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同一个人手底下吃这么多次亏,隆科多也憋屈啊。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然接连被这个顾三打脸?
做个官他容易吗?
隆科多现在一看见李四儿就心烦,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谁让你李四儿老是不长眼要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爷真是整个人都要被你弄得憔悴万分了!
眼看着众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瞧着自己,隆科多忍无可忍,一把摔了酒杯,只喝道:“将这臭娘们儿抬回府去,甭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可怜李四儿刚刚晕过去,竟然就被隆科多当成了弃子!
幸好李四儿现在是晕着的,要是现在醒着也是被气晕过去的下场。
不仅是隆科多,整个万景楼都要被顾怀袖这忽然之间出来的一枪给吓住,这天底下竟然有女人随便一抬火铳就打出来的?
张二爷到底娶了个什么怪物回去啊?
众人擦着冷汗,瞧着对面的女人们一起进了各自的雅间,这才歇了。
原本众位官太太们是想让顾怀袖到大堂里头一起看戏的,可是在顾怀袖刚才火铳声一响之后,再没有人敢开口。
这样一位连火器都能玩得自如的妇人,当真是出身书香世家的闺秀?
到底她们是不知道,早年顾怀袖的吃喝玩乐到底是到了哪个境地。
顾怀袖掰着指头算了算,其实自己是吃喝玩乐样样都会,只是没有一样精通罢了。
不对,其实自己挺擅长吃的……
咳。
总之吧,顾怀袖能玩火铳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毕竟,这玩意儿虽然难弄,可毕竟还有。若是给顾怀袖一架红衣大炮,她就肯定玩不转了。
胖哥儿两眼都在冒光,死死地抱住她娘的手,“娘……娘……娘!你好厉害!”
顾怀袖摸小狗一样摸摸他的头,只道:“你现在才知道吗?”
“以前觉得爹好厉害,现在觉得娘比爹厉害多了!”胖哥儿狗腿地过来夸她,眼神里全是崇拜和期待。
他完全不会意识到,一个妇道人家、弱质女流,竟然拿起了火铳,还想都不怎么想的朝着对面的天潢贵胄们拉响枪栓,是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胖哥儿的人生里,他娘就是天王老子就是法啊!
“那个就是爹说过的火铳吗?小胖也想玩……”
“谁知道那火铳是谁的,别闹了,咱们坐着。”
顾怀袖坐下来,也把乱蹦跶的胖哥儿按着坐下来,然后叫人倒了杯茶。
不一会儿,外面的果盘点心各式零嘴,也都被戏楼这边的侍女们给端了上来。
下面的戏台子上,已经开始唱戏了,戏子们将脸给涂得浓艳无比,今天演的竟然是《牡丹亭》,顾怀袖讶然了一下,倒是笑了起来。
楼上大多都是雅间,下面却都是一些普通的老百姓,今科不少的士子也来了,听戏之余倒也吟诗作对,风雅至极。
顾怀袖正把胖哥儿辛辛苦苦剥好的瓜子放到自己的面前,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侍女通报道:“夫人,有人……求见您。”
“有人?”
顾怀袖心道刚才官太太们人都已经走了,这时候会是谁来求见自己?
顾怀袖手一摆,道:“青黛你出去看看。”
青黛出去一看,竟然是个洋人姑娘,看着挺吓人地,深目高鼻、金发碧眼,与寻常人不一样。
顾怀袖听见这话一愣,洋人?
“这倒是奇怪了,请她进来吧。”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心里刚刚还念叨着呢,人就已经进来了。
艾琳是真没想到,大清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女人……
她刚刚一进来就看着顾怀袖夸张地大喊:“哦,您简直是我的女神,天,这位夫人您太棒了!”
一副封建妇女代表模样的顾怀袖,有些迟疑地望了望她,只觉得他们热情太过。
嘴角一抽,顾怀袖觉得有些吃不消。
“还未请教您是……”
“夫人,您好。”艾琳伸出手来,想要与顾怀袖握手,她习惯了英式礼仪,这会儿还不大改得过来,“艾琳·罗维斯。您可以叫我艾琳。”
顾怀袖起身伸手与她握了一下,之后才觉得这样的动作很奇怪,这才坐了下来,颇感兴趣地看着她:“我尚不知您的来意……”
“哦,您还不知道吧?”艾琳捧着自己的脸,厚厚的嘴唇透着几分犷野的性感,“刚才您那只火铳是十四爷的,我先头才借了十四爷的东西来玩,他还不大舍得……不,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您太厉害了!”
现在想想这一位夫人抬着火铳一下子崩掉了对面的花瓶,就觉得自己身上的热血都在燃烧!
艾琳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瞅着顾怀袖,模样竟然跟之前的胖哥儿差不多。
胖哥儿这时候也兴奋了起来,改去抱艾琳的大腿:“那一只火铳是您的吗?我也可以玩玩吗?”
“哦,真壮实的小子!”艾琳感叹了一句,不过却为难地摇了摇头。“刚才小气的十四爷已经派人将火铳拿回去了,不过如果你喜欢玩的话,可以来找我啊,我下次再跟十四爷借去!”
可怜艾琳完全不知道十四阿哥那边的人到底受到了什么惊吓。
若是她再去借火铳,十四阿哥就一句话:不借,艾琳,我们不借!
一听见那是十四爷的火铳,顾怀袖才是眼前一黑。
不过回头来又想,这么危险的东西到处乱放,出了事情也怪不到自己的身上来,管他那么多呢。
若是旁人问起,顾怀袖就一句话:臣妇不知道那是火铳,只是随便摸了摸!
对,只是随便摸了摸!
臣妇哪里知道这个大家伙这样厉害?
臣妇很无辜的!
顾怀袖打定主意,就用一种无比淡定的表情面对着艾琳堪称天花乱坠的盛赞。
偏偏艾琳夸她也就罢了,旁边还有个小胖子一起夸,顾怀袖简直有一种扶额的冲动:你俩别一唱一和,说恭维话是一门艺术,有你们这样当着人的面夸的吗?
顾怀袖听一场戏头一次听得这么吃力。
她揉着自己的额头,几乎眼冒金星地听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叽叽喳喳,趁着他们聊得高兴,索性留了青黛在屋里看着,自己出来透气儿,结果恰好听见外头两个人在说了对面的事情。
隆科多让人把李四儿抬回去了?
这一回,他似乎倒是识相了。
只盼着李四儿的事情,他别缠住不放就成……
不过……
咳,最担心的人应该是隆科多。
顾怀袖忍不住想着那一百头猪若都是到了隆科多的府上,不知道这位爷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若是这件事闹大了,顾怀袖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说辞。
没关系,官员之间自来有礼尚往来的说法,有时候大家都在送礼,要紧的时送什么。
顾怀袖送猪,这好啊!
反正她这是送给隆科多吃的,又没说是送给他的美女。
不知不觉之间,又一条毒计已经生成了。
顾怀袖笑了一声,忽然之间听见下面有人吟诗作对,又大笑起来。
下头都是今科来顺天参加会试的举人,看着出来的人个个都是衣着光鲜。
仔细想想,当年这个时候的张廷玉大约也是这样。
弯唇一笑,顾怀袖正准备走,不过却看见下头廊柱边有个缩着肩膀的男子,一副受不住春寒的模样,瞧着眉目倒是颇为俊朗。
天下寒士,只求一朝金榜题名吧?
顾怀袖也没多想,在外面透了一口气,没一会儿就到了离开的时候,艾琳一路跟着顾怀袖出去,一副已经跟胖哥儿成为好朋友的模样。
“对,十四爷也很厉害啊,骑马射箭什么都行。是的,火铳也会,准头很好!”
“你一说我又觉得我好像见过……”
好像当初自己去点禅寺骂臭道士的时候,就见到过十三爷,旁边那个就是十四爷吧?
胖哥儿想着,有些不大记得了。
他们到了门口,就跟艾琳分别。
艾琳拉着顾怀袖的手,两眼又开始冒星星:“您就是张翰林的夫人吧?不知道以后我可不可以来找小胖玩……”
“他喜欢玩,你可以来找他的。”
顾怀袖头疼,只看着穿着马面裙的洋妞,有一种特别违和的感觉。
听见她的话,艾琳欢呼了一声,满脸洋溢的笑容看着顾怀袖离去。
她回头来转过身,就看见皇宫里的皇子们也出来了,罗尔也在。
艾琳上去就跟诸位爷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福身礼,然后对着十四阿哥胤祯大喊:“十四爷,我见到那一位玩火铳的夫人了,她太美了,不,要紧的是她好厉害……啊,还有她的公子,好可爱的……”
胤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张二夫人什么模样他们能不清楚吗?
艾琳简直是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
众位阿哥堪称无语地绕过了艾琳,直接从她身边过去了。
艾琳百思不得其解,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吗?为什么看着诸位阿哥的表情,竟然像是撞见了丧门星一样有些晦气?
不得已,艾琳最后拉住了走在后面的十三阿哥,“十三爷,这……艾琳说错什么话了吗?”
十三阿哥好笑地停下来,忙道:“不,艾琳,你什么话都没说错,继续这样下去就好了。”
说完,十三自己止不住地笑,上去跟太子和四哥走在一起。
胤禛回看了艾琳一眼,眼底也划过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
太子哼声道:“这女人真是疯了……若不是因为怕将这件事捅大,伤了隆科多跟佟家的面子,早让人把那刁妇抓起来治罪了!”
看得到,吃不到,感觉一点也不好。
太子爷眼神阴狠,甩了袖子就朝着外面走。
后头胤禛胤祥两个人对望了一眼,这才跟了上去。
至于顾怀袖,已经去远了。
出来一趟,也要再去看看廖逢源那边,今年的新茶江南已经在收了,廖逢源有时候在那边张罗事情,有时候又要忙着来这边办会馆的事情,现在他儿子廖思勉也开始懂事,知道帮着父亲做事。
不过廖逢源从来不让廖思勉插手生意,只让他好好读书。
顾怀袖来的时候,就看见廖思勉坐在一壶春的一张桌案上,写着字。
小胖子一见到廖思勉就奔了上去:“勉哥儿!勉哥儿!哈哈……”
“哎,胖哥儿!你怎么来了?”
廖思勉缺了个牙,还在换,这会儿一下就放下了笔,连忙跑上来跟胖哥儿叙旧,一转眼也看到了后面跟进来的顾怀袖,忙躬身行了个礼:“夫人好。”
顾怀袖上去拉他起来,只道:“只是顺道来看看廖掌柜的,不成想竟然看见勉哥儿也在,想必你们今年上半年又要在京城里过了?”
“正是呢。”
廖思勉点了点头,又道:“最近河上的事情不少,我爹挺担心生意的……唔,这些我都不大懂。”
“我知道了,你跟胖哥儿去玩吧。我上去找你娘说说话。”
顾怀袖叫人上去通传了一声,便跟着走上楼去。
胖哥儿跟廖思勉在下面下棋,顾怀袖刚刚上了楼,竟然就看见一名男子靠在花架旁边,手里端着一壶酒,一副落魄浪荡子的模样。
他也没回头,知道是顾怀袖上来了,只用干净漂亮的艾子青颜色的袖子,擦了擦白玉酒壶,笑了一声:“一别年余,夫人别来无恙?”
“无恙甚好。”
顾怀袖意有所指。
刚刚上来就看到沈恙,顾怀袖真是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这人真是机关算尽,如今又落得什么下场呢?
不……
这些都是表象。
顾怀袖想起张廷玉推断的事情,就觉得这人心机深重堪称骇人。
罗玄闻已经没了,他却还打着罗玄闻的旗号,把自己的生意挪到一个死人的名下,从而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张廷玉从上面对他的打击。
她不想在这里多留,看见他就有些犯恶心,转身就要从另一边的楼道上找刘氏去。
沈恙袖长的手指按着花架上一朵刚刚绽出来的海棠,只道:“夫人若是有恙该多好……”
“毛病。”
顾怀袖懒得搭理他,眉头拧紧了。
下面的廖思勉根本不知道大人们的恩怨,他只说了他爹来了京城,却没说这个时候沈恙竟然也来了。
现在他茶布米生意都已经不怎么行了,看上去他的确应该是一副憔悴模样。
只可惜,顾怀袖心知这一切不过是做戏。
她冷着脸,就要从前面过去,一面暗骂这人无礼,登徒子一个,可又苦无避让之法,霎时之间只想让他滚!
谁料,沈恙看见她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却忽然一把拽了顾怀袖,往旁边雅间里一让,人便已经到了门里。
他是着实忍不住了……
原本一日一日想着,以为能忘,至少取哥儿的事情已经不再是他后患。
他原以为,自己不过就是好色……
可今年跟廖逢源一起来京城,果然听见她在下面跟廖思勉说话的声音。
如今一看见顾怀袖,却是忍不住了。
他斜了一眼想要冲进来的青黛,只将手指弯了起来,轻轻地压在了顾怀袖纤细的脖颈上。
没有别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个字的威胁。
沈恙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顾怀袖,一旁的青黛惊恐起来,却完全不敢动了:“你干什么?放开我家夫人!”
“嘘……”
沈恙轻轻抬了自己的左手,用方才压住壶盖的食指竖起来,放到自己唇边,扯开唇,微微一笑:“青黛姑娘,沈某人有病,这时候千万别刺激我……不然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可别怪我。”
原以为沈恙好歹也不会对女人动手,顾怀袖真是错了。
她完全没想到他竟然疯狂至此。
眼带嘲讽地看着沈恙:“你是被我家二爷给逼疯了吗?”
“你家二爷的确快逼疯我了。”
沈恙微微一笑,而后眼帘一垂,眼神晦暗不明,却道:“不过……沈某人觉得,夫人逼疯人的本事更厉害呢……”
他手指微微一收紧,咬了咬牙,似乎很想这样一把掐死了她。
“若是你死在这里,张廷玉一定很心疼吧?”
“你敢吗?”
顾怀袖知道沈恙也是个很惜命的人,天下谁不惜命?
沈恙杀了她,就别想活着走出京城了。
这一点,沈恙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笑:“我的确不敢。”
可是,他想做点别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沈恙眼神微动,指腹磨着顾怀袖脖子上滑腻的肌肤,看她明明有些害怕,却还强作镇定的模样,心下竟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张二夫人,乃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我沈某人,真欲做那一回登徒子……”
《登徒子好色赋》之言,在他说来,却是字字句句毫无违和之感。
沈恙弯着唇,缓缓地靠近了顾怀袖,嘴唇即将贴上来,甚至呼吸将相交。
他手还扣在顾怀袖的脖子上,顾怀袖瞪视着他,嘴唇却紧抿着,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响亮。
顾怀袖冷眼看着他扭过头时候脸上五道指印,“沈老板,自重。”
沈恙在她撤手回去的时候,已然放了酒壶,一把扣住她手腕,道:“你这么辣,谁吃得消?”
刚才摔他一巴掌的乃是右手,这会儿右手被扣住,顾怀袖毫不犹豫抬了左手又一巴掌摔出去,脸上表情都没变一下,只道:“反正你是吃不消。”
左右两边脸都挨了一下,沈恙竟然气笑了:“不过想轻薄你一下,至于下手如此狠吗?你左手力气比右手还大……”
“你如今也比昔日惹人厌恶许多。”
顾怀袖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腕,终于退开了。
沈恙也没有再控制着她的意思。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意思……
她终究是张廷玉的女人,即便此刻能一亲芳泽,终究也是连累她罢了。
沈恙想想,若是其他人还无所谓,可偏偏这人时顾怀袖……
他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余香,只将指腹往唇边一凑,舌头尖轻轻舔了一下指腹……
顾怀袖见状只觉得自己手被毒蛇咬了一口,连着整个人都发寒抖了一下。
她无比忌惮地看着沈恙,这人疯病越来越厉害了,她觉得自己还是早些走的比较好。
沈恙只道:“你丫鬟也不会说出去什么……夫人,你亲我一下,我给你一个惊喜怎么样?”
顾怀袖冷笑:“不稀罕。”
说罢,她终于定了定惊魂,谨慎地退出了房间。
沈恙就站在屋内的门扇的阴影之中,看着顾怀袖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两手手指轻轻地碾了一下,只仰头看着虚空之中某处,又将手背过去。
钟恒就在屏风后面,有些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爷?”
沈爷闭着眼,道:“……她都不问问是什么惊喜,我也就心安理得地藏着了。”
“都走错了路,您还准备回头吗?”钟恒笑了一声,却很清醒道,“如今您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沈恙也笑了,“你说得很对。”
外头顾怀袖抬手按着自己脖颈,终于走出去了,她气息微乱,只咬牙骂沈恙,回想张廷玉那一条毒计,这人就活该是这个下场!
青黛差点吓得说不出话来,哪里想到走一壶春一遭,竟然遇见这种事。
前面的阿平迎上来:“夫、夫人,您之前让找的百十来头猪已经找好了,这个……真要送吗?”
顾怀袖火气大,只冷笑一声:“送!不仅要送,再给我找上百十来头送到琉璃厂旁边万青会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