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他撒了弥天大谎

段惊尘被白清欢轻飘飘的几句话逗弄得生闷气,又和往日一样,只露着通红的耳朵尖给她看,像极了一只想咬人又不敢张嘴的愤怒小犬。

她忍着笑,毫不客气地上手捏他发烫的耳垂。

“你转过来看我。”

他倒真的转过头来了,乌黑澄澈的两眼里带了些控诉,小声道:“别……别逗我了……”

“好了好了,”她放缓了语调,闻声哄:“不逗你了,你让我检查一下伤势怎么样了。”

段惊尘才刚刚平复下来的表情又有了失控的预兆,睫毛乱颤。

“你……你又想检查什么?”

白清欢看着他骤然绷紧的身体,还有下意识抬手按着衣襟的动作,一时间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莫不是自己平日里真的太过粗心,太不注意分寸了?

以至于段惊尘到现在还这么扭扭捏捏遮遮掩掩放不开!

她屈指轻弹了一下段惊尘的手背:“怎么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是些不可描述的东西?手拿开,我正经检查。”

段惊尘抿着嘴不吭声,低着头,肩膀往下一沉,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在失落。

不过这次白清欢倒真的很规矩,用灵力在段惊尘的体内游转检查一番后,便松开了手。

“不愧是医仙,看样子你小子是死不掉了。”

他微微扬了一下眉毛,理所当然地回:“那当然,我们剑修都很难杀的。”

她低头笑了笑,摸了摸他垂在自己手边的那缕头发,微微向他倾身。

他才刚抬起的头也不知道是低下还是保持,就这样浑身僵硬地和她对视着,两人的瞳孔中都倒映着对方的影子。

她温声道:“你好好养伤,我会每日都来检查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回答:“好。”

“痛了就跟我讲,不许再嘴硬死装。”

“……好。”

“那你现在痛不痛?”

他沉默了一会儿,仰着头看着她,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兴许怕她担心,又补了一句:“就一点点。”

“一点点痛啊?”她若有所思地颔首,反手在芥子囊中一抹,捏着一粒圆润的丹药递到他的唇边:“那就吃一点点糖吧,啊——”

哄小孩似的动作和语气,他一点儿也不觉得丢脸,反倒很乖顺地张口,任由她将那粒丹药送进了口中。

是止痛的丹药,他尝出来了。

不过兴许是另加了一味甘草,入口没有苦涩,唯有让人脑子发蒙的清润甜味。

她笑了笑,抬手在他柔软的发顶揉了揉,比揉捏刀疤的动作轻了许多。

“乖,好好养伤。”

虽说段惊尘已经醒来,但是毕竟身体受了寒渊之水的侵蚀,很快就又陷入了昏沉之中。

白清欢将刀疤留在他身边看护,自己放轻了声音掀开竹帘往外走。

院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下了,云华真人抱着剑入定守在不远处,而先前同在檐下的宋兰台如今却没有进去,而是站在一方草亭中,失魂落魄地看着她。

眼看白清欢出来,宋兰台下意识地往前踉跄跟了两步。

“你……”他喃喃开口,想喊她阿姊,看到这么一张脸又觉得喊不出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嗯?”白清欢停下脚步来。

他沉默了好久,突然小声问:“你和他一起,觉得开心吗?”

白清欢不知道他到底问的是什么,但她确实心情不错。

“开心啊。”

“比和任何人在一起都要开心?”

“是啊。”

白清欢挺想细说自己监工段惊尘挖灵石矿时,亲眼看着他将一块块极品灵石完美无缺地送到自己手里的那种快乐的,但是很明显宋兰台不是一个合格的倾听对象。

在听到白清欢毫不犹豫的答案之后,他就像是丢了魂,半晌都再没有回应。

她也不准备追问,颔首告别后,离了医仙宫,径直朝着外面走去。

如今的羽山,和她记忆中的仙庭已是大相径庭了。

但或许是后人仍想竭力还原出旧日仙庭的繁华与风貌,所以几处主要的仙宫位置倒是没有太大变化。

尤其是羽仙宫。

白清欢站在熟悉的凤仙宫门口,宫门外守候着的不再是凤家的人,而是旁支的两个羽仙。

在看到她这张陌生的面孔后,两个羽仙当然不会轻易放她进去,但是还未等白清欢亲自召唤凤翎洛,就从中走出一个年迈苍苍的羽仙微躬着身出来。

“仙君请。”

白清欢认得他,这人曾经是凤翎洛幼时的侍从,偌大的羽仙宫中,似乎也只剩下他一个旧人了。

在过去的几日中,这个羽仙曾多次来医仙宫中探看,还送来了不少珍稀的药材,其中甚至还有一滴凤凰的心头血。

不消说,这定是凤翎洛的意思。

但古怪的是,凤翎洛却始终没有主动来见白清欢,甚至有点躲着她的意思。

如今她直接来了羽仙宫,他也是躲不掉了。

羽仙侍从带着白清欢走过漫长的庭院,最终走到了一处小院落前,便不再指引了。

白清欢推开院门走入其中,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仙树被方才的雨水冲刷过,叶片翠绿得亮眼,风自叶隙穿过,哗啦声不断。

树下,依然一副少年面孔的凤翎洛似乎正对着树干比划着什么,听到推门的动静后,手脚停顿了一下。

他转过身,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

“啊小白来了?神女……阿不是,那位女仙子的伤好了吗?”

他热络地往白清欢这边走来,还很是哥俩好地拿拳头轻轻捶了一下她的肩膀。

“对了,当时在放逐之城中人太多不方便说,现在你总得讲一讲,你怎么就成剑仙的转世了?你不是我羽仙宫的小仙娥吗?”

“啊还有,先前我就有听说盛德仙君最近一次的转世叫什么……段惊尘是吧?你还骗我说你叫小白……”

“还有你看这棵天梧树,我当初还送了种子给其他仙家呢,剑仙也得了一粒,你快说说,他种活没有?”

他嘴里没停地絮叨着,又是装出生气的样子找她算账,又是同她追忆共同长大的往昔。

然而白清欢却只是安静站在那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在她目光的注视下,凤翎洛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他再也装不下去那副少年时才有的天真笑容,无奈地叹了口气,口中嘟囔着,重重一拳打在了树干上。

“哗啦——”

树叶被打得哗啦作响,凤翎洛沉默了片刻,小声问:“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我起初还不确定,但是现在看你这样子,才算是知道了。”白清欢的视线在院中搜寻一番,最后自顾自地寻了个石凳坐下。

她问:“说吧,你和应临崖到底怎么回事?”

凤翎洛听到那个名字后,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他冷哼:“应临崖此人乃是羽山叛徒,我势必诛之!”

白清欢的动作一顿。

某种意义上而言,眼前的凤翎洛并非是她熟悉的那个孩子,毕竟三千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了。但是童年的烙印,往往又伴随人的一生。

凤翎洛小时候绝不算乖孩子,他说谎时,右眼总是会忍不住乱跳。

如今他的右眼颤抖得很快。

他在说谎,而且是一个弥天大谎。

“可是你在和他争夺战神仙令时,差点丢了命,你斗不过他。”

他深深地看着白清欢,眼中忽然浮出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悲色,像是为自己的无能而哀恸:“只是一次必要的失败而已,一块仙令并不能改变什么,一场盛大的成功之前,总要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牺牲。”

他的眼还在跳动。

白清欢轻声问他:“你和他……这样斗了三千年,如何才算尽头?”

凤翎洛背靠着这株高大的天梧树,喃喃:“我不想的,事情走到了这样的地步,可是我们自多年前就走上了相反的两条路,也只能斗到那条路的尽头为止。”

“你后悔吗?”白清欢问他,“后悔在仙庭初乱时,竟然拼死护住了他。”

凤翎洛偏过头看她,炽热如烈焰的双眸中,有浓烈到几乎凝为实质的坚定。

“我凤翎洛,此生无悔。”

白清欢注视着他的眼睛。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没有再跳动了。

……

寒渊。

漫天飞雪将视线遮挡了大半,这里几乎没有灵力流动,有的只是冷到瞬息将人冻结成冰的寒流,根本没有任何修士能够靠近,甚至连体魄超凡的仙族,也不敢轻易踏足于此。

能够行走于此的,唯有在寒渊中生活了不知多少岁月,已经彻底习惯这等苦寒的妖部。

在这一片荒芜的大地上,凭空浮出了一座仙宫。

确实和当初的仙庭相差无几,只不过不是用昂贵的灵石和仙木雕琢搭建而成,而是全部由巨大的冰块凝成,在凄冷的寒风之中泛着幽蓝的光。

若是有年迈的仙族在此,定能认出这座冰宫,和当年的战神仙宫一模一样。

只是这仙宫附近守着的不再是仙将,而是一群煞气十足的妖将。

“逐星大人,我们真的不进去帮忙吗?”

“大人的气息似乎变得很混乱……”

“闭嘴。”逐星一动不动,呵斥了其他妖将。

她冷冷看着仙宫中不断泛出的光芒,面无表情道:“大人正在融合战神仙令之中最后一块灵魂碎片,过程漫长难熬是正常的,但既然他已经苏醒,那就不是问题,他才不是应临崖那般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