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番外6

向悠还在等。

冬夜愈来愈冷,便利店里没有开空调,她将身上的棉服裹紧些,又去点了份关东煮。

比起用来吃,它更像是用来暖手的。向悠双手环握着它,努力汲取那一点儿宝贵的温度,静静望着窗外愈发稀疏的车流。

孟鸥耍过她很多回,有些玩笑想想也挺恶劣的。

而现在,他们已经分手了,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前任,不给人一个确切的回答,还反过来请人帮忙。

要是孟鸥记她的仇,让她就傻等这么一个冬夜,也不无可能。

向悠心里知道这一点,但她还在等。

她也不打算去问了,就这么等下去吧。

等到便利店看不下去赶她走,等到落下的太阳再度升起,等到孟鸥一通电话过来,告诉她她被耍了。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可以接受。

她需要给这段纠缠不清的感情一个确切的结局。

她才不想变成那只巴甫洛夫的狗,每次孟鸥一出现,就让她的心好几天不得安宁。

她想要彻底心死一回,而它必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就让一切以这个冬夜为结吧。

关东煮的汤已经变得冰凉,向悠起身将它丢进垃圾桶,想着要不要再买些什么时,电话响了。

在这个深夜无人光顾的便利店里,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向悠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看着没设备注的那只“笨蛋海鸥”,用力抿了抿唇。

总该面对的。

她按下接听键,小心翼翼地将手机举到耳边。

细微的电流声中,他的声音也带上了少许磁性:“我到你家楼下了,你下来吧。外面冷,记得多穿点。”

这是……恶作剧吗?

如果想骗她出门,好像没有必要让她多穿点。

向悠莫名有点儿鼻酸。

“我在小区门口的罗森。”她开口道。

“哦,那你等我两分钟,我现在开过去。”那头的语气稀松平常。

她现在好像可以确认,孟鸥是真的会来了。

向悠抓起放了好久的便当,当她刚来到便利店,以为孟鸥很快会来时,它被拿去热了一遍。

而现在,它已经彻底放凉了。向悠重又走到柜台前,麻烦店员再热一遍。

向悠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拿着便当,就这么投入了户外的冷风中。

这次她没等多久,便看见茫茫夜色中,终于有一束车灯是向她而来。

还是那辆熟悉的黑色沃尔沃,白天乍一眼的大怪物,此刻几乎融进了夜色里。

孟鸥将车横停在门口,无比自然地上前接过她的行李,打开了后备箱。

“你怎么不在店里等我?外面多冷。”孟鸥放好行李关上后备箱,随口道。

向悠含混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孟鸥看了她一眼。

向悠没说话,低头往副驾驶走。

她喉头发梗,只怕一开口就是一句哭腔。

之前她坐这辆车的时候,它还是属于孟鸥父亲的。

那时候,车里摆了好多东西。光是前面就挂了串玉坠,又摆了个大肚佛的坐像。

而现在,这些东西都没有了,整洁得像辆新车。

唯有中控台一角扔了盒纸巾,上面还写着“xx石化”的字样,一看就是加油时油站送的。

向悠默默扣上安全带,将便当递给他:“回头再正式请你一顿。”

怕露馅,她的声音说得很轻。

孟鸥接过便当,随手放在了中控台上。

大概是嫌弃吧。

向悠低下头来,却听见轻微的“咔哒”声后,车内亮起一簇昏黄的灯光。

没了黑暗,她的一切情绪都无所遁形。

孟鸥按亮了阅读灯,开口道:“你怎么了?”

“没事啊。”可惜一听就很没有说服力。

“向悠。”孟鸥抬手按上她肩膀,“你看着我说话。”

好吧,看他。

向悠鼓起勇气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看。

昏暗的灯光下,他本就立体的脸更是明暗分明,随手影下,怕是素描的绝佳素材。

“怎么这副表情?”孟鸥的声音很温柔。

向悠不说话,抿唇盯着他看,泪水越蓄越多。

“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了。”

孟鸥稍显无措

地抬起手,想帮她揩去眼泪时,却见她一低头,扑进了他怀里。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像是按下了开关,向悠一秒放声哭了出来。

刚刚所有的焦灼、委屈、不安,全部随着眼泪尽数释放。

她的脑袋好乱,乱到没法审核说出的话。

她明明可以说“我以为你不来了”“你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但本能送出口的却是这句——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当她孤零零地坐在便利店里时,真的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孟鸥很轻地一下下抚着她的背脊:“我没有不要你啊,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理智逐渐回归大脑,向悠有点儿脸红。

她尴尬地搓着孟鸥的衣角,不好意思抬头看他,就这么闷在他怀里道:“那你怎么现在才来……”

“对不起。”孟鸥苦笑了一声,“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在回去的高速上,接到电话我就赶紧找最近的出口。

“只是我没想到,回去的高速堵,出来的高速更堵,一直堵到现在。我该再给你打一通电话的,你怎么也没打给我?”

向悠不好意思把刚刚心里想的说出口。

她本来以为会是结束,但现在看来,这团乱麻是真的理不清了。

甚至还有不断蔓延的趋势。

向悠将头埋得更深了些:“我以为……”

她说不下去了。

“以为我不要你了?怎么可能。”孟鸥自嘲地轻笑一声,近乎自言自语低声道,“只有你不要我的份好不好。”

向悠心头涌上一阵负罪感。

她不敢看孟鸥的脸,但也不能一直赖在他怀里,只能就这么低着头退出来,对着空气盲指:“那个,你先把便当吃了吧。”

“一份便当就打发我啊。”孟鸥开她玩笑。

“没有。”向悠急匆匆道,“回去之后我还会再请你的。”

“这么大的恩情,一顿可不够啊。”孟鸥又恢复了从前的吊儿郎当。

而向悠喜欢他这样,能让自己也终于放松下来,附和着道:“那就多请几顿。”

“几顿?”孟鸥问。

“你说几顿就几顿。”

“你完了向悠悠。”孟鸥一边拆便当一边道,“以后我没事儿就找你蹭饭,别被我吃垮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啊……”向悠嗔他。

“现在才发现?迟了。”孟鸥夹起一块肉,往她嘴边送去,“喏,尝尝。告诉你,后悔也没用,先想好下一顿请我吃什么吧。”

向悠一边嚼,一边想,末了将东西咽下去:“想不到。”

“那就慢慢想。”孟鸥道,“想好了告诉我,我随时有空。”

选择权好像轻飘飘地又回到了她手上。

吃完便当后,孟鸥便上了路。

汽车疾驰在深夜的高架桥上,路灯串成了一条流光溢彩的线。车内放的不是慷慨激昂的摇滚乐,而是首婉转的蓝调,一口烟嗓的女声极尽缠绵。

向悠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座椅上,微微侧身看孟鸥开车,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定平和。

孟鸥的开车姿势不算标准,左手抓着十点方向,右手虚搭在档把上,没给他安排辆手动挡真是委屈。

感受到她的余光,孟鸥飞速瞥了她一眼:“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夜深了,向悠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懒洋洋。

“是不是冷,后座有毯子,或者我帮你把空调打开吧。”孟鸥道。

“不冷。”向悠努力将脑袋从棉服里伸出来,“我只是……不想坐直。”

闻声,孟鸥忍不住笑出了声,食指轻快地敲着方向盘。

她真的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车内的温度刚刚好,座椅很是柔软舒适,音乐舒缓缱绻,窗外流转的夜景漂亮,而孟鸥正坐在她身边。

毕业以后,好像没有比此时更舒服的时刻了。

说不上哪一点更好,但它们结合在一起,无疑是最完美的。

市内的交通很通畅,然而进了高速,绵延的春运浪潮望不见尽头。

“准备到家吃早饭吧。”孟鸥开开停停,打趣道。

向悠没怎么见过春运的高速,她伸长脖子使劲儿望着车流,眉头不自觉皱紧。

“话说你怎么会忘记买票?”孟鸥用余光看她,问道。

向悠“哧溜”一

下把脑袋又缩了回去,好像一只遇到困难只想逃避的小乌龟。

她的声音隔着棉服传出来有几分发闷:“我买了的,但是没有付钱。”

“怎么这么落魄了向悠悠?车票钱都付不起啦。”孟鸥打趣道,“那我的几百顿饭还能报销吗?”

“我不是没钱付,我是忘了。”向悠突然回过神来,“几百顿?你这是敲诈我。”

“那我可不得趁人之危,狠狠敲上一笔。”孟鸥无赖得很。

“明明都怪你……”棉服的拉链拉到了尽头,向悠从里面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小声嘟嚷道,“我那天都下单了,结果你突然要加我……”

“然后就忘记付钱了?”孟鸥接上她的话。

向悠“嗯”了一声,末了觉得不太对。

因为前任一条消息而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多少有点没出息。

耳边传来轻轻的笑声,和一句语气莫名有些宠溺的话:“好吧,都怪我。”

向悠很想像他一样开几句玩笑,说什么“那你要补偿我”之类的话。

但她说不出口,她只是将身子又沉下去几分,直到眼睛也埋了下去,在一片漆黑里,感觉自己的脸颊烧得发烫。

离开昌瑞段后,高速更是堵得一发不可收拾。

半小时车流都没挪上一寸,不少人在车内待不下去,站在外面放风。

孟鸥靠在驾驶座上,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要不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向悠道。

“你不困么?”孟鸥看她,“我看你刚上车就萎靡不振的样子。”

“不困。”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向悠将双眼睁大了些。

“知道你眼睛圆了。”孟鸥看着笑出了声,将座椅放平了几分,“那我眯一会儿。”

“嗯。”向悠将棉服拉链拉下少许,背脊也挺直了些,一副准备认真值岗的态势。

静止不变的风景很是无聊,向悠安静地看着车外的人抽完一整支烟后,默默将头扭向驾驶座。

孟鸥睡着和醒着的模样可谓是判若两人,眼睛一闭,敛去那些狡黠的眸光,也像是褪去了坚硬的外壳,整个人柔和到没有半分攻击性。

他看起来甚至堪

称脆弱,却又如同一把温柔刀,将向悠的心搅得一塌糊涂。

怎么办呢?

她问自己。

怎么办呢向悠,怎么反反复复还是栽在他手上了呢。

熄火的车内有些冷,向悠将棉服拉链轻轻又拉回去,扭头看到了后座的毛毯。

她轻手轻脚地伸长手臂够回毛毯,小心翼翼帮孟鸥盖上。

孟鸥睡得不太深,这点小动静惹得他皱眉闷哼了两声,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身上的毛毯,顺带截获了向悠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而后他就这么又睡了过去,轻轻握着她的手。

对于向悠来说,这怎么都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整个人朝驾驶座倾去,腰部卡着坚硬的换挡杆台,双腿委屈地折着。

但不知怎的,她舍不得抽回手。

手心里是舒服的羊绒毛毯,手背上是他温暖的手,指尖微曲,有几分眷恋地握着她。

手表从衬衫袖口露出一小截,在黑暗里闪着幽深的光泽,向悠盯着那一小圈光亮看,不知不觉好像坠了进去。

孟鸥是被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吵醒的。

车笛声来自前方的车流,猜测是前面通了一段路,但有些像他一样睡着的司机,忘了开车跟上。

不知道他们是没有个提醒的伴呢,还是那个说好要提醒的人,也像他身边的这位一样——

孟鸥低下头,看见向悠一只手被自己握着,就这么趴在换挡杆台上睡着了。

“悠悠。”他稍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先起来,到后座睡。”

“啊。”向悠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眼神一阵呆滞,“我怎么睡着了,不堵车了吗?”

孟鸥看了眼有挪动迹象的车流:“嗯,应该快了。你去后座躺下来吧,这么睡觉不难受吗?”

“难受……”向悠哼唧着揉了揉发疼的腰,却还没忘跟他道歉,“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睡着了。”

“不要紧啊,又没误事儿。”孟鸥将身上的毯子递给她,动作稍稍一顿,“你帮我盖的?”

“嗯。”向悠一边揉眼睛,一边含混地应着。

孟鸥抿唇止住欲扬的笑意,低头望向手里的毯子。

差点儿就舍不得给了。

向悠到底还是没到后座睡觉,她用毯子将自己裹成一只蚕蛹,看着这重新恢复活力的车流。

途中父母有给她打通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到家。

“叔叔阿姨给你打的电话?”电话挂断后,孟鸥道。

“嗯。”

“这大过年的……等会儿送你到家,我是不是得带点礼品之类的?”

“啊?”向悠压根没想到这一茬。

辛辛苦苦折腾半天送自己到家,让他马上走人好像不合适。但要是请他回家坐一坐,又不知该怎么和父母交代。

“我托a市的朋友帮我寄了几盒糕点,你爸妈要是不嫌弃的话……时间匆忙,都没来得及准备。”孟鸥道。

怎么听起来,有点儿怪怪的呢。

虽然知道是拜年,但好像在见家长似的,还是以这种关系。

“不用啦,他们不喜欢吃点心。”向悠弱弱道。

“你不是喜欢么?”

“嗯?”

“你喜欢,就当送给你了。”孟鸥道。

那她送给孟鸥什么呢?

向悠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没长大,逢年过节这些习俗传统,她总是一知半解的。

几号给谁拜年,要带什么年货,她一概不知。她只要乖乖当父母的跟屁虫,说上几句吉祥话,讨个一直发到结婚为止的红包。

所以她自然也没买什么年货,行李箱里满当当装着的是过年的漂亮新衣服,和一些日常杂物。

“你喜欢什么呀……”向悠很不好意思地问道。

“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孟鸥反问道。

“知道,但是不知道过年应该送什么。”她又不是金鱼的记性,自然记着孟鸥的全部喜好,甚至想忘都忘不掉。

“所以,你这是要来我家拜年么?”孟鸥笑道。

向悠脑子“腾”的一声炸开,耳边“嗡嗡”响。

“我没有,不是啦,呃,只是觉得要礼尚往来……”她一阵语无伦次。

“过完年你打算几号回去?”孟鸥突然说了个完全不搭噶的问题。

“大概初五吧,回去还得收拾收拾。”向悠虽然有点懵,但还是认

真答道。

“初五要一起走么?到时候你请我吃顿饭,就当回礼了。”孟鸥道。

不用去他家拜年了。

向悠多少松了一口气。

她确实还没有做好准备,她更喜欢一切慢慢发生。

堵过了那一段路后,交通愈发顺畅起来。

凌晨三点,孟鸥终于把她送到了家。

孟鸥帮着她拿下行李,又在上面放了一大盒糕点:“那我就不帮你送进去了。”

“嗯。”向悠点点头,“谢谢你,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

向悠拿着行李没走两步路,门突然从里面开了。

她家是个老式的单门独院,父母大抵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裹着睡衣就出来开了门。

“你不到家,我们都睡不着哦,路上这么堵的呀。”母亲一开门,便一阵关心道。

向悠僵硬地将行李递给父亲,而没来得及上车的孟鸥,尴尬地站在原地同他们面面相觑。

“这位是……”母亲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个答案,但又不确定。

毕竟上次见面还是高中的事,而且,两个人不是一早分手了吗,她心里有些纳闷。

父亲的眼神则更多了些警惕,连背脊都挺直了几分。

向悠夹在中间很是尴尬,伸手想把父母先推回家时,却听见孟鸥在背后开口道。

“叔叔阿姨,我是孟鸥。”他毕恭毕敬地一欠身,“大晚上的打扰了,除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