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出租车上,向悠微微扭头,望向了靠在自己肩头的孟鸥。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两个人一起上了车。
为什么目的地变作了她家。
都说醉话是不可信的。
但也有人说是“酒后吐真言”。
向悠真想让这些自相矛盾的俗语自己打一架,选出胜利的那个,当作普世真理。
她没法给出什么明确的应承。
头脑一片混乱之下,她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就秉着一条从小坚持的原则——
要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做决定。
暂时做不出决定,但不代表做不了其他事。
姿势别扭的相拥过后,是向悠率先直起身子,顺带着推了推孟鸥。
没了支撑,他只能摇晃着坐起。
孟鸥看起来神志不甚清明,侧身倚靠在座椅上,眼神虚得没边,倒是一直坚持锁定她。
向悠也看他。
看那张熟悉的脸,带着陌生的表情。
距离不知道是如何缩短的。
如果当真画个对比图,也算不出是谁靠近得更多些。
只能判他们俩都有罪了。
孟鸥一点点垂下眼,很小心地靠上了她的嘴唇。
这种无措又认真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他们的初吻。
某一天的晚餐时间,两个人在学校露台上看星星。
但其实真正看星星的只有向悠一个,专注到都没有发现,孟鸥的眼里全是她。
“向悠。”孟鸥喊她,声音比平时轻了几分。
“嗯?”向悠应得很轻快。
孟鸥很显然是有话要说,但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而后他昂起头,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在看星星,更像是在和星空怄气。
这是在干什么呀。
向悠不解地用胳膊肘捣捣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孟鸥对着星空开口道,“我能不能亲你一口?”
后半句说得极快,连珠炮似的就讲完了。
向悠眨了眨眼,过了几秒才理解。
幸得夜晚很黑,没人看到
她一瞬间羞红的脸。
她不说话,也开始看星星。
那晚的星星应该很无奈。
两个人动不动就看它,但没人真的将它看进眼里。
“向悠。”好半天没等到回答后,孟鸥犹豫着又喊了她一句。
这次向悠不应了,她只是紧张地吸了吸鼻子。
有只手按上她的肩头。
孟鸥走到她面前,很认真地看她。
向悠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有点儿想跑,偏偏一阵腿软。
紧张、无措,还有些兴奋。
让她纠结得又要掉眼泪了。
那个总是桀骜不驯的少年,此时却是一脸的虔诚。
他一点点低下头,像在端视什么珍宝。
两双柔软的嘴唇相贴,鼻腔里全是夜风的清凉气息,裹挟着似有若无的皂香。
向悠隐约知道接吻应该闭眼,但她紧张到根本没法阖眼。
在她瞪圆的双眼里,能看见孟鸥分明的睫毛,在细微地振颤着。
按在她肩上的手有些用力,吻她时倒是很轻。
谁都不明白接吻应该是什么样,于是最终只是双唇相贴了数秒,又缓缓分开。
孟鸥退开一步,很紧张地看她。
她的眼泪姗姗来迟地落下,似乎太不凑巧。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孟鸥慌张到不行,伸手就帮她抹眼泪,“我、我以为你答应了,我……”
剩下的话,被向悠的一个怀抱堵了回去。
她面子薄,不好意思和他说她没生气,也不好意思说她答应了。
她只能抱住他,比平时都更用力地抱住他。
借此告诉他,她一点儿也没有生气。
她是喜欢他的。
也愿意和他更亲近一些。
但眼下的情况,和初吻显然是大相径庭的。
她讨厌酒味,此刻却不得不和一个满身酒气的人相吻,恍惚间宛若沉进了红酒坛里,几近溺毙。
和刚刚不同,微风后紧接的是暴雨。
孟鸥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呼吸凝重而深沉,唇瓣碾得她发痛。
他仿佛要自此将她啃食殆尽,没有技
巧没有章法,带着野兽狩猎的本能。
理智告诉向悠,她该躲开面前这个不清醒的人。
可是她好像也清醒不到哪去。
那本该推开他的手,却用错了力气,反倒扣紧了他的背脊。
末了,彼此缓缓分开,额头抵着额头,沉默地对视。
那双眼里盛着太多浓烈的情绪,令向悠不敢直视。
她稍稍错开脸,感受着他的嘴唇蹭过自己的脸颊,一路向下滑去,重又跌在她肩头。
“我送你回去吧。”向悠道。
“嗯。”他迟缓地在她肩上应着。
“你住在哪?”
“嗯。”
“我是说,你住的地址是什么?”向悠都不记得,自己今晚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
可回复她的,依然是一声单调沉闷的“嗯”。
孟鸥好像已经醉到神志不清了。
向悠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怎么想的。
大概那些酒精透过呼吸,透过皮肤,透过被他咬破的嘴唇,强行侵蚀她的身体,令她也染上醉意。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她把他扶上了车,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带一个醉鬼回自己家,怎么想都是很糊涂的打算。
向悠一路上都在后悔。
一边后悔,一边静静地打量他。
孟鸥难得变得很乖。
他就那样靠在她肩头,五官舒展着,一只手还虚扣着她的手——
不是令人安定地握着,也不是带着强迫意味地抓着,而只是虚虚地搭在上面,似乎一路放松到了这五根手指。
但热意还是自此传递,让她在冬夜都有几分燥热。
司机很好心地一路送到了单元楼前,顺带着帮她扶下了这个醉鬼。
想来陌生人都这么热心,向悠忍不住又在心底埋怨了一句刘鹏。
怨是怨着的,就是火气好像远不如当初那么大。
被冷风一吹,孟鸥稍微清醒了点。
但也仅限于能自己站直,不至于继续让向悠做负重运动。
“这是……哪。”孟鸥含混不清道。
“我现在住的地方。”向悠一边说,一边领他
往楼道里走。
虽然牵手是互相牵着的,但之中常常有着主动和被动的关系。
过去都是孟鸥牵着她,走遍大街小巷,寒冬酷暑。
而现在,换作向悠牵着他。
他乖乖被向悠牵着,步履蹒跚但还是很认真地往前走。
向悠常常要停下来等他,而他每每脚下一个不稳,手也会本能地握紧她。
于是她就在这一紧一松间,感受着他的步调。
也就十来米的距离,走了快一分钟。
好不容易进了电梯后,孟鸥靠在墙上,冲着她笑了一下。
向悠发现,醉酒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比如从前的孟鸥笑起来,那是坏笑、冷笑、哂笑,总之给他安个坏词儿总没错。
但酒精好像降低了他的智商,也除去了他身上讨人厌的因子,让这个笑变得特别纯粹,还有点儿动人的天真。
“你笑什么?”她问。
孟鸥不说话,只是很用力地看她——
很显然,他已经醉到眼皮都快抬不起来,可就是舍不得闭上,整张脸都为那两小块肌肉用力,非得努力睁着。
向悠哑然失笑,扭头看向显示屏上不断上升的数字。
“叮”的一声,让她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她又牵起他的手,而他也乖乖拖着步子,努力跟着她。
直到门一开,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玄关里。
向悠暂时没空管他,她早上出门得急,家里还乱着呢。
早餐用的奶粉罐和咖啡罐都放在餐桌上,茶几上吃完的零食袋忘了扔,从阳台收回的衣服就这么堆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叠。
她是不是该庆幸孟鸥是醉着的,看不到这一片狼藉。
虽然,她也没必要给前任留什么好印象。
向悠走到沙发前,抱起一堆衣服,扔回了卧室里。
而后,她转头望向门口的醉鬼。
他是跪着跌倒的,现在也还跪着,歪着身子靠在玄关柜上,低着个头。
乍一看,还以为在和她下跪认错呢。
向悠暗自觉得好笑,摸出手机拍了一张。
拍完她突然就清醒了
。
别人巴不得删光前任的存在,她怎么还主动往手机里存。
她赶忙按下了删除键,又翻到回收站里,却迟迟点不下第二个删除。
她沉默地看着那个还剩29天的自动删除倒计时。
……
29天后再说吧。
随手将手机放到一边后,向悠走向前,用力将他扶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把他弄上了沙发。
昌瑞每年的冬天都很冷,还是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由于没有暖气,室内室外几乎都是同样的温度。
向悠在衣柜里翻出一床备用的冬被给他盖上,想想觉得不够,又再叠了一层秋被。
厚厚的两床被子下,难得有孟鸥会显得小只的那天。
向悠站在沙发边,低头静静看他熟睡的模样。
有种奇异的错觉,在之中冉冉升起。
其实,他不讨厌。
他很可爱。
就算他们不再是爱人,也是相识了近十年的好友。
有时候想想,如果他们一直只是朋友该多好。
情侣这种关系实在是太脆弱了,面临的考验也比其他关系要多。
人人都祝愿天长地久,人人也赞颂天长地久,不正是因为它稀有难寻吗?
在这个即将迈入新一年的冬夜,向悠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想了好多不着边的事。
过了好久,向悠猝然打了个寒颤,终于清醒过来。
她看了眼还在睡的孟鸥,蹑手蹑脚地前去卫生间洗漱。
这一晚她睡得不太好。
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睡梦里一幕幕掠过,恍惚间让她以为自己是将死之人。
醒来时,头疼到好像经历了一场宿醉。
不过说到真正的宿醉——
向悠扭头看向紧掩的卧室房门。
孟、鸥、在、她、家。
这五个字蹦豆似的往外跳,给她吓得一愣一愣的。
昨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想的?
她真想穿越回去,揪着自己的领子好好问一问。
但该面对的事情还是得面对。
向悠趿拉着拖鞋打开
房门,这回是真的吓了一跳。
被子都好好地摞在沙发上,孟鸥却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蜷成一团。
昨晚她好像隐约有听见一声闷响,只是那时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是梦中的声音。
向悠匆匆忙忙上前,试着将他扶起。
手指刚刚碰触到他的皮肤,发现他烫得吓人。
孟鸥的体温本就比她高上一截,是过去她冬日首选的暖手宝。
然而这次不一样,从他双颊的绯红来看,他似乎是发烧了。
孟鸥被她的动作闹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颇为难耐地闷哼一声,自个儿从地上坐起,背靠沙发。
“你还好吗?”向悠紧张到有些手足无措。
孟鸥没说话,低头揪起自己的领子闻了闻,眉头紧锁。
“能借你的浴室洗个澡吗?我好难闻。”他张嘴就是一口烟嗓,快能和莱昂纳德科恩媲美。
向悠有点哭笑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会有人开口第一句是这个。
可能是当初向悠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孟鸥一直很在意自己身上的气味。
他不喜欢喷香水,大部分时刻都是洗衣液沐浴露的味道,皂香混杂着柠檬香,很清冽的气息。
“……去吧。”此时此刻,向悠也只能这么说。
念及他还病着,向悠不敢走远,就坐在沙发上守着。
室内的隔音不算太好,能听见清晰的水声,像在下一场局部阵雨。
而后雨声渐止。
卧室门被缓缓推开,耳边传来厚重的喘息。
家里自然没有能供他换洗的衣服,他裹着向悠的浴巾,将将挡着腰上一截,冻得不停哆嗦。
孟鸥扶墙朝沙发走去,脚下直打飘,呼吸越来越重。
“你、你去我床上睡吧。”向悠好像没法安心让一个病人睡沙发,她匆忙上前搭把手,给他换了个方向。
孟鸥垂眼瞥向她。
他没说话,乖乖和她回了卧室。
卧室里的被子还是乱的,向悠本能地想去理一理,偏偏孟鸥已经坐了上来。
他冻到嘴唇泛白,向悠没辙,抱起一团被子就往他身
上招呼,手忙脚乱地开了空调。
等到暖气逐渐温暖了房间,她终于松了口气。
看见前任躺在自己每天睡的床上,这种感觉多少有点怪异。
不过,如果只把他想成一位病人,或许会好很多。
向悠一面这么告诫自己,一面帮他掖被角。
帮他将在外的手放进被子里时,孟鸥忽然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
空调房本就闷热,这手又烫得很,好像顽劣的小孩放了火,火苗自交握的手心一路上窜。
向悠被定在原地,不敢动。
不敢继续帮他掖被子,也不敢抽回自己的手。
她只是低头看着孟鸥的手从被窝里露出一小截,那一小截正握着她的手,让她直不起腰。
可他的眼分明是闭着的,喘息虽然厚重但分外稳定,向悠已经分不清他是意识模糊间的无意之举,还是故意为之。
就像昨天那段话一般难猜用意。
“孟鸥。”向悠小声但坚定地喊他。
没能得到丝毫回应。
无论是握手的力度,还是他的表情和呼吸,没有任何变化。
向悠深吸一口气,开始一根根手指掰他的手。
他握得不甚用力,让她轻而易举抽出了自己的手。
只是末了她直起腰,看着那手空荡荡地搭在床边,还保持着半握的姿势,心头蓦地酸了一下。
向悠吸吸鼻子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地将他的手扔回被子里,快步退出了卧室。
虽然在关门前,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着前任睡在自己的床上,这种感觉果然怎么想都很奇怪。
昨天带回来的花还随手扔在玄关柜上,过了一晚它蔫了几分,但看起来依然娇艳。
向悠在家里翻箱倒柜了半天,没找到花瓶,倒是翻出了个高筒的储物罐,勉强可以替代一下。
她在水池边清洗修剪了一番,将花插好放在餐桌上,恍惚间愣怔了一下。
她想起了那段日子。
初入职场的她每天很忙,工资也很低,但依然坚持每周买上一小捧花,装点她和孟鸥共同的小窝。
来到昌瑞后,她其实也有买
过一段时间花。
只是工作实在繁忙,有一次她连轴转了半个月,某天发现鲜花根部已经腐烂发臭,恶心得她将花瓶和花一并丢弃了。
好像也顺带丢弃了那种闲情雅致。
插完花后,向悠又开始在厨房打转。
她的午饭和晚饭一般在公司食堂解决,早饭有时会在地铁站的便利店随便买点儿,有时则是下班回家顺路买袋打折面包之类的。
总之,独居这么久了,她的烹饪技能几乎没有任何增长。
有次母亲来看她,对着她直发愁,怎么连个饭都不会做。
“我不需要,也没时间做饭啊。”向悠答得理直气壮。
“那以后你找对象的标准得加一条了。”母亲满脸严肃,看起来是认真的,“一个家不能一个会做饭的都没有。”
“噗嗤。”向悠突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母亲被她笑得一头雾水。
等向悠意识到自己在笑什么的时候,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她想起了她和孟鸥同居的日子里,两个人做的黑暗料理。
也想到孟鸥不会做饭,日后怕是过不了她妈妈这关。
可是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这时候把他拎出来笑,不合适,也不礼貌。
也不知道他现在的做饭水平如何,还是和当初一样糟糕吗?
向悠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使劲眨眨眼劝自己清醒一点。
冰箱里还有剩下的两片土司,夹个煎蛋就算是最简易的三明治。
但是病人好像不适合吃这个。
向悠在没有几平的厨房转来转去,最后多少搜刮出了点东西。
一番忙活后,她做出了一碗……番茄鸡蛋粥。
看起来有点儿恶心,但是闻起来还可以。
毕竟家里也就这点儿东西,有蔬菜有蛋白质有碳水,算是她招待客人的最高礼仪了。
这么想想,来她家做客好像挺可怜的。
转眼时间已经过去一小时,向悠蹑手蹑脚走向卧室,想看看他情况如何。
门悄然推开,屋内静悄悄的。
孟鸥依然安分地躺在床上,面容平静。手
脚也都像她离开前一样,全部放在被子里,堪称乖巧。
向悠小心翼翼伸出手,想探下他的烧退了没有,要是一直烧下去,怕是得去医院一趟。
手背刚刚靠上额头,还没用心感受到温度,被子里突然蹿出一只手,反握住了她的手腕。
向悠被吓了一大跳,“啊”了一声赶忙收手,看见孟鸥双眼亮晶晶地对她笑。
不是昨晚那种天真单纯的笑,是坏笑、狞笑、哂笑……
总之笑得不怀好意!
“你干嘛吓人呀。”向悠有点不开心地冷了脸,觉得跟病人生气不太合适,又试着将嘴角向上扬回去。
孟鸥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她艰难地调整自己的表情。
等到向悠调整完毕后,孟鸥冲她招招手:“你过来。”
“干嘛?”向悠警惕地退后了一步。
面对她的不信任,孟鸥满脸无奈:“不是坏事儿,不骗你,真的。”
可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要恶作剧的样子!
向悠对他可再了解不过了。
但是,该死的好奇心让她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就算真的是恶作剧,她也想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
一次次地上当,一次次地不长记性。
除了太天真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被孟鸥恶作剧,好像还挺开心的。
就是那种当下气得要命,事后回想起来,却忍不住笑出声。
真奇怪啊。
“你要……干嘛。”向悠一点点朝他靠近,最后,小腿都抵上了床头柜。
孟鸥不紧不慢地仰头盯着她看,一言不发。
向悠被他看得心虚又急躁,转头要走的时候,腰上不由分说揽来一只手。
孟鸥一把将她按到怀里,隔着软软的棉被,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唔……你……”向悠的语言系统最先开始罢工。
她好像很久很久没被人这么抱过了。
熟悉的暖意,不一样的是,鼻腔里是和自己相同的味道。
孟鸥身上,是她的沐浴露的味道。
是她喜欢的柑橘香气,温暖又清新。
“你原来冬
天,不是喜欢抱着我取暖吗?”孟鸥就靠在她肩头,直说得她耳朵发痒。
向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回忆从前。
他难道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早就不比从前了吗?
“那趁我今天特别暖和的时候,我觉得也得给你暖和一下。”孟鸥说得一本正经。
向悠忍不住埋在他怀里笑出了声。
是挺暖和的,暖和到脑子都烧坏了。
但向悠没急着回击他。
可能是被子太柔软,可能是这个暖手袋确实暖和,也可能,是她眷念这个失去好久的怀抱。
她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
向悠推了推他:“热。”
孟鸥识相地放手,还不忘打趣一句:“看来太热也不好。”
声音听上去像是开了个玩笑。
但是向悠退出来后发现,他笑得很苦涩。
确实很热,她的身上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空调也打得很足,还被这个暖手袋抱了个满怀,让她在大冬天都快出汗了。
她故作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衣服,又伸出手来:“不许乱动。”
孟鸥“嗯”了一声,乖乖让她测温,果然没再动弹。
现在摸起来,感觉不如当初碰到时那么烫手了。
而且孟鸥的精神,看起来也确实好了不少。
向悠多少松了口气:“你饿吗?”
“有吃的?”孟鸥问。
“有是有……”向悠满脸苦笑,“但是仅限于能吃。”
孟鸥的反应倒是挺快:“你自己做的?”
向悠点点头。
“我饿了。”孟鸥迟来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虽然见光没两秒,又盖了回去。
向悠欲盖弥彰地别开眼,语气生硬:“你就在床上坐着吧,我给你端来。”
再度看到那碗粥,向悠的脸很痛苦地皱了皱。
但话都说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端进去。
“好香。”门刚刚推开,孟鸥便道。
向悠吸吸鼻子,看了看从门口到床头的这几米距离。
粥本来就没多大气味,放凉了更是如此,她捧在手里都闻不到什么,孟鸥是哪来的狗鼻子呀?
但她没打算深究,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上床头,很没底气道:“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那你的早饭是什么?”孟鸥一边接过,一边道。
“土司夹鸡蛋。”向悠道。
“那不就是三明治嘛。”
确实,只是太简陋,她不好意思这么称呼。
孟鸥舀了满满一勺送进嘴里。
向悠满脸紧张,直到看到孟鸥喉结一滚,点点头说了句“好吃”后,才放下心来。
孟鸥吃着,她就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看他吃。
她倒是头一回发现,孟鸥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让人挺有食欲的。
明明他们之前一起吃过很多顿饭呀。
这副子模样,搞得她都想尝尝那碗粥有多好吃。
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孟鸥将勺子往她面前送了送:“尝尝?”
向悠低下头,竟忘了这是孟鸥刚刚用的勺子,颇为自然地尝了一口。
口味偏清淡,像是食堂宛若白水的番茄蛋汤泡糯米饭。
看来她之前根本不是自谦,这碗东西,确实仅仅能称得上是“能吃”。
居然给病人吃这种东西。
向悠想着要不赔个不是时,却见到孟鸥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一堆话到嘴边,又很温柔地退回去了。
此刻这种酸涩中带点儿感动的滋味,她感到似曾相识。
短发剪毁了的时候,她惴惴不安地去找他。
本来做好了被狠狠调侃一番的准备,收到的却全是赞美,从语气眼神到动作,毫无破绽。
她一直以为孟鸥心大,还不懂得照顾别人感受。
可是认真回想起来,这好像是个天大的误会。
一碗粥吃完,孟鸥想着帮她洗个碗时,又尴尬地缩回了被窝里。
总之,他目前的移动范围,很不幸地限定在了这小小一方床褥上。
向悠将他的衣服一股脑丢进了洗衣机,也不顾它“隆隆”作响,靠着它看窗外天色。
又是一个阴天,冬天的天空总是呈现一种寂寥的
惨白色。
往日的假期,她会用来备考。
学习完毕时,也会出门逛逛。
偶尔,还会很不长眼地走进新开的咖啡馆。
这个天不适合出门,如果要学习的话,书桌在卧室里。
向悠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学习,还是不想。
距离考试时间还有不到三个月,每一点时间都很宝贵。
如果因为这点儿纠结浪费了,怎么想都很可惜。
向悠就这样又回到了卧室,端端正正坐在了书桌前。
但她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看她。
一回头,原来根本不是错觉。
“你要备考吗?”孟鸥问。
“嗯。”
“你学吧,我不打扰你。”
向悠回头看了眼桌上堆着的资料,突然道:“你能帮我背书吗?”
“行啊。”孟鸥应得很爽快。
向悠飞了一本资料过去,被孟鸥轻松截下。
没待她开口,他已经驾轻就熟地对着便签翻开:“从这里开始?”
“……嗯。”
他还记着她的习惯。
从前她也常常找孟鸥帮她背书,方便她因为背不出来而崩溃的时候,有个人能给她发泄。
发泄的方法一般是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或者对他来一套雷声大雨点小的军体拳,虽然往往挥一半就会被孟鸥擒住手,让她背上一段再落下这一拳。
“孟鸥,你是个王八蛋。”向悠一边哭,一边背,一边骂他,手里的拳头也不忘攥得紧紧的,忙得很。
孟鸥用力握了握她卡在半空的手腕:“撒娇也没用,快背。”
“谁跟你撒娇啦!”向悠气鼓鼓地辩解着,然后接上一段背书。
虽然每次都背到面目狰狞,但最后的效果倒还不赖。
而现在,孟鸥依然记着她会用什么颜色的笔画下要背的段落,也记得背完的地方会用什么便签做记号,方便下次继续。
孟鸥坐在床上,被子一路盖到了锁骨,有点儿费力地用胳膊夹着,看起来有些逗趣。
向悠盘腿坐在椅子上看他,不紧不慢地背着。
空
调房很温暖,屋内是令人安定的香气,便显得那些稍显枯燥的内容,都没那么无趣了。
可还是有卡壳的时候,向悠烦躁地一个劲儿揉太阳穴,仿佛能把知识从这儿揉出来似的。
孟鸥放下书,专注地观察她。
待她的表情愈发焦躁,他赶忙提醒了一句。
可背不了几句,她又卡了壳。
这段她之前就卡过很多次,也就一百来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记不住。
向悠叹了口气,拿起水杯“吨吨吨”开始喝水,生生喝出了壮行酒的架势。
等到她把水杯“咚”一声放回桌上,孟鸥打趣道:“现在不哭了?”
向悠瞪他:“我都多大了。”
工作了几年的人,因为背不出书而掉眼泪,说出去怕要笑死人。
虽然坦白来说,有时候大哭一场真的很爽。
“也没人说长大了就不能哭啊。”孟鸥道。
是没人说,只不过是个约定俗成的观念罢了。
向悠鼻头有点儿酸,她努力把泪意按下,开口道:“你再给我念一遍,我这次一定背下来。”
孟鸥没急着低头看书,而是一眨不眨地看她。
眉眼里带着些欣赏的意味,还掺杂了很多看不明朗的情绪。
在向悠开口抱怨前,他及时收回目光开始念书。
等到向悠背完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
早饭吃得有些迟,背书又太专注,就这么将午饭抛到了脑后。
途中向悠有去阳台一趟,将洗好的衣服放进了烘干机,这会儿已经烘好可以穿了。
她将衣服一股脑抱回卧室,放在了床上,回身到客厅等待。
不到五分钟,孟鸥已经穿戴完毕,走出了卧室。
大衣被他拿在手上,站在一身家居服的她面前,看起来一副马上要离开的模样。
“你午饭怎么吃?”孟鸥顺手将大衣放上沙发道。
外套被放下来了,于是他从一个马上要走的形象,变成了刚刚到来,准备久留的形象。
“都行。”向悠顿了顿道,“罗森出了个新饭团,我打算等会下楼去买一个尝尝。”
这话一出,就等
于是提前拒绝了一起用餐。
孟鸥看着自己刚放下的大衣,神色有点尴尬。
“你呢?”向悠及时开口道。
“回去自己做吧。”他答得很随意。
有个问题很突然地跳了出来,没经过大脑审核,就从嘴里逸出:“你现在会做饭了?”
“还行,至少比之前好了不少。”孟鸥顿了顿道,“你想尝尝吗?”
现在,他可以通过妈妈的审核了。
这个想法猝不及防冒出来,吓了向悠一跳。
“不用啦,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向悠礼貌地笑着,下了逐客令。
“向悠。”孟鸥喊她。
向悠周身一抖。
她很怕孟鸥喊自己全名。
小时候从父母口中听到自己的全名,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而恋爱时听到孟鸥喊她全名,反倒是全心全意期待着的,因为接下来孟鸥要说的话一定很认真。
但分手后,她开始害怕孟鸥的这份认真。
“怎么了?”向悠小心翼翼道。
“我昨晚喝醉了,说话有点冲动。”孟鸥叹了口气。
果然都是醉话啊。
向悠点点头:“没关系。”
“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孟鸥认真注视着她,“我已经在昌瑞找到工作了,也打算在这里定居。我不需要你马上做出选择,更不想给你造成任何压力。”
向悠揪着衣角,没说话。
她的喉口有些发堵。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现在在这里。如果哪天你想回头了,我随时都在。”孟鸥的声音低了一截,“如果永远不想了,也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再打扰你。”
向悠低下头,她好像总对这种赤诚的真心太有压力。
滚烫到难以触摸,反倒让人畏惧。
孟鸥苦笑了一下:“那我走了。”
“嗯。”向悠随着他走到门口,“我就不送啦。你要是还感觉不舒服,记得去医院看看。”
“好。”孟鸥迈出门槛。
向悠握着门把手,想等他进了电梯再关上。
楼道惨白的墙漆下,衬得他黑色的背影有种落寞的肃穆。带去的一阵香气逐渐散开,那是她喜欢的洗衣凝珠的味道。
她看见孟鸥将将迈开两步,突然回头道:“对了,忘记说了,我离开a市,纯粹是因为我混不下去了。来到昌瑞也不是因为谁,只是觉得,和别的城市相比它更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