业,你纵是有通天的本事对于他们来说也没用。”
“这还是其一,这其二就是出门应酬,如侯府这边,大家应酬都是赏个花玩个投壶甚至还可以骑个马踢两场蹴鞠,文官人家不一样,哪怕是我这样不学无术的,诗词纵然做的不好也都是熟读的,不然人家说话,我听都听不懂。”
周氏目瞪口呆,李振的想法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周氏昨晚仔细想了想却是真的动了这个念头,这会儿听孟蝶这么一说,整个人都傻了。
孟蝶继续道:“除此之外,文官中哪怕是京官也得有外放经历,外放的时候男子经常要四处巡查,有时候一走就是十天半月,这时候往来的公文大多都是妻子代笔的。”
周氏傻愣愣的看着孟蝶,半晌无言。
孟蝶也有些无奈,勋贵武将家娶媳妇,需要的类似于财务或者说理财的,文官家娶媳妇需要的则是秘书。
自古以来文武都很少联姻,不单单是担心被人参文武勾连,实际上家风成长环境完全不一样,强制联姻成为怨偶的概率极大。
好半天周氏长叹一声:“我也是急糊涂了,这确实不大合适。”周氏强打精神:“蝶丫头,你素日里都是个有主意的,你说琰姐儿这样寻个什么样的人家好些?”
孟蝶想了想:“三婶子,这屋里没外人,只有咱们娘俩,您问我了,我也就掏心掏肺的说一说我的看法。”
“你说。”
孟蝶直言不讳:“要我看,不如寻个盐商的人家。”
这话要不是孟蝶说的周氏准准翻脸,盐商就算是得了皇封那也是商,琰姐儿就算下嫁也不能下嫁这么多。
孟蝶:“婶子,您听我慢慢跟您说。”
周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说。”
孟蝶:“我们找盐商也不是随意找的,定要也寻个学武艺有上进心的小伙子,这人一定得好,否则我们琰姐儿凭什么下嫁。”
周氏点点头。
孟蝶一条一条的分析:“下嫁也得有下嫁的好处才行,盐商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豪富这一点世人皆知,琰妹妹嫁过去绝不会吃苦;小伙子练武必然要考武进士,凭借我们侯府的底蕴绝对是能帮到他,如此先不管夫妻将来感情如何,他最起码会对琰妹妹敬重,不敢随意造次。”
这话算是说道周氏心坎里,出了李慧那样的事儿,周氏也怕啊,怕出现第二个高岭。真要那样就算能和离,那也是伤身又伤心,不说去了半条命也得脱层皮。
孟蝶:“还有一个好处,琰姐儿是侯府千金,嫁给盐商家是妥妥的下嫁,她的婆婆和妯娌哪个身份能有她高?哪个敢在她面前掐尖好强?琰妹妹自己也是能立得住的,日子过得岂不是顺心顺意。”
这话再次说道周氏心坎里,她的日子能过得这么顺绝对离不开侯夫人,那可是京城里头一等的好婆婆。再看看家里的姐妹,别说同为庶出的,就是她的嫡出姐妹日子也没她舒服呢。
周氏:“你这番话倒是真给了我一个不一样的思路,今晚上我就问问你三叔,他要是觉得也行明儿我就去问问芸丫头,她那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周氏欢欢喜喜的回了她自己的院子。三老爷李振也是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