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李蔼的那一摔实在好笑,又或者是一群大老爷们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好容易出了个乐子,大家口口相传津津乐道,一晚上过后不但没有忘掉,反而人人都开始揶揄李蔼。
尤其是李蔼手底下的亲兵,李蔼去帅府的时候,他手底下的亲兵完全不顾周围一群人都在围观,依旧说说说。
“头儿,别听外面的人瞎说,跪一下怎么了,那不叫气管炎,那叫疼老婆。”
“谁不得让着媳妇儿。”
“对,咱们头儿拳打狼王脚踢猛虎的,哪可能怕老婆,不就是跪了么。”
……
看着周围一个个憋笑的模样,李蔼藏在胡子里的唇角抽了抽,挥挥手满脸不耐烦:“去去去,你们知道个P,你们嫂子的亲爹可是状元郎,她正经书香世家出来的,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绝对的知书达理。懂的比你们多多了,她要是真的说什么,听了保准不吃亏。”
呃!状元郎的闺女?大家瞬间没有了八卦热情,文官家的女儿有什么好说的?听说她们一个个走一步喘三步,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动不动就抹眼泪,无趣的很。
见众人的反应,李蔼很满意,书香世家大家闺秀的名头就是好用,看这回谁还闲着没事的瞎贫。
然后李蔼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人生处处是大坑,你躲过这个坑,还有下一个更大的坑。
话是上午说的,脸是下午打的。
督粮官杨大人带着手下的亲兵将粮草运送到地方,自然不会立刻就调头往回走,总得让人歇歇腿喘口气吧?
这闲着闲着不就开始八卦了么,不要以为有长舌妇三个字就以为八卦只有女人热爱,吹牛扯犊子这种事男人也绝对不遑多让。
并且京城里来的这群人都秉承着传播八卦的守则之一,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孟蝶倒买倒卖赚了大把银子,种出来蘑菇被太后夸奖又拿了不少赏赐这样的事,自己私底下羡慕羡慕就得了,说是不能说的,就算要说那也得先说更炸裂的,比如说她在陈家撒泼。
“今儿你就是立时见了阎王,我也敢把你的棺材板掀了。”这句话在下午的时候,不单单传遍了阿克苏城的大街小巷,就连驻扎在外面的几十万大军都清清楚楚,说不得就连耗子洞里的耗子都能吱吱吱的跟着附和两声。
多少人都表示,哪怕在乡下这么泼的女人那也是没见过的。再配合着昨晚李蔼那莫名其妙的一跪,大家说的更起劲儿,聊着聊着风向也越发不对。
李蔼那一跪是意外,大家纯粹是看他笑话调侃他,玩闹的意思居多;孟蝶撒泼这件事一出,就变成了孟蝶太泼,将来会不会骑在李蔼头上作威作福,李蔼会不会成为真正的气管炎。有嘲笑的意味儿在里面了。
范宏着急上火,有心替孟蝶分辨两句,又担心李蔼原本就生气,他这解释反而变成了狡辩。
其实范宏多虑了,哪怕八卦风向从玩笑变成了嘲笑,李蔼依旧情绪稳定没有丝毫生气,他更多的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非常庆幸的,郑管事还在这里,李蔼问他绝对没问题。
郑管事自然也听到了那些八卦,脸色同样沉沉,李蔼问起,当即噼里啪啦一顿诉说前因后果,最后感叹:“老夫人和夫人都说幸亏二奶奶聪明又果断,发现陈家态度不对立刻派人去打听情况,这才没有被陈家那两个毒妇牵着鼻子走,早早打破了僵局,不然来回拉扯,无论是和离还是事情解决,受苦的还是咱们家大小姐。”
李蔼听完这一顿前因后果倒是有些生气了,声音较平时低了三个度:“那个陈二郎现在怎么样?规矩了没?”
郑管事:“二爷放心,他被大爷和三爷联手打了一顿,现在规规矩矩的勤奋又好学,成了京里洗心革面的典范,多少家里有不成器子弟的,纷纷跑去问陈大人的教育方法呢。咱们大小姐过的也好,她和她大嫂一块儿当家,那两个毒妇现在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呢。”
李蔼冷哼一声缓和了脸色:“便宜他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陈致宁狠狠打了个打喷嚏,觉得有点儿冷,这都要入夏了啊!
李蔼:“去把那两匣子小鱼干拿来,别都拿来,一样留一半儿。”
“是。”郑管事的没多问,去后面找范宏要了小鱼干。
最近几天战事并不吃紧,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家才有时间吹牛闲扯聊八卦,不过这仅限于兵士,他们这些当将领的还是要开会,拟定下一步作战计划。
李蔼看了看天色,刚才帅府那边通知要开会,这会儿过去正好。
“二爷,拿来了。”
李蔼点点头,将两个匣子一夹,溜溜达达走向帅府,中途收获不少各式各样的眼神,李蔼一律无视过去。
帅府正厅这会儿十分热闹,元帅勇威侯坐在主座,其余将领坐着的、站着的,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还有掰手腕子的,不知道还以为这里是打工集散地。
李蔼一出现,屋中的吵闹声瞬间降了两个度,大家的目光都分了一些在李蔼身上。各个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
他们共事两三年,谁不知道李蔼的脾气,认准了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说一不二的性子,这孟氏这么泼,这两人真凑一起还不得天天鸡飞狗跳的?
洪参将:“长丰啊,我跟你讲,这女人啊就跟那猫似的,也就是叫的凶,实际上就是虚张声势,随便吓唬两下就乖乖的。”
屠都司:“没错,都是对外人凶,对内里的人那都是软软的。”
“你们这是瞧不起谁呢?我们长丰还能怕个妇人?”
“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怕?我们能跟女人一样吗?能去跟她较量吗?”
“说的好像你去较量能较量得过似的,小心棺材板让人家掀喽。”
咔嚓,李蔼将小鱼干扔进口中,吃得极香。
屠都司:“好你个长丰,我们帮你出主意,你在那边看戏吃东西,你戏……”嘴里被扔进去一条小鱼干,剩余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行行行,都说啥呢,一个妇人罢了,是好的那没的说,不是好的让她生个孩子在家里待着就完了,她还能跑到千里之外?一个个竟想那有的没的。你俩吃啥玩意呢?好吃不?”
“好欺!”嘴里嚼着小鱼干,屠都司的话含糊不清。不过对方还是听明白了。
“小鱼干。”李蔼挺大方的给对方分了两条,又给屋子中的人都分了两条。
一条小鱼干只有三寸长,屋里的又是吃饭下大碗的糙汉子,哪可能一口一口慢慢品尝滋味儿?小鱼干到手往嘴里扔一条,嚼吧嚼吧,哇!好吃,赶紧咽下去,另外一条小鱼干又到了口中,咦?不同的味道,也好吃。
我再、再……这才发现小鱼干没了。
“咋就两条啊?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再来几条再来几条。”
“就是就是,一共就两条,打发要饭的呢?”
李蔼将匣子随便放到一张桌子上,拍了拍手:“没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精致又格外干净的匣子上:“怎么就没了呢?”
李蔼嗤笑一声:“这是海里的鱼做成的小鱼干,食材难得,我一共就得了这么两小匣子,你们以为是大白菜要多少有多少吗?”
怪不到那么好吃!众人悻悻然。
屠都司珍惜的将口里的小鱼咽下:“那匣子一点儿也不小,不可能每人两条就没了,说不定被他藏到身上了。”
众人眼睛一亮,一窝蜂冲动李蔼身边打闹起来。
坐在主帅位置的勇威侯扶额,很好,打工集散地秒变耍猴戏现场了。
督粮官一行人在阿克苏城休息了三天,第四天一大早离开,同时离去的还有各家当初跟来的车队,前线这边不能留下大量无关人员。
回去的路上,范宏又请督粮官他们吃酒,去的时候差事在身不能喝酒,回去就无所谓了。
这一趟差事对于督粮官杨大人来说办的相当舒心,侯府那位二奶奶是真有钱也是真大方,瞧瞧这一路上他都吃胖了,督粮官再也不是个苦差事了。
范宏和郑管事回到京城侯府立刻各自去自己主人那里回话。
孟蝶这边吃了午饭正在闲聊消食。
“二奶奶,这是最近买的人的身契。”范嬷嬷从衣袖中拿出一摞契约。
孟蝶接过契约:“这么多?”
范嬷嬷:“今年雨水少,北方有不少地方都受了旱灾,有些原本家庭就困难的受不得一点儿灾,这会儿受灾只能背井离乡来京城这边讨生活。”
孟蝶:“既然有灾民,也不用想着人买多了怎么办,有愿意卖身品性又不坏的,尽管买就是了,横竖我那庄子那么多山地呢,想要完全清理出来得不少人。”
“诶。”
孟蝶:“今年的果树就让他们在栗树林旁边多栽种一些栗子树,想要种植灰树花,总得一直用这个。”
露微:“二奶奶,我记得书上说栎树下面也有灰树花。”
“那不行。”杏黄直接给否了:“露微姐姐,栎树下面长出来的灰树花不如栗树下面长的好吃,要不灰树花怎么又叫栗蘑呢。”
露微不恼反笑:“也就你这个嘴刁的能吃出来,我敢说满京城能吃出差别的百中无一。”
湖绿也跟着凑趣:“我看不是百中无一,千人里面都未必有一个,秋天和夏天的区别我都吃不出。”
范嬷嬷也乐:“那我就更完了,都说二奶奶蘑菇屋里出来的灰树花比山上采的更鲜,我也没吃出来。”
杏黄:不想说话。
众人哈哈大笑。
梅儿快步跑进来:“二奶奶,范总管回来了,在二门那里候着呢。”
孟蝶有些意外:“还挺快的。”
范嬷嬷连忙跑出去接范宏。
湖绿:“范总管回来了,他肯定见到咱们家二爷了吧?”
玫红:“也不知道二爷长什么模样。”
杏黄笑看湖绿和玫红:“我和雪青原不是这府里的没见过也就罢了,你说你们两个明明是家生子竟然也没见过。”
玫红:“我们那会儿身上没差事,不能随便到府里来的,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进来磕个头得个赏钱,也都离的远远的。”
杏黄:“咦?你们不能随便进来?我看那些管事媳妇什么的以前都是随便进来的。”
“那是嫁了人的,我们这样的小丫头不允许随便进来。”湖绿压低了声音:“听说别的府里有小丫头就用这个便利来勾搭主子爷们。”
杏黄目瞪口呆,还带这样的?
范宏:“小的给二奶奶请安。”
孟蝶:“快起来,坐。”
范宏谢了坐:“回二奶奶,我这次去见到了二爷,也都把东西都留到那儿了。”说到这里范宏一顿,脸上露出个扭曲的表情。
范嬷嬷一看丈夫咬牙切齿的表情顿时就急了:“怎么回事?”
范宏:“就是一起从京城过去的那些人,临回京之前在阿克苏城休息三天,一个个的不好好休息偏要学那长舌妇,说二奶奶去陈家的事儿。还掐头去尾的也不仔细说去陈家的原因,只说二奶奶将陈家两个毒妇骂了一通。”
“呸,这都是些什么人!我们二奶奶是随便骂的?也不看看陈家那两个毒妇做的都是什么腌臜的事儿。”范嬷嬷说着还瞪了范宏一眼,这种事还说出来干什么!
范宏附和了一句:“可不是,幸亏咱们二爷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甚至还用小鱼干堵了那些人的嘴。”范宏冲着杏黄一笑:“你做的小鱼干是真好吃。”
杏黄:“啊?用小鱼干堵那些人的嘴?”
范宏:“他们在帅府议论二奶奶的时候,二爷特意拿过去半匣子小鱼干,这些人吃了这么好吃的小鱼干哪还记得说闲话?也不好意思再说闲话了。”
杏黄噘嘴:“便宜他们了。”
范嬷嬷眉眼含笑的看着丈夫,她这回算是懂了丈夫为啥提这一茬,必须提,心里想着又偷偷看了孟蝶一眼。
孟蝶眼里果然有着意外,要知道对于很多男人来说,家里人“惹”了事,让自己面子受损,通常都是不问青红皂白埋怨家里人的,哪怕事后知道埋怨错了,也会嘴硬不认错,并且还会为自己的面子痛惜。
没想到李蔼倒不是这样的人,不但没有计较所谓的面子,竟然还维护她!她是不在乎被人议论说嘴的,横竖她又不会亏银子也不会少块肉,倒是她不在乎也不能否认李蔼维护她的一番心意。
杏黄:“等秋冬再往那边去的时候,我再多做些小鱼干,对了,范总管,咱们二爷长什么模样?”
范总管一顿:“那边环境实在是恶劣,风沙很大又干燥,人人看起来都沧桑一些,比不得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而且二爷年轻,为了看起来成熟稳住些,脸上蓄了络腮胡,实在不好形容具体样貌,”
杏黄脱口而出:“那就是难看吧!”
“又浑说。”孟蝶轻斥了一句杏黄,当场祭出二师兄金句:“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见男儿丑。”
杏黄一缩脖。
“咦?我刚刚看好像过去个人影。”雪青伸着脖子看了看院门方向。
玫红也跟着看:“我瞅着那道影子好像是郑嬷嬷。”
湖绿:“没进来,有可能是路过。”
路过是不可能路过的,孟蝶猜郑嬷嬷肯定是听到了什么,不过也无所谓,她也不揭破只对范宏道:“这一路上辛苦你了,回家好好歇歇,多歇一段儿时间。”
“谢二奶奶体恤。”
那道影子确实是郑嬷嬷,她也确实是听到了孟蝶那句话才没进院子的。
宁夫人:“你们二奶奶没在院子里?”
“在。”
侯夫人不明白了:“那她怎么没过来?”她让郑嬷嬷去叫人的。
郑嬷嬷:“话茬不对。”
“话茬不对?”侯夫人越发的糊涂了,这都是哪跟哪儿啊?
郑嬷嬷一脸恍惚:“我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二奶奶说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见男儿丑,这都是哪跟哪儿啊?我也没进去,直接就回来了。”
宁夫人同样傻眼,怎么好端端的说这么一句话?迷茫的两人没看到郑管事缩了缩脖子。
好一会儿,宁夫人才疑惑道:“这似乎是在说某个男子?”后宅谈论某个外男这可是大忌。
郑嬷嬷沉默,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同样知道这是大忌,所以才没进去。
发现事情往一个不可预料的方向奔去,郑管事不得不出声:“这个时间想必范总管也在回话。”
宁夫人,郑嬷嬷,屋里的丫鬟齐齐看向郑管事,但是每个人眼里都是疑惑。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郑管事一咬牙:“夫人,咱们二爷到了那边之后变化有些大,我一开始都没敢认呢。”
宁夫人顿时弯了眉眼:“能不大么,他离开家的时候才十五,现在可都十八了,个子……”宁夫人突然顿住,看着郑管事。
郑管事缩了缩肩膀:“不知道是那边风沙太大又太干导致的,还是二爷脸色擦了什么,二爷现在的肤色略黑。”
眼瞅着夫人嘴角的笑意消失,郑管事又硬着头皮说:“二爷还蓄了胡子,络腮胡大约能遮住半张脸。”
宁夫人的嘴角开始往下压。
郑管事:“打、打冷眼一看,差不多有三十上下。”
宁夫人整个人僵在原地,目瞪口呆:“你说啥?再说一遍!”
郑管事一闭眼:“二爷现在成熟稳重多了。”
宁夫人一抚自己的心口拒绝相信这个结果,怎么会这样又怎么可能呢?她翩翩少年郎的儿子怎么就成了中年糙大叔?
要说宁夫人这辈子做得最得意的事情,其中绝对包括生了李蔼这件事。无他,李蔼从小就漂亮,格外的漂亮,说是神仙身边的小仙童也有人信,穿上红色的衣裳,比年画娃娃还要好看三分。
就这么一个漂亮娃娃谁不喜欢?全家上下都喜欢不过是基操,那会儿宁夫人抱着李蔼出门就没有不夸的,妇人们都争着抢着抱年幼的李蔼,就希望自己将来也生这么一个小仙童。李蔼真是给宁夫人赚足了面子。
那会儿宁夫人也曾畅想过自己儿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该是怎样的翩翩少年郎,是不是就像书上写的那样,皎如玉树临风前。
结果现在告诉她翩翩少年郎是别想了,糙汉子大叔倒是有一个,这打击搁谁谁能受得了?
郑管事缩着个脖子不敢吭声,他是府里的老人儿,自然知道宁夫人的想法,更知道小时候的李蔼有多俊,别说夫人,就是他也很难接受自家二爷成了那个样子。
“不行。”宁夫人豁然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我记得琦玉家有一款脂膏十分润泽是不是?”
莲蓬立刻道:“夫人记得没错,他家确实有一款脂膏十分润泽,夫人夏日里用嫌油的慌,倒是冬日里特别干的时候比较适合,想来送到阿克苏那边会十分适合。”
“嗯。”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告诉琦玉家,让他们多做一些这样的脂膏,不用装在精巧的小盒子中,装在那种大一点的盒子里。”
“诶。”
宁夫人转头又看向郑管事恶狠狠的道:“下次你去给我告诉他,把胡子给我剃干净了,年纪轻轻的蓄须做什么。”
“是。”
宁夫人这才觉得气儿顺了一些,转头又看向郑嬷嬷:“倒是难为蝶丫头不嫌弃他。”
郑嬷嬷:“咱们二奶奶是什么人,就是那句胸、胸什么壑的……”
宁夫人:“胸有丘壑。”
郑嬷嬷:“还是夫人懂得多,就是这句胸有丘壑,二奶奶胸有丘壑哪能以貌取人呢,何况刚才老郑不还说二爷还维护二奶奶呢么,范总管回话肯定也是说了的。”
宁夫人脸上重新浮现笑意,这口气总算顺了,倒也不是她这个当娘的无理取闹,实在是落差太大,太难让人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