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人生一直是苦乐掺半的。
有讨厌却不得不面对的事,但也有令人澎拜欢欣的快乐。
虽然越是快乐,物是人非后再回味,就越是难过。
就像——
向悠低下头,望着杯里只剩个底的咖啡。
她拿着勺子徒劳地搅了搅,金属勺子碰撞在陶瓷杯上“铛铛”响。
这声响令孟鸥不由得被吸引,盯着她见底的咖啡杯道:“再来一杯?”
“不要了。”向悠摇摇头,“我怕晚上睡不着,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
“这样。”孟鸥轻声笑笑,“那我和你相反,我得赶红眼航班回去,今晚要在机场过夜了。”
向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什么公司嘛,抠门到给员工买红眼航班。
嘁,就这种公司,还有人愿意待着。
一堆很奇怪的想法咕噜噜冒了上来。
好在这会儿嘴巴闭得很紧,一个字也没有漏出去。
其实当年在a市读书时,向悠也没少坐红眼航班。
偶尔甚至还买过那种转机的,直飞也就两三个小时,转机能折腾上快一天。
毕竟对于她家的条件来说,动辄上千的机票确实不便宜,反正那会儿她是学生,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
而孟鸥的条件比她家稍微好点,差不多是买上千的机票不必犹豫的水平。
也就是超出的这点,能让他义无反顾留在a市。
毕竟他背后的支柱,必要时能伸出援手。
虽然这只手也能顺带着帮到向悠,但她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托付在别人手上。
要说她不相信孟鸥,倒也不是。
但有很多事情,不是单纯的信任或爱能厘清的。
当时为了陪着向悠,孟鸥常常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买了直飞机票给父母发个订单截图,回头就改签成和向悠同一班的。
他们在机场度过了很多日子。
在白天人来人往,和夜里人依然不少,但显然和白天状态有别的候机大厅里。
他们会猜哪班飞机晚点,也会猜大家是要坐飞机去干什么。
从很小的时
候,向悠就喜欢发呆——
在别人眼里是发呆,但她其实是在观察人类。
所以在猜人这方面,孟鸥稍逊她一筹。
由于没法真的去证实,因此大部分时候,胜负都是看彼此心情来定的。
大部分时候都是归向悠对,偶尔向悠也会“大发善心”,承认孟鸥对几个。
每每判向悠对,她都会高兴到眼睛都眯起,为这种微不足道的胜利乐个不停。
而孟鸥也会难得地给她捧场:“败给你了,快告诉我,你是不是辅修了刑侦专业?”
“哼哼。”向悠故意皱眉打量他,“老实交代,有没有瞒着我什么?”
“有。”孟鸥答得异常爽快。
向悠的表情僵了一下:“瞒了什么?”
孟鸥放松地往座椅上一靠:“你不是会看人吗,你猜咯。”
向悠有点着急了。
她盯着孟鸥左看右看,可无论怎么看,就是那张常常面对着的、贱兮兮的一张帅脸。
瞒着什么呢?
情侣之间的隐瞒,无非是一些爱情上的背叛。
向悠的脑子乌泱泱飘过一堆猜想,一个比一个糟。
她越想越难过,下一秒就要说“分手”时,突然见到眼前递来一个又宽又扁的盒子。
“瞒着了……这个?”向悠茫然地指了指放在腿上的盒子,泪花还在眼眶里打转呢。
“嗯呐。”孟鸥用纸巾帮她按掉了挂在睫毛上的眼泪,“怪我嘴贱,惊喜没了。”
那是一个生日礼物,向悠的生日就在隔天。
不过,按零点来划分,其实她的生日已经到了。
托孟鸥的福,她是用眼泪来迎接这个生日的。
盒子里,放着一张黑胶唱片。
来自一个她喜欢的乐队,是孟鸥辗转海淘了半年,终于拿到手的。
向悠觉得自己应该开心一点,又觉得应该说声谢谢。
可是表情根本不受控制,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悠悠,我错了,我真错了。”刚刚的纸巾是最后一张,孟鸥只能用拇指帮她一遍遍抹,“我以后不和你乱开玩笑了。”
为了方便擦眼泪,他的
双手整个儿捧着向悠的脸。
她的脸很软,还带着少许没褪尽的婴儿肥,被挤成一个可爱的形状。
那些泪水就顺着指缝往下滚,滑过手腕,带着温热的痒。
“你真没瞒着我别的吗?”
向悠已经因为自己的脑补,难过得不得了了。
这话本来应该是质问,染上哭腔后,显得有点儿可怜。
“没有。”孟鸥的表情也认真起来,“在感情这件事上,我就瞒过你一回。就是和你告白之前,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喜欢你。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现在没有,我保证以后也不会有。
“其实我很想说我会爱你一辈子这种话,但是我怕你觉得太假。那我和你保证,只要和你在一起一天,我就会忠诚你一天。”
向悠意外收获了一份真情告白。
她眨掉眼泪,突然咧嘴一笑道:“孟鸥,我骗你呢!”
“啊。”这下,轮到孟鸥愣住了。
他收回手,整个人看起来很沮丧,“向悠悠……你真骗到我了,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紧张。”
“好吧。”向悠还是比不过他,一秒就袒露了真心,“其实我刚刚没有骗你,我是真的难过。”
然后因为想要开个玩笑来拿回一城,结果自己没坚持一分钟就承认,好像更难过了。
孟鸥盯着她看了两秒。
“不管你骗没骗我,我刚刚说的那番话,都是真心的。”
向悠想要感动一下,但念及兵不厌诈,她道:“那你这句话是真的吗?”
看样子,对方变聪明了。
孟鸥无奈一笑:“是真的。”
“这句也是真的?”
“真的。”
“那这句呢?”
“还是真的。”
“那……”
“向悠。”孟鸥打断了她,“不管我之前跟你开过多少玩笑,在我喜欢你这件事上,我绝对不会骗你。哦对了,这句也是真的。”
向悠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那黑黢黢的眼睛看似深不可测,实则清澈到一眼见底。
其实,要辨别孟鸥有没有撒谎很简单。
至少
每一次,他认认真真喊她全名的时候,都是真的。
没有例外。
她不知道孟鸥有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发现了这个规律。
当然也有可能,这是孟鸥故意提醒她的。
但不管怎么样,向悠愿意相信他的话。
就算是演的,起码到分手都没有露出过半分破绽,那这绝对是一个令人心服口服的恶作剧。
-
“那看来,你应该多喝一杯。”
向悠看向他的杯子,既然今晚得熬夜,再来一杯咖啡很有必要。
孟鸥晃晃玻璃杯,将一双吸管都横指撇到一边,一昂头,本着节俭原则喝了个精光。
“确实。”他说,“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我第一次来,所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向悠摇摇头,“反正不要点拿铁,贵贵的,味道也很一般。”
孟鸥屈指轻敲桌面,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向她伸出手:“刚刚的券能不能给我?”
向悠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她从口袋里翻出刚刚收下的优惠券,递了一张过去。
优惠券在口袋里被折了一下,孟鸥晃晃手腕将它甩平整,眯眼看上面的小字。
“海盐芝士旺仔厚乳拿铁,和葡萄……不对,葡葡荔荔……简单点起名字会判刑吗?”孟鸥嘴上这么说,还是很老实地把它念下来了,“葡葡荔荔椰椰冰萃拿铁,你觉得哪个好喝点?”
向悠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听起来都很黑暗的样子。
不过比起这个问题,还有一个:“你要一个人喝两杯吗?”
“送你一杯,不用谢。”孟鸥非常自觉道。
向悠本来想拒绝,但半张着的嘴突然说不出话了。
就差这么一杯咖啡吗?
反正不喝第二杯,大概率今晚也不能睡个安稳觉了。
更何况,她和孟鸥之间……
就差这么一杯咖啡吗?
“好啊。”向悠答得很爽快。
优惠券的使用范围仅限三杯新品,一杯是孟鸥点的这个,两人都尝过了,很显然没人想再点它一次。
“尝个那什么葡萄的吧
。”向悠道。
听起来好像稍微清爽一点。
“巧了,我也想喝这个。”说着,孟鸥起身朝点单台走去。
向悠想想,也跟上了他。
“两杯……”孟鸥深吸了一口气,“两杯葡萄。”
“怎么不念了?”向悠小声笑他。
孟鸥睨她一眼:“想听?”
谁会想听这个。
“想听。”又是嘴巴不顾大脑指挥,开始胡言乱语。
咖啡师在离他们一米多远的地方认真打单子,孟鸥忽然躬下身,离她极近。
好像一大团热烘烘的风吹了过来,却带着一种初秋的清冽气息,一半的光线也被掠夺走了。
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垂上,耳朵痒,心也跟着颤。
“葡葡……”孟鸥刚开口就卡壳,偏偏那张券已经交出去了。他伸出手,“再给我一张。”
其实只要一抬头,菜单上的字,可不比优惠券上的大得多么。
向悠低头,摸左边口袋,没摸到。
她的手还没伸到右边,有人帮她伸了过去。
这是条贴身的厚棉布裙。
作为一个分开的前任,不该和她有这么近的距离,更不该随意碰她的衣服。
孟鸥这个人太没有分寸了,太讨厌了。
控诉了半分钟,但其实,那只手没碰到她。
优惠券在口袋露了个尖,孟鸥一秒钟就把它抽了出来。
那是什么碰到她了?
是他的气息?他带起的风?他的温度?
不管是什么,反正是孟鸥。
孟鸥碰到她了。
所以控诉他没有错。
孟鸥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晃晃手腕把优惠券抖平整。
带起的小风扑在她的下巴上,痒痒的。
“葡葡荔荔有点想你椰椰冰萃拿铁。”孟鸥说完,将优惠券揉成一团,丢回自己口袋,站直身子退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