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一打,向悠父母的表情缓和了几分,父亲则干脆把半敞的大门全部打开:“一路开车过来辛苦了,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孟鸥拂不开面,点点头:“好,谢谢叔叔。”
向悠家门前的路很窄,这么个大块头几乎占了三分之二的位置。虽说半夜少有车来,但就这么停在门口也不太合适。
孟鸥上车准备把它开到院里,向悠高喊着“爸妈我有东西落下了”,也赶忙钻进了副驾驶。
一上车,两人便紧张地大眼瞪小眼。
孟鸥更是少有的慌张:“怎么办,你爸抽烟吗,我后座捎了几条苏烟。还有盒燕窝,阿姨吃这些东西吗?对了,还有两瓶茅台,也拿上吧?”
听他这语气,像是要把准备带回家送礼的年货,半路一股脑全在她家倾销了。
向悠心里本来也紧张得很,不知怎的,头一次看孟鸥这样,她莫名有些想笑,不安也缓解了几分。
“都不用。”她按住孟鸥的手,“你不是送了我盒点心吗,那就够了。”
“我那是没想到我还得进去坐坐。”孟鸥反手按住了她,“就一盒点心怎么够,显得我多抠门一样。”
就像在玩打手游戏似的,向悠重又伸手按住他:“你大包小包带那么多东西进去,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
这话一说,孟鸥沉默了。
向悠也感觉被她按住的那只手,好像一下子失了力。
他们现在的关系,只是老同学而已。
哪有老同学上门随便坐坐,还兴师动众拿上一堆礼品的。
“好吧。”孟鸥淡淡道,抽回自己的手握住了方向盘。
原本侧坐的向悠也整个儿靠上了座椅,静静看着他往院内开去。
车内的气氛稍微有点沉闷,但一下车,两人还是默契地挂上了笑颜。
一进门,向悠便举起那盒点心晃了晃:“爸、妈,孟鸥从a市特地带来的,回头我们一起尝尝。”
“这又是送你回来又是带礼物,让人家破费了啊。”母亲拍拍她,“看你这记性,回家的票都能忘了买。”
向悠“嘿嘿”一笑:“还好有他,不然我可能就回不来了。我打给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回来的高速了
,特地又开回昌瑞接我。”
“小麻烦鬼!”母亲笑骂了一句,看向孟鸥的眼神带了几分欣赏。
“来来来,赶紧坐。”父亲朝着沙发一指。
孟鸥也忙指了指沙发:“您先坐。”
“别客气,坐就是了。”父亲不和他客套,抓着他的肩膀强行把他按了下去。
孟鸥双手放在膝上,像个小学生似的坐得笔直,频频朝向悠投来求助的目光。
偏偏向悠只怕自己笑出声来,按着笑意别开了眼。
“大糕,尝尝。”父亲随手拆开一盒大糕,向孟鸥递去。
孟鸥用双手恭恭敬敬接了下来,结果下一秒,父亲又抽了盒牛奶出来,“来,这个牛奶蛋白质含量很高的。”
“谢谢叔叔。”孟鸥将大糕放在腿上,重新用双手接过牛奶。
见东西都顺利递了出去,父亲满意地在侧边沙发上落了座,但他好像还嫌不够:“怎么不喝呀?”
“哦!好。”孟鸥手忙脚乱地开始拆吸管,乖乖开始喝牛奶。
“大糕也尝尝,过年必须要吃的。”
“对、对。”孟鸥放下牛奶,又开始忙不迭地拆大糕。
没想到孟鸥还有这副模样。
向悠站在不远处,看得一个劲地发笑,结果被母亲轻轻揪了下耳朵:“看你笑得。”
“干嘛呀,妈。”向悠揉揉耳朵跟她撒娇。
“你们什么时候复合的?怎么都不跟妈妈说。”母亲凑近她耳朵,压低声音道。
“我们……没有复合。”向悠的表情有些尴尬。
“没复合呀?!”
客厅统共就这么大,母亲的声音稍微大了点,瞬间吸引了那两人的目光。
孟鸥惴惴不安地看过来,半张着嘴觉得该说些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那人家也帮你把闺女送回来了不是。”少顷的安静过后,父亲率先打起圆场,“既然处不下去,就当个朋友也挺好的。”
“是挺好,是挺好。”母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跟着接了话。
她环视一圈四周,又翻出盒桃酥,拆了一块递给孟鸥,顺带着岔开话题,“悠悠就爱吃他家的桃酥,每次回来都要我们给
她买,我们是吃不出有什么稀罕的,你尝尝。”
向悠推推她:“妈,你给我留点面子嘛。”
“这有什么丢脸的。”母亲也递了一块给她,“这次特地给你多买了几盒,回头带到昌瑞慢慢吃。”
向悠拆开桃酥,低头一边吃,一边用余光看孟鸥。
他看起来很忙,又是大糕又是桃酥,还有盒牛奶,真是可怜只有一张嘴。
是呀,就算处不下去,做个朋友也挺好。
就像那晚她想的,拥有一段长久的友谊,不比一段脆弱易碎的爱情要强么。
但是怎么回事呢,她好像有些不满足于只是朋友。
理智与情感,天生就是矛盾的两极。
她的心在之中飘摇着,每次被理性拽回来一点,都会不自觉移开更多。
只差一点儿距离,而那点距离被最后的理智严防死守着,但看起来也岌岌可危。
虽然刚刚的尴尬被圆了回来,屋内的气氛还是不可避免压抑了许多。
父母开始聊起别的话题,说今年过年早,说春晚有哪些期待的节目,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
一阵尬聊过后,孟鸥终于解决了一堆吃的,主动起身道:“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父亲拍拍他。
母亲赶紧拿了箱新的牛奶,捎上一礼盒车厘子递过去:“来来来,回家慢慢吃。”
经过了一番没意义但有必要的推拉后,孟鸥最终把它们都收下了。
屋门打开,一直站在最后的向悠走上前:“我送你出去吧。”
父母则主动留在房里,目送他们出门。
从里屋到停车的位置也就几步路,向悠看着他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后,开了口:“你……别介意。”
“介意什么?”孟鸥笑道,“感觉我像来你家蹭吃蹭喝的了,连吃带喝还打包上一堆,你爸妈别介意我才是。”
向悠淡淡笑了笑,看着他没说话。
孟鸥也没再言语,站在原地同她相视。
头顶一轮明月,终于照亮了迟来的重聚。
“回去注意安……”
“向悠。”两人几乎是同时开
口,最终还是孟鸥打断了她。
向悠认真地“嗯”了一声。
赢取了话语主动权,孟鸥却没能好好利用。
他只是习惯性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除夕快乐。”
这个除夕是很快乐,但也有一点儿奇妙的酸涩。
向悠一路目送车尾灯消失在道路尽头,不紧不慢地将院门关上,回到了屋里。
父亲先去休息了,母亲倒还守着她:“悠悠,坐下和妈妈聊聊呗。”
向悠知道母亲要聊什么。
想来早晚得面对,她决定还是不要逃避。
他们两恋爱的事自从那次找家长被曝光后,就没再瞒着。
母亲给她的要求是一切以学习为主,并且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的不对的第一时间告诉父母。
向悠答应了,于是这段感情也算是被父母默许了。
虽然两方没再见过彼此父母,但向悠没少和爸妈提到他。
得知孟鸥考了个那么好的大学,父母高兴得就像是她考上了似的。
再后来提起他,就是两人要一起去a市啊,一起回来啊,路上有个伴,父母也放心了不少。
大四时,母亲甚至有旁敲侧击问过他们想什么时候结婚,说他们这种校园恋爱长跑要么马上结婚,要么十有八九毕业得分开。
向悠推脱着,说想等自己安定下来再说。
结果母亲一语成谶。
来到昌瑞后,向悠没急着入职,而是折回老家了一趟。
大抵看她状态不太好,父母默契地没提他们分手的事。
向悠就这么在家休息了几日,终于在准备离开的那天,扑到母亲怀里大哭了一场。
她嘴里说的是舍不得父母,但知女莫若母。
母亲抚着她的背安慰她,和她说人总有聚散离合,有时候也不怪谁,可能就是缘分不够,以后总会遇到更有缘分的。
但向悠之前经过父母卧房门口,无意间听到他们感慨,觉得真是遗憾。
真遗憾。
无论父母、同学、班主任,这是几乎所有人得知他们分手后的第一反应。
大家都期盼他们能缔造一段从校服到婚纱的童话,但现实
总不遂人意。
“妈。”向悠握住母亲伸来的手,在她身边落了座。
“小孟也算有心了,大老远的从a市到昌瑞接你。”母亲道。
“妈,他……离开a市了,现在在昌瑞工作。”
“怎么回事?”母亲一瞬间正色起来,“因为你吗?”
“不是啦,因为、因为昌瑞有公司挖他,他觉得相较之下这边的待遇福利比较好,就过来了。”向悠帮他撒了个谎。
天晓得她一个对父母向来坦诚的人,怎么本能就说了谎,出口时自然到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只是倘若按照孟鸥自己的说辞,说他是在a市混不下去,不得不回来,母亲会怎么想他?
就算他们只是朋友,在父母面前维护一下朋友的面子,也无可厚非。
至于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就让它继续藏起来吧。
“那你们现在,岂不是又在一座城市了?”母亲道。
“……是啊。”
“妈妈不想做那种讨厌的老古板,成天催这个催那个。不过悠悠,你自己有想过你的终身大事吗?”
向悠是有想过,并且得出的结论有点儿绝望。
不过自从孟鸥重又出现后,她的心头好像蓦地燃起了一簇火苗,很微弱,但有不断壮大的趋势。
“妈——”向悠一头埋进母亲怀里,“你这不就是催我嘛。”
“不催、不催。”母亲哭笑不得地拍拍她,“我只是告诉你要把握好机会,第一次溜走了,第二次再抓不住,可能真的就没了。”
“你希望我和他复合吗?”向悠埋着头问道。
“我和你爸觉得他人还可以,但我们看到的终究只是一小面,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考量。没什么希望不希望的,我和你爸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幸福。”
那她和孟鸥在一起,会幸福吗?
她本想把这个问题当作一个长久的考虑,可是答案冷不丁就蹦了出来。
会的、会的、会的。
最后那点儿薄面,让她在母亲怀里撒娇着岔开话题:“妈,我好困哦。”
“好好好,妈知道了,那快去睡吧。”
-
向悠醒来
时已是下午,她揉了揉饥饿的肚子,循着香味来到厨房,随手拿了块刚炸好的藕夹。
“谁家的小老鼠,上这儿偷东西来了?”父亲打趣她。
而被抓包的小老鼠一点儿都不慌张,咬了一大口香喷喷的藕夹。
“你呀你呀,这么大的人了,饭都不会做。”母亲有些恨铁不成钢。
向悠吃着东西,含混不清地应道:“反正我又不会饿着自己嘛。”
“这倒是看出来了。”父亲插了句嘴。
“话说,小孟会做饭不?”母亲突然道。
向悠停住咀嚼,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会的。”
“哦。”母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言。
吃完年夜饭后,一家人围在沙发上看春晚。
向悠多少有点心不在焉,低头刷着手机。
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弹窗,是那只“笨蛋海鸥”给她发了消息。
stupidgull:除夕快乐!
下面还附了份压岁钱。
向悠想想倒也没扭捏,收了他的红包,也给他发了一份。
stupidgull:等会儿想不想一起出来放烟花?
向悠放下手机,正准备征求父母的意见,就见母亲斜了她一眼:“小孟找你?”
“你干嘛偷看我手机呀。”向悠故作不满道。
“谁偷看了。”母亲揪了揪她的脸,“看你刚刚傻笑的样儿!”
向悠脸颊有点发烫。
她和孟鸥聊天时是这样的吗。
好丢脸哦。
孟鸥一直开到了她家门口,车笛声刚响,一早整装待发的向悠抓起围巾便跑了出去。
父母望着她雀跃离开的背影,默默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
一上车,孟鸥便拍拍她:“伸出手。”
“嗯?”向悠有点懵,但还是乖乖伸出手来。
“真小……”孟鸥笑着评价了一句,“还是两只一起伸出来吧。”
向悠茫然地又伸出一只手。
孟鸥将她的手翻成手心朝上,靠在了一块儿:“别乱动。”
而后,孟鸥在有些鼓囊的大衣口袋里抓了满满一把,“哗
啦啦”全部洒在她手里。
巧克力、水果糖、花生酥……杂七杂八的糖果堆了满手。
“出门前特地从果碟里抓的。”孟鸥道。
向悠低下头,认真望着手里这捧五颜六色的糖果。
明明还没吃到嘴,心头已经开始甜起来了。
她将糖果全部认真放进自己口袋,拆开一块巧克力含着,满心雀跃地望着窗外夜景。
除夕夜的街上行人很少,自从城区禁鞭令下达,看着比平日更为幽静。
孟鸥顺着大道一路往郊区疾驰而去,向悠低头戳着车载显示屏,没一会儿,一首《恭喜发财》响遍了整个车厢。
刘德华操着一口蹩脚的国语唱得喜庆,向悠跟唱得也欢,不断摇头晃脑着:“我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
“向悠悠。”孟鸥忍不住笑道,“你今晚是不是喝酒了?”
“没有呀,我才不喝酒呢。”正在这时,音响里传出一句“恭喜发财要喊得够豪迈”,她便很是捧场地跟着喊道,“恭!喜!发!财!”
“好,发财,发财。”孟鸥被她逗得乐到不行。
向悠确实滴酒未沾,但她此时感觉整个人飘忽忽的,心情也有种莫名的亢奋。
原来没喝酒也会醉的吗?
可她就是好开心好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或许是因为节日,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看什么都好,看什么都快乐。
这首歌单曲循环到第三遍的时候,向悠嗨得有些热,将车窗降下了一截。
冬夜的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帮她过热的头脑稍稍降了温。
她侧倚在座椅上,看着孟鸥,飘飘然道:“过年真好。”
“嗯。”孟鸥扬起嘴角,“我也觉得。”
两人在郊区随意找了个空阔的广场,将车停了下来。
孟鸥打开后备箱,里面红灿灿一片,都是各式各样的烟花。
“我小侄子看到了,非要我带上他,我说不行,未成年不能放。”孟鸥道。
“哪有你这么坏的叔叔呀。”向悠脸上的笑容,显然和这句批评很不符。
“那是,他叔叔一想到要跟某人出去放烟花,别的人都不在乎了
。”
这位“某人”搓了搓滚烫的脸颊,将围巾一圈圈解了下来。
在放烟花这方面,孟鸥其实也是个生手。
他让向悠挑了一箱,而后将它搬到空地里,打开手机手电筒,开始认真研读上面的说明。
两人头抵着头看了半天,总算搞明白了。
拆开包装,拉出引线,孟鸥一手拿着打火机,做出起跑的姿势:“我喊三二一,我们就跑。”
“嗯!”向悠紧张地点点头。
“三、二……一!”孟鸥按下打火机,抓起向悠的手拔腿就跑。
两人在空地上撒腿狂奔,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天中午,班主任扯着嗓子在背后喊他们,而孟鸥拉着她的手,仿佛要一直跑到未来。
背后突然响起焰火腾空的声音,伴着一声巨响。
两人都急忙回头看去,向悠脑袋转得晕乎乎的,一头躺倒在孟鸥怀里,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美烟花。
半边天际由此照亮,绚烂夺目。
虽然短暂,但总有下一簇会紧接其后。
孟鸥从背后环抱着她的腰,向悠仰头靠在他怀中,嗅着熟悉而安定的气息,看漫天烟花一丛比一丛更盛大。
过年真好。
孟鸥真好。
一切的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