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Gentleman

篮球匡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在地面上回弹了几下后,滚进了昏黑的深巷中。

张潮瞠目结舌的站在原地,刚才那一幕发生的太快,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颜以沐会突然出现?为什么她要帮年鹤声挡下篮球?

他的脑海里满是这两个疑问,直到看见年鹤声将昏过去的颜以沐打横抱起,要从他们面前离开,他才回神。

“……把以沐放下。”

夜空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小雨,一滴雨珠顺着年鹤声额前的发尾滑落,滴进了他的瞳孔里,却如同石沉大海,没能激起半点涟漪。

张潮看见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里面只有一片漆黑,散发出的气息就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尖锐冰冷,不费吹飞之力的就能捅穿他的心脏,将他击毙。

太危险了。

面前这个甚至还不能完全称为男人的少年,危险的令他不自觉的后退。

就像是猎物遇到猎人后求生的本能,他要远离。

张潮露了怯,其他人更不敢再拦,迅速的让开了道。

那个将篮球砸出去的男生躲在了别人的后面,却忽然感觉后背一寒,有一道极为尖锐的视线投射在他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的五官硬生生从他的脸皮上剥下来。

没有再和张潮多纠缠,年鹤声将颜以沐抱进车里后,立刻让司机开车:“去医院。”

吴铭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女同学,没有多问,马上发车。

年鹤声让颜以沐靠在椅背上,刚为她系好安全带,她的身子就往侧边倒,眼看头又要撞上车窗,他手疾眼快的将人拉了回来,顿了几秒钟,最终把人按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颜以沐还昏迷着,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让她靠着自己,是唯一的方法。

年鹤声伸手打开后座的车顶灯,橘黄色的暖光笼罩着少女娇小的身影,纤长的睫毛在少女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像只折翼的蝴蝶,脆弱却又美丽。

而就是这么羸弱的身体,却为年鹤声挡了那颗篮球。

少女白皙的额头通红一片,靠近额角的位置,肉眼可见的鼓起了一个包。

年鹤声用指腹轻轻的碰了一下,两颗泪珠从颜以沐紧闭的双眼里滑落,打湿了那对蝶翼般的睫毛。

她很疼,却没有发出一声呜咽,在意识模糊中安静的落泪,这幅模样如果被有心人看见,只会觉得她乖巧的惹人怜。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有人在帮她擦眼泪,动作轻柔的,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冷香,飘进她的鼻尖。

淡淡的气味,有那么一瞬,她感觉自己头上的疼痛,被这股气息安抚了。

肖逸文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年鹤声完好无损的坐在病床前,无语道:“搞乜,吴叔讲你来医院,我还以为你出乜事了!”(搞什么,吴叔说你来医院,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年鹤声示意他噤声,肖逸文这才注意到病床上躺着的人。

第一眼就看见颜以沐那张格外漂亮的脸,长卷发铺开披散在枕头上,闭着双眼躺在病床上的模样,跟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一样,只要看一眼就能让人过目不忘。

肖逸文饶有兴致的说:“呢唔系证件照上嘅妹妹仔咩?你点把人弄到医院来了?”(这不是证件照上的妹妹吗?你怎么把人弄医院来了)

“有人堵我,她替我受伤。”

年鹤声言简意赅,声线比平时压低了几度。

肖逸文听完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有人敢不知死活的堵年鹤声,还是惊讶既然会有人想要保护年鹤声。

“她唔知你学拳击嘅?”(她不知道你学拳击的)

医生拿着检测报告来到病房,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患者有轻微的脑震荡,头上的伤口如果患者醒来后觉得太疼,可以冰敷镇痛,外敷和内用药过一会儿会由护士送来……”

昏睡中的少女睫毛忽然颤动了几下,慢慢睁开眼,面前的景象从模糊到清晰。

她看见了穿白大褂的医生,不认识的黑皮肤男生,和一个有些……眼熟的男生。

有些眼熟的男生问她:“感觉怎么样?”

颜以沐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这个男生的脸好几秒,“……敦莲寺?”

年鹤声一愣,肖逸文连忙把后面的医生拉过来,“完了,这个妹妹仔都认不清人了,你快来看看是不是失忆了!”

“你看清楚。”年鹤声忽然俯身,两手撑在她的枕头边,以一种极近的距离,把脸凑到她面前,“我是谁?”

掺杂着冷香的呼吸喷洒到颜以沐的脸颊上,她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年鹤声啊……”

没戴眼镜,差点没认出来。

医生在旁松了口气,“我就说,不可能失忆这么严重的。”

护士正好把药送进来,年鹤声退到一边,护士为颜以沐的额头喷洒药剂。

冰凉的水雾穿透皮肤,颜以沐意识完全清醒,疼的眼泪簌簌往下掉,泪眼模糊的看向正前方墙上挂着的时钟,时针都快走向十二点了。

等护士给她喷完药,吃过口服药,她擦了擦眼泪,连忙拉开被子要下床,发现自己身上被换上了病号服,“姐姐我的校服在哪里?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这么晚了,你就在医院住下吧。”

“不行的,我得回家。”

她现在寄人篱下,要是还夜不归宿,夏家会觉得她不乖的。

不乖不省心的孩子,没有被收留的必要。

“你受伤了,今晚需要留院观察。”

年鹤声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医生和护士退出去。

肖逸文眼神在年鹤声和颜以沐脸上来回转了一圈,不知联想到什么,也跟着走了出去,还替他们关上了病房门。

颜以沐对年鹤声摇了摇头,“我没关系的,过几天就好了,谢谢你送我来医院年鹤声。”

她说这话的时候,苍白的脸颊上挂满了没干的泪痕,喷雾没有镇痛的效果,她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仍然蓄满了泪花,只不过她强忍着,没让眼泪继续流。

都难受成这幅样子了,她却还敢说没关系。

年鹤声站在病床前,少年颀长身姿投下的阴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少女娇小的身躯全都笼罩,让对方没有办法离开。

“为什么帮我挡篮球?”

他脸上没有笑容,嗓音也不像平时那样温和,加上此刻居高临下的姿态,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咄咄逼人,唯恐答错一个字便万劫不复。

可颜以沐却浑然不觉他身上的变化,用带着一点哭腔的声音说:“你胸膛有伤啊,那颗篮球要是砸在你身上,你肯定会很疼的。”

年鹤声闻言,难得沉默。

就连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肖逸文,在知道他被围堵后的第一反应,都是那群人会遭殃。

颜以沐,这个娇弱的同桌,却想的是他会疼。

从他受伤到现在,没有一个人询问他觉得他会疼,包括他自己。

自从父母过世后,没人再庇护他,要想在年家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生存下来,他早就忘了疼,也早就学会了自己保护自己。

但今夜,时隔多年,他尝到了被保护的滋味。

年鹤声再度开口,嗓音却也更沉:“你没考虑过后果吗?”

颜以沐红着眼反问他:“需要考虑吗?”

年鹤声向她和江亚恩伸出过援手,她报答年鹤声,为他挺身而出不是应该的吗?

病房内又是一阵寂静,良久后,年鹤声重新在她床边坐下,“颜以沐,你真的是个笨蛋。”

没想到他这句话一出口,颜以沐努力憋回去的眼泪跟决堤似的掉了下来,“我就知道,你讨厌我。”

就连第一次叫她名字,也是为了说她笨蛋。

年鹤声没想惹哭她,“我怎么讨厌你了?”

“我的舒芙蕾你都没带回家,也没吃……”

颜以沐从来没有被一个同学像年鹤声这样拒绝三次,她性格再和善也觉得很受伤,而这种连续拒绝她的举动,在她看来就是对方讨厌她。

年鹤声隐约回忆起颜以沐出事的时候,手里好像提着一个粉色盒子。联想到她放学后会来找他,原来是为了舒芙蕾的事情。

刚才疼她都是无声在掉泪,但现在因为那盒舒芙蕾,她哭的连鼻头都红了。

“是我忘记拿了。”年鹤声开口解释,“准备带回家吃的。”

颜以沐泪眼婆娑的看向他,“……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年鹤声并不想接受那盒舒芙蕾,他明面上的接受也只是为了敷衍,与狂蜂浪蝶们逢场作戏的场合他早就厌倦了,他来二中也不是为了和人拉近关系,尤其是和颜以沐这样的女生。

但今晚颜以沐的行为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鬼使神差的愿意撒个谎,平息她现在的眼泪。

“真的。”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方巾要递给她,发现方巾还有些微湿,上面还残留着她没干的眼泪。

年鹤声顿了顿,把方巾收回去,重新抽了床头的纸巾给她。

颜以沐接过后礼貌的说了谢谢,年鹤声将她放在一旁的书包递过来给她,“联系一下家里人。”

她点点头,现在回去还要一会儿,先给夏即昀打一个,不然他把事情捅到夏蔚那里去就糟糕了。

q.q留言和未接来电全是夏即昀的,想起上次她晚归对方的态度,她也不敢再耽误,立刻回拨过去。

通话几乎是立刻被接通,夏即昀急躁的声音穿透整间病房,“颜以沐!你在什么地方?!”

颜以沐被吼的手机都没拿稳,掉到了床上。

“说话!你到底在哪儿?”

她要去捡手机,有人先一步替她拿起。

年鹤声接起电话,“她现在受伤在医院,你想知道什么情况,我替她告诉你。”

年鹤声言简意赅的告知了夏即昀颜以沐现在的情况,挂断电话把手机递还给颜以沐,“今晚别折腾了,他现在来医院,你先休息。”

颜以沐不想给夏即昀添麻烦,但她刚才吃的药里有安眠的功效,加上她现在头还晕乎乎的,根本不想离开枕头只想睡觉,便顺从自己的内心听了年鹤声的话重新躺了下来。

“年鹤声,你记得明天叫我一起上学……”

年鹤声替她关灯的手一顿,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走出了病房。

肖逸文站在走廊外面玩手机,见他出来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放,“Viktor,回家?”

“你先回,我等她家里人来。”

“也行,我陪你一起等。”肖逸文没骨头似的靠在墙上,忽然想到:“这个妹妹仔系唔系钟意你啊?不然怎么为你破相了?”(这个妹妹是不是喜欢你?不然怎么愿意为你破相)

年鹤声不置可否,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闭眼假寐。

肖逸文那点八卦的想法得不到验证,他兴致缺缺的继续把手机摸出来打游戏。

半小时后,夏即昀风风火火的来到医院,年鹤声让他进了病房。

肖逸文一脸好奇:“这系妹妹仔嘅家人?确定唔系男朋友?”(这是妹妹仔的家人?确实不是男朋友)

一般来说学生出了这种事,都会联系自己的家长来,而颜以沐叫来的却是个和他同龄的男生,身上还穿着二中的校服,也难怪肖逸文会猜测对方是颜以沐的男朋友。

颜以沐已经睡下了,夏即昀很快就从病房里出来,对年鹤声说道:“感谢你送她来医院,垫付的医药费我现在就转给你,时间也不早了,她这边就由我来照顾,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微黄的夜灯,门开了一条缝,年鹤声站着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颜以沐侧躺在枕头上的睡脸。

乖巧安静,却也带着几分不安。

年鹤声目无波澜的收回视线,“她是为我受的伤,在她伤好之前,我会负责到底。”

夏即昀闻言皱了皱眉,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成拳,他语气也冷了几分,“具体情况等她醒了我会亲自问她的,请回吧。”

既然这个男生是颜以沐主动打电话联系的,那就证明她相信他。

年鹤声颔首,没再逗留,和肖逸文一起离开了。

夏即昀重新回到病房,习惯性的随手关房门,在门要重重的合上之前,他又伸长手臂扶了一下门把,轻轻的关上。

他走到病床旁坐下,看见颜以沐雪白的额头上鼓起的大包,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竟然会为了别的男生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