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向悠呆呆地站在原地。

刚刚那阵小风,吹得她有点懵。

她是听到了一杯饮料,但好像和第一次听到的不太一样。

他念得又急又快,咬字也含含糊糊的。

怎么,是a市待久了,也开始学着说话吞音了吗。

她想让孟鸥再说一遍,因为恍惚间她好像误听了什么。

而且还是很离谱的误听。

但这个要求说实话有点儿无聊。

而一个无聊的请求,应该发生在亲密的人之间。

面对其他普通人,不该做一些没有意义还耽误别人时间的事。

那就算了吧。

向悠摸了摸已经空掉的右口袋。

刚刚那个误听真的很离谱,离谱到让她的心也像这个口袋一样,蓦地变得空落落的。

店里客户不多,两杯咖啡很快呈了上来。

可能因为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小料,它们的颜色看起来还算正常,呈现一种奶咖色。

只是入嘴就……

又酸又甜,还带了点咖啡本身的苦味,一言难尽。

两人的动作意外的默契。

同时低头,同时吮吸,又同时皱着眉抬头。

然后彼此苦笑了一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看起来,孟鸥好像笑得更苦。

刚刚那杯奇葩饮品都能面不改色地喝完,这是怎么啦。

向悠想笑话他,但是笑不出来。

“向悠。”孟鸥叫她。

“嗯?”向悠认真地看他,应得很温柔。

一种客套的温柔。

孟鸥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有一肚子话想说。

但末了,他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一点点塌陷下去。

“没什么。”

“你有话,你就说呀。”向悠引他。

从前都是她害羞,总把话藏在心里。

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孟鸥想说不敢说的样子,倒也是开眼。

是被工作捶打的吗?

向悠忍不住幻想起他在职场上的样子。

什么领导,什么同事,什么甲方乙方,他肯

定有一堆想要吐槽的东西。

不能像当初消遣她一样,当着人面说,那他背后和谁说呢。

他和谁说呢。

和谁说呀。

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她的脑细胞突然开始打架。

挺丢脸的。

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现在为了一个分开一千天的前任,开始兵戎相见,把自己的大脑搅和得不得安宁。

关键打了半天,也打不出个结果。

答案都在孟鸥脑子里藏着呢。

真讨厌。

孟鸥在等待。

他看见向悠原本亮闪闪的眸子,突然就暗了下去,而后怔怔地盯着一处不动了。

他知道,这是向悠又在发呆,又陷进了自己的想法里。

在这个时候,她整个人是与外界隔绝的。

无论和她说什么,她都听不懂。

开始孟鸥觉得奇怪,怎么这个姑娘常常和自己说话说一半,突然就卡壳了。

时间久了后,他慢慢习惯了向悠的这种暂时性断片。

甚至,他有些喜欢这种时刻。

让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巨细无遗地、认真看着她。

那双眼眨了一眨,光泽也回归眼瞳。

孟鸥知道,她冥想回来了。

接下来就是他的回合了,他想了想,先笑了一下。

向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笑。

这个笑看起来很勉强,好像嘴角挂了千斤的秤砣,他就是奥运赛场上的举重选手,举够指定秒数便赶紧把杠铃扔下地。

“向悠。”他又叫她。

还是正儿八经的全名。

“你说呀。”向悠多少有点没耐心了。

“嗯……”孟鸥抿了抿唇,“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好像面试哦。

向悠茫然地反问道:“哪方面?”

“每方面。”

未来,这种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东西。

大学前觉得大学是未来,上大学后觉得工作是未来,真的工作时,可能因为未来一下子被扩充到好几十年,反而不去

想了。

倒也不是完全不想,人肯定得对自己的人生有所规划。

但学生时期可以写得很细,现在也不知道是懒,还是确实迷茫,未来总是笼着一层茫茫的雾。

“嗯……其实我想考公。”向悠说。

这算是为数不多的明确目标了。

孟鸥的眉角很细微地挑了一下:“考昌瑞的?”

“是啊,我想留在这里。”向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其实之前都进面试了,还是败了。现在就觉得,郊区也行,乡下也行,别的市也行,留在省里就好。”

孟鸥垂眼盯着自己的饮料,没说话了。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结果冷场了,真的很尴尬欸。

向悠有点不满,板着脸看他。

可能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孟鸥又抬起头,抛出了下一个问题:“那……其他方面的规划呢?”

其他方面?

还有哪些方面?

成年人对未来的规划什么的,不就是规划工作吗,顶多再加一个——

婚恋?

是这方面吗?

向悠想问,又不好明说:“还有哪方面?”

“就……”此刻的孟鸥突然变得特别拧巴,说话断断续续的,“你家里人没催婚吗?”

“你家里人催你了?”向悠反问他。

“没。”孟鸥有点烦躁地皱起眉,也不知是在烦谁,“你怎么想的?”

“我?”这下换向悠卡壳了。

因为对于这件事,她真没细想。

大概和孟鸥分手一年多后,她又谈了场恋爱。

办公室恋情,对象是隔壁组的,上下班以及食堂经常遇见,一来二去相熟了。

某次团建,一群人上山下海搞拉练。

往回走的路上,大家快累到虚脱,向悠一个没留神,被石子绊了一跤。

同事们都算热心,赶忙把她搀扶起来,帮她冲洗擦伤的腿。

只是脚腕也被折了一下,走不了路。

距离回程的大巴还有好几百米远,向悠正犯愁时,隔壁组的那个同事主动提议把她抱过去。

半推半就间,向悠被他打横抱起。

拉练了一天,他显然也有些累了,刚抱起她就在喘。

向悠有些不好意思地扣着他的脖子,叫他要不把自己放下来。

他没说话,只是很固执地摇摇头。

顺利抵达大巴后,他也自然坐在了她身边。

向悠习惯坐车看窗,偏偏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一路上,彼此的眼神交错无数次。

晚上大家约着去唱k,向悠腿伤去不了。

那是个很漂亮的民宿,向悠和人换到了一楼的房间,自己扶着墙一路跳到花园,望着眼前的夜景。

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来了。

夜风很温柔,花香很好闻,夜景也很漂亮。

两个人在一起,显得顺理成章。

想起当年,她和孟鸥从认识到确认关系,花了一年多的时间。

而他们从第一次搭话算起,好像还不到一个月。

够久了,对于成年人来说,够久了。

奇怪的是,两人好像刚刚开始恋爱,就直接开启了老夫老妻的模式。

那一段热恋期,莫名其妙消失了。

同一家公司,作息足够契合。为了避嫌,两人在公司还是保持从前的相处模式,但下班后常常约着吃饭。

周末偶尔会约约电影看看展,但不是每周都约。

上了一周的班身心俱疲,比起和恋人出门,好像还是宅在家里睡一天更舒服。

在这点上,彼此达成了一致。

向悠觉得这样也很好。

他很温柔,很体贴。

需要的时候会第一时间出现,她想要独处,也能给她大把时间。

才不像孟鸥,每周都要拉着她至少见一面,期末也不放过她。

他不用复习,她可是有一堆东西要背呢!

孟鸥就是自私,就是不考虑她的感受,反正最后挂科的又不是他!

虽然每次她想犯懒时……抓着她学习的也是孟鸥。

但是不管,孟鸥还是很差劲。

而且孟鸥嘴又毒,让他说句好听话,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他就不一样了,会说她漂亮,说她身材好,说她温柔。

没有

什么花里胡哨的修饰,都是直白的夸赞。

只是有时候和他聊天时,向悠总是会不受控地放空自己。

明明在说着很正常的话,偏偏心就是会一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好奇怪,她搞不明白自己。

但她确信她是爱他的。

每天看到他会很开心,和他在一起也感觉很自在。

不要什么波澜壮阔的心动,细水长流就很好。

她是有想过要这个状态下去一辈子的。

可是才出一个月,事情就发生了转折。

他比她大上三岁,有和她聊过以后结婚的事。

但她觉得太早了,一个是年纪早,还有一个是他们也才在一起一个月而已。

确认一段关系,一个月足够了。

但如果定下一份契约,对她来说这远远不够。

两次都被向悠明确拒绝后,他便没再聊过。

直到某次,向悠的敏锐直觉告诉她,他不对劲。

向悠很会观察人。

这可是长年累月培养出来的。

没有什么香水味口红印,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聊天记录购买转账,一切在别人眼里都没有任何变化。

但向悠就是觉得,他变了。

只是她找不到证据,直白地说又显得无理取闹。

好在他还算有良心,没多久便自己坦白了。

他家给他安排了相亲。

还不止一场,都是在两人恋爱期间进行的。

他确认关系的这个,和他一样大,昌瑞本地人,家里是开厂的,还有个当官的姑父,能给他带来很多帮助。

他说对不起向悠,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们需要现实一点考虑问题。

向悠脑子“嗡嗡”响。

比起因为爱情出轨,因为条件有差被刷下去,不知为何反而更让她难过。

她感到有点儿绝望。

不是因为分手而伤心,而是觉得,她还没准备好要成为这样的人。

找一个条件合适的人,一顿饭确认关系,走流程一样结婚生子……

她感觉好恐怖。

偏偏这就是好多人的人生。

向悠举目眺望四周。

她有一种要么妥协,要么孤身至死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要求也没那么高啊。

她就想找一个彼此相爱的人。

高吗?

好像有点高。

“我不知道。”向悠说。

孟鸥耐心等了半天,却等来了这么一个答案。

他哑然失笑地确认道:“不知道?”

“是不知道。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人,不知道要过什么样的人生,什么都不知道。”

人生太难了。

能不能给她一点标准答案?

唔,好像标准答案是有的。

怪她非不肯采纳。

孟鸥低下头,喝了口饮料。

喉结从阴影里跃起又坠落。

“所以,你们已经分手了?”他稍显突兀道。

“嗯。”向悠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末了又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后来又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