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鸥让她等,向悠就乖乖在家等着。
冬日天黑得早,等待的过程中,她站在窗边看了一场日落。
余晖给来往的车水马龙镀上了一层金光,也不知道这之中,哪辆里面坐着孟鸥。
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向悠开始变得焦灼。她在家里来回踱步,想问问孟鸥到了哪里,又不好意思拨出去。
毕竟她是有求于人的那个,不好有太多要求。
更何况,被她请求的还是她的前任。
等着等着,倒是那头先打来了电话。
“不好意思。”孟鸥道,“路上有点堵,可能还要一段时间,你要不先吃晚饭吧。”
昌瑞确实常常堵车,这个节点大家都想回家,估摸着比平时还要拥堵不少。
向悠忙道:“你慢慢开,我不着急。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呢。”听筒那头叹了口气,听着颇为焦躁,“你吃吧,我等会儿随便吃点饼干之类的。”
“你要是不着急,等到了我请你吃顿饭,我们再回去吧。”向悠道。
“我就怕到时候,怕是没有店开门。”孟鸥无奈地笑道,“不用管我,你吃你的就好。”
上次他也是这么说,让向悠不要管他。
结果等向悠真要走的时候,又像小孩子一样揪着她的袖口。
电话挂断后,向悠开始琢磨起晚饭的事来。
等他到了再去下馆子,怕是要耽误不少时间,回去的高速不知道会堵成什么样。
想来只能随便买点,下次再补请他一顿。
欠人情果然是件痛苦的事。
一时半会还不清更是难受,那意味着彼此必须因此产生长时间的纠葛。
向悠想,她好像没有自己说得那么干净利落。
她带着行李下楼,来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热了份饭团当作午餐。
接着,她在柜台前挑挑拣拣着,又选了份盒饭,打算一会儿孟鸥到了,让他暂且对付一顿。
向悠就这么坐在靠窗的长桌上吃完了饭团,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只有车灯闪烁如星。
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夜班的店员都前来换班,也没能等到孟鸥。
结
束中班的店员换好衣服,从柜台后走出,顺带着问了一句:“小姑娘,你这大包小包的在等什么呢?”
向悠笑得很尴尬:“等我朋友来接我。”
“怎么这么久都没来,别是搞错时间了哟?”
说着,店员伴着门铃离开了便利店。
向悠看着她骑着电单车的身影消失在窗前,叹了口气。
她租住的地段还算热闹,而她观察了这么久的车流,看起来根本没有那么堵,甚至比不上一些时候的早高峰。
就算他住在郊区,等待的时间也足够从城东开到城西了。
孟鸥在骗她吗?
她的脑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其实最开始,孟鸥给她留下的印象不算好。
刚见面就随便撑人桌子,没经允许便翻她课本。
念完她名字,还拧眉打量她:“你这什么表情啊?”
什么表情?
嫌弃他的表情!
向悠不想理他,把语文书抽回来合上。
“喂,我叫孟鸥。”他说。
“我又没有问你叫什么。”向悠小声嘟囔道。
她有点儿害怕,总觉得这个男生看起来很不好惹,但她心里又不服气。
两者结合起来,让她把这句气鼓鼓的反驳念得小心翼翼的。
头顶传来一阵笑声。
向悠仰头,就看见他乐得不行:“没关系,看出来你不好意思了,所以我主动告诉你。”
向悠:“……”
哪儿跑来的自恋鬼啊!
后桌的同学在嚎,问他什么时候把收费单发给自己,孟鸥高声应了一句,而后拍拍她的桌子,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回头见,向悠。”
向悠并不是很想再见。
但两人分在一个班,不出意外应该还要见两年。
向悠绝望地趴倒在桌上,觉得自己太鲁莽了,开学第一天就和人结了梁子。
不过第二天孟鸥没来找她,他忙着和班里的其他男生打得火热,一下课便能听见他们的喧哗声。
没有游戏机,也没有玩具,他们手里空空,照样能制定出自己的游戏规则,玩得不亦乐乎。
刘鹏那时候坐她前座,和孟鸥玩得很好,于是向悠常常见他在课间最后一分钟回到座位,猛一拍桌子:“靠,又被孟鸥那孙子耍了。”
向悠好奇地扭头望去,就看见孟鸥正四仰八叉地坐在座位上,和别人聊得正欢。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耍了他,但是看起来,孟鸥似乎是一群人里最鬼精的那个。
向悠的座位离孟鸥很远,看不到他耍人,但是常常能听见他得逞的笑声横跨整间教室传来。
每到这时,她就会嫌弃地握紧水笔,在心里骂他吵,哪怕那明明是课间时分。
也是神奇,孟鸥把他的朋友都折腾了个遍,但大家还是爱和他玩,人缘这玩意儿真奇妙。
虽然很久之后,向悠发现自己也是一样。
总是被他耍得团团转,可还是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他认真地耍她,喜欢他得逞后的大笑,也喜欢他玩过火后的无措。
可能和孟鸥在一起这件事本身就是快乐的,不论做什么。
一开始,孟鸥的恶作剧还没有波及她。
只是有一次向悠从办公室回来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拽进了墙缝里。
准确来说,那是楼道改造后留下的一条又长又窄的空隙,只有一人宽。
向悠站在里面转身都困难,她吓得不清,一瞬间飙出了泪花,想往外跑,偏偏还有人抓着她的衣服下摆。
“向悠。”孟鸥压低声音道,“帮个忙,帮我挡一会儿。”
向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他。
可能根本不是答应,只是衣角被抓着跑不掉,而且他不好惹的印象太深入人心,唯恐拒绝后会被报复——
很久之后,向悠把自己的初印象告诉他,听得孟鸥直皱眉头:“怎么听起来,我那么蔫儿坏呢?”
“你不是吗?”向悠反问他。
孟鸥没反驳。
但等到他们不知不觉钻到被窝里时,孟鸥把这个问题抛回给了她。
并且向她证明了——
孟鸥这个人,就是很坏很坏的!
而那天,向悠像尊门神一样,被迫守在那里,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心砰砰直跳。
终于,有个班里的男生跑
来,走一半回过头好奇地看她:“你站在这里干嘛?”
“唔……背书。”向悠茫然地举了举手里的习题。
好在男生没留意那是本数学册子,“哦”了一声后又道:“你看见孟鸥了吗?”
与此同时,蹲在身后的人拽了下她的衣角。
向悠吓得一缩肩膀,摇摇头:“没有。”
她的演技太烂,令男生狐疑地扫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向悠那小细腿,想要挡住什么人可太奢侈了。
“别躲啦,我看到你了!”男生兴奋地喊道。
孟鸥被抓到,让向悠也感到很沮丧。
她感觉头顶冉冉升起一阵阴影,那是孟鸥站起了身。
向悠傻杵在原地,明知道自己什么都挡不住,还是没想着退开。
她犹豫着想问孟鸥怎么办时,男生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了,伸手抓着她的肩膀往后一拉,就像是打开一扇虚有其表的门。
“被我抓到了吧。”男生激动地拍了孟鸥一下。
而被拉开的向悠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地跌坐在地,
“你扒人家干嘛?!”孟鸥的声音自头顶炸开,里面是少有的怒意。
她正准备自己撑着地站起,胳膊被人一把抓住,孟鸥猛地单膝跪在她面前,膝盖砸在水磨石上一声闷响。
他脸上的怒气未散,看得让人一阵胆寒。
向悠吓得不行,却听他用截然不同的温柔嗓音道:“你还好吗?”
向悠怯生生地点点头。
“你还挺会藏的啊。”男生笑嘻嘻地拉他。
孟鸥反手将他拍开,语调又高了几分:“别碰我!”
向悠被吓得一抖,而抓着她胳膊的孟鸥大抵也感受到了,低头对着她尴尬一笑:“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快到连脸上的表情都来不及变化。
向悠莫名感到好笑,垂下眼闷闷地笑出了声。
很快,她听见耳边也传来同频的温柔笑声。
男生悻悻离开,这里只剩下他们俩。
孟鸥率先起身,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其实向悠摔得真不重,要不是孟鸥抓着她,她一早自个儿爬起来了。
但此时,她却定定地望着眼前伸来的手。
就是前段时间按在她桌上的那只手。
她看过了骨节分明的手背,又看到了宽大的手心,纹路分明,还是个断掌,听说打人很疼。
但她犹豫着,还是握住了那只手。
比她的手高了好一截的温度。
孟鸥轻松地将她拽起,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拘谨:“真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没事呀。”向悠摇摇头,“那个……你被抓到会怎么样吗?”
孟鸥一愣,接着大笑起来:“你怎么现在关心这个啊。”
如果不重要,那他刚才火急火燎的让自己挡住他干嘛。
向悠不太明白,不过多少放了心:“没事就好。”
“这话应该我跟你说吧。”孟鸥的笑就没停过。
向悠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好笑的,能让他笑上好半天。
但她知道那只手还没松开,笑声带起的震颤正随之传递给她。
向悠无措地抽了抽手。
第一次没抽开,第二次大概孟鸥意识到了,主动放了手。
彼此的表情都有点尴尬。
空气陷入沉默之中,向悠将怀里的习题册抱紧了些,打算离开时听见孟鸥道:“你进来过这里吗?”
向悠扭头看向墙缝,摇摇头:“之前没有。”
孟鸥一昂下巴:“里面特别好玩,要不要进去试试?”
那时候她太天真,尚未被孟鸥耍过,听他这么说,便果断好奇地走了进去。
这其实就是个五面封着的墙缝,里面什么也没有,还有点儿脏。
向悠好奇地一路走到尽头,茫然地望着平平无奇的墙面:“哪里好玩了呀?”
没人应她。
她有些艰难地转身,结果一头撞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孟鸥正垂眼看她,唇角眉梢都含着笑。
要到后来她才知道,那就是孟鸥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而那时候的向悠茫然地看他,重复道:“这里也不好玩呀。”
“那你回去吧。”孟鸥道。
好无聊的人。
向悠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想着离开时却发现,有孟鸥堵在前面,她根本寸步难行。
“你先走啊。”向悠推推他,“不然我怎么走。”
孟鸥无动于衷地撇撇嘴,一副不打算挪开的样子。
向悠终于意识到问题不对,使劲地推他。
可孟鸥就像一堵墙那般挡在面前,任她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他甚至有余裕抽走向悠怀里的习题册,随手翻了翻道:“新一章我已经写好了,要不要抄?”
向悠可没有抄作业的习惯。
就算抄,也绝对不抄面前这个王八蛋的!
“你快点儿让开啊,要上课了!”向悠急得不行。
孟鸥依然若无其事地看她,继续扯东扯西道:“你怎么就不能多吃点,不就可以把我挡住了吗?”
要想挡住孟鸥,那得多吃多少呀。
果然,就知道他在报复自己。
向悠又怕又委屈,瘪着嘴快哭了:“你这么大,我怎么挡啊。而且我又没有答应帮你挡,你非把我拽过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说到最后,她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向悠激动地说了半天,一抬头看见孟鸥还在笑。
但不是那种开心的笑,也不是得逞的笑,而是一种她第一次见到的笑容。
有点儿陌生,有点儿温柔。
可能是这地儿太窄,闷得她脸颊都有些发烫。
“看你气得。”话还是很令人讨厌,但是语气却是奇怪的柔和,“上了贼船跑不掉了吧。”
上课铃随之响起,向悠急得都快在他的胸前擂鼓:“你快点让我出去!”
“知道啦知道啦。”孟鸥擒住她的手腕,还故意晃了两下。
向悠耐心等待着,便见他使劲揉了下自己的头发,一转身向外走去。
这一揉蹭下了几缕碎发,她抬手一点点拨开,看见他已经站在路尽头,对着她笑。
外面的光亮被他挡住了大半,唯一剩下的那点自上而下,仿佛是天然的打光,让他看着没那么讨厌,还有点儿好看。
毫无疑问,那天两人迟到了。
老
师把两个人狠狠训了一顿,向悠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一下课,孟鸥便跑来往她桌上扔了块巧克力:“赔罪。”
向悠不想搭理他,把巧克力推到桌角上。
孟鸥转头就跑,没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又来到她面前,往她桌上放了一整盒巧克力,上面的价签一看就是刚从小卖部买来的。
“重新赔罪。”他说。
上课铃恰逢此时响起,孟鸥一溜烟回了座位。她看着这一盒巧克力扔也不是,只能放进了桌肚。
可她依然不想理孟鸥,而下个课间又跑来的孟鸥,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怎么办啊。”孟鸥说,“要不你也把我堵里面一次。”
向悠瞪他:“我哪里堵得住你。”
“只要你想堵,就能堵住。”孟鸥道。
向悠不太明白,但还是乖乖跟他又来到了那条墙缝旁。
她很警惕地站得离开好远,孟鸥无奈地笑笑,自己首先站了进去。
向悠稍微走近了些,不过依然只敢站在洞口。
她看见孟鸥抬起一只手作投降状:“你把我堵住了。”
这算哪门子的堵。
向悠没想搭理他,就站在洞口看他。
孟鸥跟罚站似的,很乖地站在里面。
直到走廊上的人逐渐减少,向悠道:“快上课了,我要回去了。”
“等等。”孟鸥喊住她,“你想堵我多久?”
她一走,还堵什么?
向悠没明白,随口道:“一节课吧。”
“哦。”孟鸥点点头,“你回去吧。”
向悠莫名其妙地往外走,频频回头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到孟鸥跟上来的身影。
直到上课铃响起,坐在教室里的向悠扭头看向那个空座位,心头咯噔一下。
他总不能真站一节课吧?
算了,不可能的,他那么狡猾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老老实实站那么久。
向悠这么想着,决定收心开始上课。
老师一进来便看见那个空座位,问了句“孟鸥去哪了”,没人回答。
他没多说什么,按部就班开始上课。
而上了有十分钟后,老师终于忍不住又道:“孟鸥怎么还没回来,真的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此刻老师显然有些着急了,他放下课本,正准备给班主任打电话问问时,便见向悠犹豫着举起手道:“老师,我好像知道他去哪了。”
“去哪了?”
“去、去墙缝那里了……”向悠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什么缝?”老师一头雾水,“你赶紧把他喊过来,都上课多久了还不回来。”
向悠离开座位,一路跑了过去。
一看,孟鸥当真还站在那里,见她出现后惊喜地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你真要站一节课啊。”向悠觉得这个人真奇怪。
“没辙啊,被你堵着出不去了。”孟鸥推了推不存在的空气墙,演得煞有其事。
“你快走啊,老师要生气了。”向悠忍不住替他着急起来。
孟鸥向她伸出手:“那你放我出去。”
“你自己不会走出来吗?”向悠莫名其妙。
“不行啊,你不放我出去,我出不去。”
孟鸥说得一本正经的,让向悠都怀疑地打量了半天,好奇是不是真的出现了什么怪事儿。
但很快她意识到,孟鸥就是在耍无赖。
“那你就待满一节课吧!”向悠回他。
说完,她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她忍不住回头看。
洞口看起来毫无动静,说不定孟鸥真的能站一节课。
她才不在乎孟鸥会不会被骂呢,但她答应老师把他找回来,回头不太好交代。
向悠颇为无奈地又回到了墙缝外。
孟鸥一见着她就笑,再次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向悠别开眼,抓着他的手使劲一拉。
孟鸥猛地冲上前,直给她撞了个踉跄,差点儿要摔倒时,肩上又伸来一只手扶住她。
向悠不安地一缩肩膀,听见他道:“是你提前放我出来的,不许生气了啊。”
真是蛮不讲理的一个人。
向悠抬头看他,看他笑得痞坏痞坏的。
但又有点儿好看。
太过分了,这张脸太过分了。
总之就是自那以后,向悠进入了他的恶作剧受害者范畴。
甚至看中她之后,他都不太爱搭理其他人了。
向悠每天被他缠着,气得不得了,也开心得不得了。
但也有一些不愿承认的时刻。
又心动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