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刚一回来,就发现雪青脸色不对,杏黄更是通红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眼泪呢:“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杏黄一见孟蝶和露微,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什么杂七杂八的狗东西,也想给二奶奶当儿子,真是不要脸。”
露微一皱眉:“你这是什么话?没头没尾的,雪青你说,怎么回事?”
雪青的眼睛也红红的:“二奶奶,隔房要分家,您知道了吗?”
“刚在祖母那里知道了,隔房的老太太说他们惹怒了老祖宗。”孟蝶心弦一颤:“同我有关系?”
雪青抽了一下鼻子,点点头。
杏黄:“二奶奶我说,隔房那个没人伦的东西……”
孟蝶:“杏黄,那是长辈,你怎么说话呢?”
杏黄:“什么长辈?他算哪门子的长辈?不过是隔房的亲戚罢了,眼看都要出五服了。”
雪青冷哼一声,说的更诛心:“谁家的长辈不是对晚辈爱着护着的,有他们家那样的么?还长辈?我呸。”
孟蝶蹙眉,杏黄是个暴脾气,雪青却是个稳重的,能把雪青气成这样,这绝对不是小事:“杏黄刚刚说儿子,什么儿子?”
杏黄气得一甩胳膊,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还是雪青深吸一口气:“二奶奶不知道,隔房的老太爷和老太太,说咱们二爷至今杳无音信,不如把他的一名曾孙过继到二爷和二奶奶的名下。我们二爷还没怎么呢,他这是什么意思?”雪青捂着脸哭。
孟蝶呆滞,难怪今天侯夫人对刘氏说话那么阴阳怪气的,肯让她进屋,绝对是侯夫人好涵养。
孟蝶实在想不明白,这么离谱的事儿隔壁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莫说李蔼现在只是没消息,大家都还等着他回家,就算有一天真的确定他有个好歹。
李蔼有嫡亲的大哥李茂,还有庶兄弟李芃,这俩都不成,还有二房,三房,四房,五房,四个亲叔叔呢,哪家没儿子?将来娶妻还愁生不下来一个男孩过继到他的名下?
杏黄扑到露微怀中放声大哭:“不单单这样,还说、还说有个孩子也免得将来二奶奶守不住,出了李家的门。”
露微本就生气,一听这话瞬间也炸了:“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姑娘自打嫁过来,上孝顺公婆下友爱小姑,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少人家的赏花宴各种娱乐活动,我们二奶奶为了避嫌一概不去,他们、他们怎么能如此信口开河,污蔑我们。”
孟蝶的脸阴得能滴下水来。
露微:“二奶奶,咱们绝不能咽下这口气。”
孟蝶摇摇头。
杏黄:“二奶奶!”
孟蝶:“这事儿肯定不是今天出的,祖母和母亲这两天都没告诉我,可见她们不想让我白白生一肚子气,我现在若是嚷出来,岂不是辜负了她们的一番苦心?”
杏黄咬牙切齿:“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到底是什么样的畜生,能有这个想法?也不怕遭雷劈,将来断子绝孙了!”
“竟然还敢舔颜到我们府上来求情,老夫人就应该命人拿大棒子给她打出去。厚颜无耻的东西,呸!”
孟蝶这次没拦着,骂吧骂吧,她也想骂人。
郑嬷嬷听着屋里的骂声,冲着梨儿几个摆摆手,压低了声音:“你们几个就当今天没见过我。”
“是。”
郑嬷嬷转身回到东跨院。
宁夫人刚刚到家就得了消息,知道隔房的老太太竟然还敢来侯府请侯夫人出面求情,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她连换衣服洗漱都没顾上,直接命郑嬷嬷去看看孟蝶,若是知道了,劝慰着些。
郑嬷嬷回来,看到宁夫人还是出门时的盛装打扮,就那么静静的坐在花厅中,心里一酸,想到孟蝶的话又有些安慰:“夫人,您先洗漱吧。”
宁夫人:“蝶丫头那边知道了没?”
郑嬷嬷:“知道了,不过请夫人放心,二奶奶知道老夫人和您的一番苦心,懂事着呢。”
宁夫人一动没动,好一会儿才道:“蝶丫头是个好的。”
郑嬷嬷将桌子上摊着的请柬放到宁夫人手边:“就是太好了。”郑嬷嬷后面的话没说。
宁夫人却懂了,好到人人都觊觎。长叹一声用手指扒拉一下桌子上的请柬,脸上浮现一抹嘲讽:“真是不管亲厚,什么外四路的都下帖子来请,就盼着我把蝶丫头带出门,好给他们攀扯的机会。”
郑嬷嬷捧起宁夫人的手,把她手上的戒指退下来,一边拆头上的首饰一边说:“谁让我们二奶奶最是守礼,深居简出呢。”
“前些日子,二奶奶娘家的四婶子母亲过寿,虽说是隔房,可现在孟家在京中无人,二奶奶若是以孟家出嫁女的身份去恭贺,谁也不能说出什么。”
“我听说有多少人都想在那天攀扯二奶奶呢,没想到咱们二奶奶压根就没出侯府,只吩咐下人送了一份厚厚的重礼,真是体面又好看。”
宁夫人脸上终于带了一丝笑意:“蝶丫头知书达理,做事周全又擅陶朱。”宁夫人叹息一声:“就是不知道,我的二郎有没有那个福气。”
郑嬷嬷:“夫人,外人不了解,咱们自己人还不知道么?二爷从小就被说为是练武的好苗子,略长大一些,就打遍同龄无敌手,再大些,侯爷都说,世子和几位老爷与他单对单,没一个能打得过他的,您就放心吧。”
“我知道。”宁夫人点点头:“当年老祖宗被拉去参军,也不过十三四岁,武将家里,哪能不去战场上拼杀?安享富贵只能每况愈下。”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
郑嬷嬷鼻子一酸:“夫人。”
宁夫人:“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哪个当娘的能不惦记呢。”
郑嬷嬷:“夫人,有二奶奶那样好的媳妇为他积德,二爷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宁夫人终于露出笑颜:“这倒也是。”
三日后,侯府二房李撰一家终于进京。
一大家子的男人们都要上班,女眷们就都在侯夫人这边等着,上午刚交巳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快,李撰同妻子带着子女从外面走进来。
孟蝶看了一眼这位二叔,嗯,同世子有五六分相似,不愧是一母同胞,也一眼就能看出是李家人。
据说李三柱长的格外精神,妻子模样一般,不过侯爷倒是随了李三柱,年轻的时候也是精精神神一小伙儿,现在则是一精神老头儿。
侯夫人模样也一般,这也是正常,那会儿的开国功臣,不少都是泥腿子出身,长相普通的一大把,歹竹不容易出好笋,父母样貌普通,孩子也普通才是常态。
故此,世子、二老爷、四老爷都不是什么美男子,唯一好的是他们因为练武,身材都不错,也都随了李三柱,看着精神,也算是很能拿得出手。
二老爷李撰因为读书,三十出头的他又多了一份成熟儒雅,越发显得长身玉立,潇洒倜傥。
侯夫人一见儿子的身形,眼睛瞬间就红了,儿子一走六年,哪个当娘的不思念?
李撰:“娘,儿子回来了。”
侯夫人:“好,好。”
仆人们放下拜垫,李撰和妻子岳氏一同跪下请安。然后就是李撰的儿女,分别是长子李荟,次子李薰,长女李琳。
“快起来,都起来。”侯夫人笑开了花:“一路上辛苦了吧?一会儿洗漱后好好歇一歇,晚上咱们一家子在好好热闹热闹。”
李撰站在侯夫人身边:“路上确实辛苦,不过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家,也便不觉得辛苦了,精神十足。”
侯夫人顿时笑得更开心了,转头看向孟蝶,招了招手:“你们俩还没见过二郎媳妇呢,来,正好见见。”
孟蝶赶紧上前施礼:“见过二叔父,二婶娘。”又从露微手中接过茶盏,俸给李撰和妻子岳氏。
两人分别给了孟蝶一个红包,他家的孩子又过来给孟蝶行礼,孟蝶这边自然也早就准备好了礼物。
彼此见过,简单的说了几句,大家伙儿有眼色的齐齐告退,将空间留给侯夫人母子。
晚上侯府格外热闹,侯夫人吩咐将晚饭摆在花园里,只分了男女桌,彼此间都没用屏风架子隔开。
侯夫人的原话是:都是一家子,哪有那么乱七八糟的规矩?这也防那也防的,彼此面都见不到,没的都生份了。
孟蝶她们这些媳妇跟着侯夫人坐在一处,姑娘们另外坐一桌,彼此挨着,说话也都能听到。
“二嫂,我听说扬州可是个繁华的地方,真的那么繁华吗?”吴氏率先问询。
岳氏点点头:“真的繁华,扬州在大运河中属于枢纽地位,每天往来的船只,没有上千也有八百,码头那里到处都是工人和店铺。”
吴氏:“那么多人,那店铺的生意肯定好。”
岳氏一笑:“不是一般的好,哪怕是半夜凌晨,去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以至于很多店铺每天十二个时辰时时营业,从不闭店。”
吴氏目瞪口呆:“啊!”
“这听起来比咱们京城还要繁华。”周氏也很震惊。
岳氏:“倒也不能这么说,要看怎么比,京城是天子脚下,多少人都以居住在京城为荣,扬州那里,更多的是来往的过客,大家互通货物,然后各自回天南海北再去赚钱。”
大家伙儿点点头。
侯夫人问:“明儿你可是要回娘家?”
岳氏摇摇头:“如今正在吏部考核派官的时候,我是出嫁女,夫君又正巧赶上重新派官之际,回去容易落人把柄,明儿就让荟儿和薰儿代我和夫君过去请安,等派完官,我们再回去。”
侯夫人点点头:“好几年没回去,明儿礼多备一些。”
“是。”岳氏看了一眼另一边的李荟,压低了声音:“大嫂,你有没有看到谁家的可意?”
宁夫人一笑:“倒是看到两个,现在是秋天,正是菊花灿烂的时候,等明儿你得了空,参加两场赏花宴,我指给你看。”
“那我就放心了。”岳氏长松了口气:“这一次夫君大概率还是要外放,我实在不想在任上给他寻亲事。”
孟蝶不太懂,任上怎么就不好寻了,她看向温氏。
温氏小声道:“荟兄弟明年准备考武举。”
孟蝶瞬间懂了,二老爷李撰是文官,平日里接触的也是文官,他儿子习武,很多文官并不喜欢将掌珠嫁与武将,家里不得宠的倒是可能,那样的,李撰和岳氏肯定也看不上。
岳氏突然看向孟蝶:“蝶丫头,我听说你表叔今年科考中了进士?”
孟蝶:“是。”
岳氏:“会试和殿试的文章能不能给我一份?我娘家有个侄儿,准备考两年后的丙戌科,现在想让他看看进士的策论文章。”
孟蝶:“这容易,我那儿现在就有现成的,一会儿我让丫鬟给您送过去,明儿荟兄弟去请安,正好带过去。”
岳氏大喜:“这可真是太巧了。”
孟蝶不解:“二婶子,历来前十文章都会公布,不比我表叔的强?”
提起这个岳氏更头疼:“我那侄儿从小文章做的就好。”
大家伙儿不解:“那不是好事吗?”
岳氏:“文章好是好,偏辞藻华丽风格浓艳,都道有庄子温飞卿之风。”
别人一头雾水,孟蝶的面皮抽动了一下裂开了!这文风,同当今圣上的喜好绝对是南辕北辙,妥妥的落选节奏啊。
岳氏:“我听闻今年的庄进士文风十分务实,故此才想求了他的文章给我娘家侄儿看看。”
孟蝶:“二婶子,这文风一日半日的怕是改不过来。”
岳氏:“我知道,要不是为着这文风,我爹今年就会让他下场,就怕……”
“就怕文风不合,考个同进士。”李撰扬声接过。
侯夫人越发的懵:“同进士?我记得你当年考的就是同进士。”
“娘,同进士如夫人。”李撰没继续往下说,这么多人呢,文官潜规则还是不要说了。
侯夫人扫了一眼周围的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也没继续问。
孟蝶接过话茬:“这文风想必也是改了有一段儿时间了?”
岳氏:“好几年了。”
孟蝶站起身,干脆凑到岳氏身边,压低声音:“我爹以前在翰林院的时候说,陛下为户部账目的事儿很是发了几回火儿。”
岳氏一挑眉。
“倒不是尚书的问题,是底下那些小吏等等做的账让人看着费劲,不够清楚。”孟蝶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依我的浅见,与其彻底改变已经成型的文风,不如文风只稍稍收敛,然后另辟蹊径,比如九章算术。”
岳氏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是条路子,就这么办。”
这一顿团圆饭大家吃得格外开心,一直快到深夜才散去。
二房那边刚回京,除了陪伴侯爷和侯夫人,一有时间就去走亲会友,联络感情,孟蝶和温氏事先准备的野山珍菌菇立刻就有了用武之地。
大概是听岳氏说了什么,侯夫人命人给温氏和孟蝶各自送了两匹云锦缎,正好冬天的时候用。
露微:“二奶奶,刚您在凝萃馆的时候,二太太那边派了大丫鬟澄泥过来,送来了好些东西。”
孟蝶坐下喝了口茶:“别人也有么?”
“有,每一房都有礼物,除了各种缎子是一样的,还有不少东西每一房都不一样。”露微今天没跟着去凝萃馆,正好在家收了礼物:“二奶奶,您瞧,这是永州八记的珍本,还有一块澄泥砚、一块端砚、一块贺兰砚和一块洮河砚。”
“还有几杆关东狼毫笔以及瓷青纸、宣纸和水纹纸。”露微顿了一下:“二奶奶,这礼物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没事,你收着吧。”孟蝶心中有数的很,这礼物不单单是二房送给各房的伴手礼,这里面还含着她帮忙出主意的谢礼。
这些礼物不是二太太给的,而是二太太的父亲吏部郎中岳峙给的,吏部的官员由于掌握着官员的考核派遣,故此被尊称为天官,绝对是大权在握。
只是吏部郎中官位到底是低了一点,不是天子近臣,对于圣上的喜好以及朝廷的弊端,认识得不够透彻。
她宴席中说的那一点,除朝廷重臣,也就是翰林院这些天子近臣知道,岳家给这些礼物,她收的绝对不心虚,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这些礼物也买不到这个消息。
雪青:“二奶奶。”
“嗯?”
雪青凑到孟蝶身边,期期艾艾道:“今儿我听说,隔房的老祖宗病了,病的还挺严重。”
杏黄冷哼一声:“这时候病了?谁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
孟蝶想了想:“露微,准备些药材,我明儿去探望探望。”
“二奶奶?”杏黄直接炸了:“去看他做什么?就算没有这事儿,您一个隔房曾孙媳妇,他病了也轮不到您去看,何况还有这事儿呢,他就算是病了,也是活该。”
孟蝶:“若是他假病,想借此卖惨把这件事掀过去,那两房的情谊也就到此结束了,若是真病……遇到这种不肖子孙,气病了也正常。”
杏黄撇了撇嘴:“露微姐姐,药材拿普通的就行了,上次圣上赏的药物你可别动。”
孟蝶摇头失笑:“露微,走吧。”
“诶。”
孟蝶带着露微来到东跨院,她想去探望隔房的老祖宗,最好还是请示一下。
宁夫人有些意外:“我听说你刚从凝萃馆那边回来,怎么又过这里来了?”
孟蝶:“母亲,我刚听说隔房的老祖宗病的不轻,虽说是隔房的,到底也是长辈,我想过去探望探望。”
宁夫人沉默了一下,孟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那边的老祖宗也确实是病了,被气得:“也好,毕竟是一家子,你就去看看吧。”
“诶。”
看宁夫人的态度,孟蝶心中顿时有数了,隔房的老祖宗是真的病了,而且也确实病的不轻。心里有了底,到那边孟蝶也就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三柱是真的病了,也确实是气病的,胸口处横着一股怒气,发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这几天饭都没怎么吃,他本就年近八十了,这个岁数,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多少东西,那还能好?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颇有一种行将就木的架势。
“老爷。”何总管轻声呼唤:“李蔼的媳妇来看您了?”
“谁?”李三柱睁开眼睛。
“李蔼的媳妇,孟氏。”
李三柱挣扎着起身,何总管赶紧将靠垫垫在他背后。
李三柱:“快让她进来。”
“是。”
孟蝶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她脸上神情不变,走到李三柱的床边:“给老祖宗请安。”
“快起来。”李三柱看到孟蝶,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一些:“坐吧,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谢谢老祖宗。”孟蝶接过何总管手中水杯,服侍李三柱喝了口水,这才坐下:“听闻老祖宗这几天身子不爽快。论理我们二爷是晚辈,他应该过来服侍尽孝,只是如今他不在家,只能我自己先过来了,老祖宗可不要嫌弃,等二爷回来了,再让他过来给您磕头请安。”
李三柱听着,眉眼舒展的越开,最后已经笑容满面:“好,好。”
何总管看了一眼李三柱,又看了一眼孟蝶:“老爷,要不要吃些东西?”
孟蝶:“老祖宗还没吃早饭?”
何总管:“今儿起的晚,还没吃呢。”其实压根就是气得吃不下。
“那我今儿岂不是赶上了?”孟蝶看向李三柱:“老祖宗让我蹭一顿呗,满京城谁不知道老祖宗这儿的饭菜是最好的。”
李三柱顿时就笑了:“最好的?”
孟蝶:“是啊,要是不够好,老祖宗怎么可能这么健康长寿呢。”
李三柱被哄得心花怒放:“好好好,你也一块儿吃。”
何总管闻言大喜,立刻指挥下人将早就备好的饭菜端上来。
普通人家,一大早吃的大多清淡,李三柱这里不同,大概是年幼和年少时吃不饱的日子太多,哪怕是早餐,李三柱也吃肉。
粉蒸排骨,梅菜扣肉,红烧肘子,葱爆羊肉,清炒菜心,醋溜白菜,两道素菜是因为最近食欲不振才加的,也没有汤,李三柱嫌弃汤不顶饿,一直不太喜欢喝。
孟蝶看得是大开眼界,生平第一次见过这么丰盛的早餐,一时间她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刚刚吹捧的话说不定就是实情,这么吃才会身体健康长寿吧?
疑惑归疑惑,孟蝶还是为李三柱布了两筷子菜。
李三柱:“你也坐下吃吧,这个葱爆羊肉最好吃,非常软嫩。”
“诶。”孟蝶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别说,滋味儿确实好。
孟蝶的到来让李三柱胸口的怒气消散大半,怒气这一散,饭量也就回来了。孟蝶眼睁睁的看着李三柱咔咔一顿吃,一连吃了三碗饭,不知不觉她也跟着添了一回饭……
然后孟蝶毫不意外的吃撑了,临来之前她在家已经吃一顿了,结果来这边她竟然又吃下去两小碗,还吃了不少肉,孟蝶的脸都木了。
露微还在那边说:“果然是老祖宗的饭菜好,我们二奶奶就属今天吃得最多。”
何总管眉开眼笑:“都说人多吃饭香,二奶奶吃得多,老爷今儿也总算有了食欲。吃的虽不比往日,好歹也有了过去的三分之二。”
孟蝶整个人直接石化,三碗饭还有那么多肉,还只是往日的三分之二?您老到底是多能吃?一时间她忍不住怀疑,听说老祖宗年幼时家里十分穷困,难不成是吃穷的?
好吧,理智上她知道这不可能,就是脑洞这个小妖精,有时候宛如脱缰野马不太受控制。
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着,孟蝶面上一直注意着李三柱,见对方打了个哈欠:“老祖宗,要不您先睡会儿?”
李三柱点点头。
孟蝶:“那我先回去,等明儿老祖宗得了空,我再来请安。”
“好。”李三柱强忍着困意:“老何,把那个粉彩福寿纹的碗拿来。”
“是。”
李三柱看向孟蝶:“这个福寿纹的碗是我平时常用的饭碗之一,就是你刚刚吃饭用的,你那丫鬟说你饭都多吃了不少,可见这碗你也喜欢,拿回家去用吧。”
孟蝶十分意外,人都愣住了,回过神来赶忙道:“老祖宗,您儿孙满堂的,这长寿碗独独给了我,外面的人还不说您老偏心都偏到咯吱窝了。”
李三柱一乐:“我这满堂儿孙的,这么多人,有喜欢的有不喜欢的不是很正常么?十个手指头还有长有短呢。”
孟蝶突然就理解了那句,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李三柱:“拿着吧,一只碗罢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孟蝶:“谢谢老祖宗。”
就这样孟蝶探病,带回去一只碗。
回到院中,杏黄先是仔细看了孟蝶一遍,孟蝶哭笑不得:“隔房又不吃人。”
杏黄一撇嘴:“哼,是不吃人,他们会咒人。”
孟蝶:“以后这种话可不许说了,隔房的老祖宗还是好的。”
杏黄没应:“露微姐姐,你怀里怎么抱着个小匣子?里面难不成是什么宝贝不成?”
露微喜滋滋的说:“还真让你说对了,里面可不就是个大宝贝。”
“什么呀?”杏黄走到露微身边。
“可要小心了。”露微避开杏黄,将小匣子放在桌子上,打开小匣子:“这是隔房的老祖宗平日里吃饭常用的碗,如今给了咱们二奶奶。”
“真哒?”杏黄顿时喜形于色:“这是隔房老祖宗常用的饭碗?”
露微点点头:“对。”
杏黄:“哎呀,这才是长辈呢,怪道能成老祖宗呢。”
孟蝶扶额,雪青忍不住扑哧一笑:“怎么?这回不骂了?”
杏黄给了雪青一个白眼,做祈祷状:“老天爷,您一定要保佑隔房老祖宗长命百岁。”
露微也忍不住失笑,这杏黄,川剧变脸都没她快。
杏黄祈祷完毕,手脚麻利的将碗收起:“以后二奶奶每天吃饭就用这只福星长寿碗。”
孟蝶一愣:“我知道过了七十的老人家,平日里常用的饭碗被称做长寿碗,这福星二字又怎么解释?”
“我娘以前同我说,能在战乱年代活下来的人那都是有福气的,活下来又长寿,晚景还优容的,那就是妥妥的福星。”杏黄眉眼弯弯:“隔房的老祖宗都快八十了,又是那个年月活下来的人,他常用的饭碗可不就是福星长寿碗。”
孟蝶想了想:“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能在那个年月活下来的,确实都是有福气的。”
露微倒了一杯去腻的茶给孟蝶:“有一句杏黄没说错,怪道是老祖宗呢,咱们房里有这么一只长寿碗,必然能得到老祖宗的福气和长寿保佑。”
孟蝶点点头,接过茶杯喝了一大口,在心中为李三柱点了个赞,也不怪哥哥疼姐姐爱的,确实会做人。
然而人类的认知并不相通,李三柱的长子李晨生完全感受不到李三柱的会做人。
胸中的怒气散了不少,又好好的吃了一顿饭,睡了一觉,李三柱又恢复到往日的生龙活虎,当即就命何总管继续清点家产,继续气病之前没完成的事儿,他要分家。
“爹,儿子知道错了,真的知错了。”李晨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爹,父母在不分家,儿子也是当曾祖的人了,这会儿您老分家,外人怎么看我们家?怎么看儿子?”
李三柱:“这会儿知道要脸了?知道外人怎么看了?你当初提那丧良心的事儿时怎么没想这些?你怎么就没想到你还要不要这张脸?”
李晨生:“爹,儿子当时是猪油蒙了心,爹说完,儿子就已经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李三柱冷哼一声:“真知道错了还让你老婆去侯府?嫌丢人丢的不够远,嫌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
李晨生:“爹,媳妇儿去侯府的事儿,儿子属实不知道,当初也是她撺掇我……”
啪——李三柱手中的茶杯直接摔到李晨生面前,茶水和碎瓷渣瞬间崩得哪里都是。
李晨生一哆嗦。
李三柱气得呼哧呼哧的:“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畜生,出事了竟然让女人背锅!让女人背锅!我当年胆子在小,我也没说求姐姐替我从军,姐姐替我那是姐姐疼我。”
“那个年月经常有军匪来抄家,我哪次没背着娘,护着大嫂和侄儿?我哪次把女人推出去了?你这还没到生死交关的时候呢,就让老婆背锅了!李晨生啊李晨生,我骂你畜生都是高抬你,你连畜生都不如。”
李三柱越说越气,抡起拐杖打向李晨生:“老何,分家、分家,今儿必须把家分了,你去隔壁两家,让李宝和李百岁都过来。”
老何连忙扶住李三柱:“老爷您消消气,您先消消气。”
李三柱:“去清点产业,去找人,去咳咳咳……”
老何:“老爷,您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李三柱这才喘匀了这口气,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承认他胆子小,也没什么才能,可他也知道男子汉大丈夫,就算不能顶天立地,总得能为妻儿遮风挡雨吧?
他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玩意儿呢,先是觊觎隔房孙子辈媳妇的嫁妆,出了事儿又让老婆背锅。他到底是造什么孽有了这么个玩意儿!
不得不说,李三柱是真的雷厉风行。孟蝶晚上去给侯夫人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事儿,李三柱那边彻底分了家。
李三柱共有三子,其中二子已经故去,还剩下大儿子李晨生,小儿子李水生。
本朝继承的律法并没有什么推陈出新,基本是延续前朝,前朝规定“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图产,不问妻、妾、婢生,只依子数均分;女干生之子,以子数量与半分;如别无子,立应继之人为嗣,与女干生子均分;无应继之人,方许承继全分。凡户绝财产,果无同宗应继者,所生亲女承分。无女者,入官。”
李三柱没有爵位,他将家产四分,三份一模一样的能占家产九成,均分给三子,故去的老二由他的两个儿子代领。剩余一成则是他李三柱的养老以及将来亡故时办丧事的费用。
他家也没有永业田祭田什么的,这样的分法既符合律令也符合易朝习俗,也算是李三柱最后给李晨生留了一些脸面。
对外李三柱只说自己乐意跟着小儿子生活,不说大房的不是,这样就算有人嚼舌根,那也是笑李三柱偏心,不至于说大房不孝。
然而大房的心还是在滴血,原因无他,李三柱私房多,他是幺儿,哥哥姐姐在世的时候都没少给他好东西,那些物件都是珍品,有些还是前朝皇宫里面的摆设。
现在老爷子不同他们生活,将来这些岂不是都便宜了三房?李晨生浑浊的眼睛仇恨的瞪了一眼勇毅侯李宝。见勇毅侯看向自己,连忙垂下眼眸不敢对视。
听完侯夫人说的,宁夫人叹了口气:“二堂哥和二堂嫂倒是好人。”这里指的是李晨生的次子和次媳。
周氏点点头:“我记得他家有个小子已经考上了武举人,说是打算明年考武进士呢。”
吴氏:“不止,他们家还有小的,念书也很有天份。”
侯夫人连连摇头,意有所指:“这当长辈的就不能偏心,偏来偏去偏出个祸害来。”这次的事儿,纯粹是李晨生的长子一家撺掇起来的。
岳氏捧了一句:“这天下间若是都像母亲这般公允,哪还有那么多后宅阴私?”
一句话,大厅中的气氛彻底缓和,又恢复往日的欢声笑语。
宁夫人:“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大家的意见。”
岳氏:“大嫂,什么事?”
宁夫人扫了一眼众人身后跟着的丫鬟嬷嬷:“这几年府里连年添人手,有小主人出生这本是应该的,倒也无可厚非,只是除了贴身的丫鬟小厮,大多都是倒班的。”
宁夫人起了个开头,不少人就猜到了问题的所在。
“当值或者跟着主人的时候还好,不当值的时候,她们也要互相走动串串门。”宁夫人长叹一声:“多少事端都因此而起。”
孟蝶在心中给宁夫人点了个赞,这些下人不当值的时候到处走动,自然也就到处传话嚼舌根子;除此之外,还有那些与当值的人在一起闲聊打牌的,这就导致当值的人心思不在工作上,只顾玩乐,渎职的事儿时有发生。
这两种还算好的,还有那一等可恶的,仗着自己略有体面,什么事儿都要插一手,东撺掇撺掇,西拱拱火,绝对就是无事生非的代表。
岳氏想了想:“现在后宅的下人都走哪个门?”
宁夫人道:“还是走后罩房那边的后门居多,偶尔也走两个跨院的后门。”
“两个跨院的后门每天有具体关院门的时间么?”岳氏顿了一下,见宁夫人没接口就知道了:“不如先将这两个跨院的门锁了,一律走后罩房的后门,这里我记得是到点锁门的。”
宁夫人点点头,看向周氏三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周氏:“二嫂说的是,那两道门本也不长走。”
吴氏:“锁了清净,也不用安排人手守着了。”
弟妹们都同意,宁夫人当场定下:“那就把两个跨院的门都锁了。”免得晚上吃酒打牌成风。
宁夫人又道:“至于白日里,很多丫鬟婆子都是住在府里的,她们不当值的时候也不能完全将她们拘在屋子里,可任凭她们整日里东游西荡的,也不规矩。”
这一点确实棘手,岳氏沉吟半晌:“管事媳妇们每天来回事大多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能完事?”
宁夫人:“还是吃了早饭之后,她们开始回事,现在府中没有大事,我又多了芸丫头和蝶丫头两个帮手,通常不到午时就能完事。”
岳氏看了一眼温氏和孟蝶:“大嫂好福气。”
宁夫人笑笑,好福气她绝对承认,两个儿媳妇都极为孝顺又会办事,满京城的小媳妇中,她的两个媳妇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好。
岳氏笑着说:“管事媳妇们都是有正经事的,每日定好了回事的时间,事情一办完,杂七杂八的事情就不要再烦她们,让她们在家好好休息。”
宁夫人一顿,随即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她们每日办正经事就已经忙碌不已,琐碎事何必又再烦她们呢。”
侯夫人也点点头:“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了,确实不应该事事都麻烦她们。”
妯娌两人相视一笑。就是这些管事媳妇,仗着自己有体面,最能调三窝四,现在不让她们随意进府,看她们还怎么撺掇。
剩下居住在府内的丫鬟婆子,倒是还没有好的处理办法,不过没了这群住在府外的人勾连,她们也不足为虑。
孟蝶默默的看了一眼岳氏,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