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气头上

到底年家的人都有病。

顾怀袖郁闷了好一阵,才坐下来平复了心情,整个宴席上她完全抢走了老寿星的风头,被一个年家小姑娘闹得又是尴尬又是无言。

中午筵席暂时散去,顾怀袖几乎是气冲冲走下台阶的,张廷玉算是知道了请到底怎么回事,年羹尧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郁闷得两下也就过去了,众人之前都笑趴在地上了。

至于张廷玉,旁人艳羡的目光都能将他整个人给埋掉!

现在看着顾怀袖一脸郁闷地走过来,他赶紧拉了她,笑道:“还在想那年家小姑娘的事儿?”

顾怀袖“嗯”了一声,又奇怪:“你也知道?”

“你是没瞧见,那年羹尧年纪轻轻,差点气歪了鼻子……”张廷玉说话的时候,俨然将年羹尧等人当成了是小辈,他如今已经二十好几,跟年希尧是一辈,跟更年轻的却没什么话聊。他道,“年小姑娘的事情你也不必介意,脸……就这样,挺好看。”

他越是这样说,顾怀袖越是怀疑自己脸有问题。

女人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容貌,她恨不能踹上张廷玉一脚:“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好好说!”

再不老实交代,当心今晚滚出去睡!

见顾怀袖是真恼了,张廷玉才笑着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

原来是年羹尧自己作,跟他妹妹斗嘴,口不择言了,这才拿顾怀袖出来说,岂料那年沉鱼见了顾怀袖竟然羞煞。

到底年遐龄家的女儿取这么个名字,便是用的“沉鱼落雁”这个意头,可以说别看现在年沉鱼年纪小,长大了定然成为名动京城的美人。

可兴许谁也想不到,沉鱼小姑娘竟然在如此年幼不知事的时候,遇见一个“曾经”名动过京城的大美人顾怀袖,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比不上,两次见了顾怀袖都被羞走。

这一个段子,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传遍京城了。

青黛在一旁笑得打跌,她还看二少奶奶那样紧张,竟没想是这个原因在。

想来是头一次顾怀袖素面朝天,已经让年沉鱼自愧弗如,因而掩面哭着跑走;结果二少奶奶以为是自己没上妆,因而吓走了小女娃,所以回头就去补了个淡妆。怎料想人小姑娘好不容易重新鼓起勇气面对顾怀袖,一见美人又变了个模样,更鲜艳几分,顿时忍无可忍号啕大哭而去。

想来小美人被顾怀袖这一张脸给伤透了心,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顾怀袖听完便彻底嘴角抽搐了。

她站在那儿凌乱了好半天,轻轻地一摸自己这张脸,女人的武器……

年小姑娘这心理未免也太脆弱了吧?

她只道:“兴许她长大了,哭着跑走那个就是我了。”

青黛张廷玉等人同时摇了摇头。

反正这件事让众人笑了好一阵,张二少奶奶“吓”哭年遐龄幼女的消息,也的确在京城里热闹了好一阵,由此人家也问了,哪个张二爷啊?

您问是谁?

张英家的二公子啊!

哟,江宁乡试那个头名?

可不是,厉害着呢。

更厉害的是他那媳妇儿呢……

于是……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张二少奶奶成了名人。

年家兄弟那边郁闷了好一阵,才把年沉鱼给劝过来。

只是那小姑娘忸忸怩怩,带着哭腔说:“要不沉鱼改名吧……”

众人都哄着她,问她改成什么:“要不叫闭月羞花落雁……或者?”

“我不是沉鱼的西施,是被人家沉了的鱼儿……”

小姑娘可怜兮兮地说了这句话,又埋头下去哭了。

得,这一回倒是贴切了。

“……她就这样说的,奴婢听见了的时候眼泪都笑出来了,年家小姑娘太有意思了……”

多喜一张脸都已经笑红了,捂着自己的肚子,扶着多福,差点倒在地上。

顾怀袖琢磨着:“鱼……年鱼,多难听,还是沉鱼好。”

摇了摇头,她搭着张廷玉的手,踩着青石板小路朝前面走。

刚刚散了筵席没多久,这会儿要去看看顾贞观了。

不过才走到庭前,便看见柳姨娘从里面出来,叹了口气,一回头看见顾怀袖过来,她表情似乎有些慌乱,忙微微一躬身,给顾怀袖行礼:“三姑……张二少奶奶好,老爷在里头呢。”

顾怀袖道:“我与姑爷进去看看,你去忙自己的吧。”

柳姨娘垂着头:“多谢您送回来的礼物,妾身与明川都很喜欢的。”

“无事,你们喜欢便好。”

顾怀袖与柳姨娘等人的关系并不熟络,不过只记得四弟顾明川也是个秀才,明年参加乡试,后年运气好指不定能跟张廷玉一起中个进士。

光看看这些跟张廷玉同一科的人,就知道这位爷这些年到底还是荒废……不,也算不上是荒废,只是把自己打磨得更漂亮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大器晚成,至少成了“器”。

顾怀袖心里揣着想法,终于还是进了顾贞观的屋子,看他在上手位置坐着,便与张廷玉一起躬身行礼:“女儿给父亲问安,父亲近来可无恙吧?”

顾贞观手边的桌案上放着一些精致的礼盒,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他正看着这些东西发呆。

顾怀袖进来问了安,他才回过神来,忙叫夫妻两个坐下,又让顾怀袖别太劳累。

对张廷玉这女婿,顾贞观也总算是满意了,翁婿二人探讨了一下学问,顾怀袖一副“我什么也听不懂”的表情坐在那儿,老神在在地喝茶。

基本上半盏茶进了肚,顾贞观才以一句“果真有五车八斗之才”结束了谈话。

顾怀袖也微微地坐正了身子,将双手捧着的茶杯换了单手,然后轻轻地搁在桌面上。

顾贞观道:“我与女儿有些话要说,贤婿不如出去赏赏花吧。”

张廷玉没想到,怔了一下,顾怀袖也皱了眉,不过一瞥那桌上摆着的礼物,脸色微微地沉了几分,对上张廷玉担心的眼神,她笑了一下:“二爷出去吧,我与父亲说说便出来。”

张廷玉终于还是迟疑着起身,躬身拱手退了出去。

站在外头,他也无事可做,顺着走廊便随便走了走。

屋里这会儿倒是安静了下来,顾怀袖的手轻轻搭在桌面上,透明的手指指甲敲了敲红漆的茶几,才问道:“父亲收到的这些礼,似乎不大寻常。”

是不大寻常。

宫里的匹缎,跟外头出来的花纹是不一样的。

不是说外头没人用这样的花纹,毕竟皇宫里也有寻常人和寻常的用处,只是毕竟皇家的东西都要高贵上那么几分,民间也有,可用的很少。

顾怀袖一眼认出那是宫里出来的,也无非是因为府里还过一位与太子私通之后成功飞上枝头的芳姐儿。顾贞观又是这个态度,特意叫了张廷玉出去,留着父女两个说话,顾怀袖如何不怀疑?

顾贞观没有否认,只道:“芳姐儿叫人来传话说,庚辰科的会试总裁官肯定不会是张英大人,若是要贤婿保证高中,你只需要跟她说一声就好。哪里来的隔夜仇呢?这也是为着你与贤婿好……”

前几年张廷玉频频落榜,便有党派斗争的原因在。

三十二年的乡试有一个赵子芳,没能让张廷玉过去,实际上应该能说是张英为了除去政敌,所以将自己两个儿子放了三年,之后顺理成章地除掉了赵子芳。端看当时张廷玉提前与张廷瓒通信便知一二了。

整个张家,其实一直是张廷瓒与张英二人说了算,核心在这里,张英从没想过让旁人来继承家业。

由此,三十六年会试张英任总裁官,乃是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官场上的机会何其难得,更何况是多方势力均衡妥协之后的后果,皇帝需要这么一个人来担任主考官,所以张英顶上去了,张廷玉又遇见顾怀袖失踪一件事,因而恰好撞上也没参加。

这就是第三次了。

这一回,前面有一个林佳氏瑶芳来阻拦。

顾怀袖暗暗地盘算着,却已经从方才自己父亲那短短的一句话之中,获知了很要紧的信息。

林佳氏瑶芳是太子的人,她作为胤礽的枕边人,能得到太子的这个消息,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尤其是太子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芳姐儿问张廷玉相关的事情就可以冠以关心自己三妹和三妹夫的名义,太子又将张廷瓒当做心腹,所以不曾怀疑。

然而也有一点,这一回顾怀袖终于确定了。

那就是,张廷瓒果真是个两面暗线。

若张廷瓒真是太子那一路的,断不会让林佳氏往这边递这样的消息来。

或者说,林佳氏断断不敢递消息过来,因为她知道顾怀袖是不会相信的。

现在她敢将这样的消息递过来,定然是知道顾怀袖这边没有什么依仗,也就是说林佳氏其实清楚张廷瓒不是太子的人,前面顾怀袖判断了张廷瓒是四阿哥的人,这样一来……张廷瓒乃是四爷心腹的事情,其实林佳氏是知道的?

顾怀袖手一抖,林瑶芳凭什么知道谁是四阿哥的心腹?

那么……

这一切唯有一个解释。

好一个四阿哥,什么人他都敢用。

就是这样泼天的胆气,兴许能成就他将来的霸业?

顾怀袖的脸色彻底地沉了下来,看上去很难看。

顾贞观还在说话:“原我一直以为你是豁达开朗,不曾想你竟然也这样记仇……”

顾怀袖现在是有些坐不下去了,也没心情继续坐下去听顾贞观叨咕废话。

上一次她腿伤了,顾贞观来叨咕了一回,她没当一回事,自己告诉自己忍了就是;可如今借着他寿宴这个机会,芳姐儿叫林恒那边送来了东西,也带来了她的话,这是完全高高在上地俯视顾怀袖,像是可怜一个乞丐一样可怜她。

只可惜,即便她顾怀袖再穷再苦,也轮不到她林佳氏来接济。

起身,顾怀袖微微抿着唇笑了,和善至极。

“父亲,您兴许是年纪大了,忘记我当初跟你说过一句话……”

顾贞观面色一变,看向了顾怀袖。

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很陌生,两个女儿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再大的恩怨,不都是过去了吗?

如今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她为什么就不明白?

“怀袖……”

“本来今儿是您的寿辰,女儿不该说这样扫兴的话,可今日是父亲您逼我的。”

她唇边的笑意终于泛了冷意,将当年说过的一句话,再次提了出来。

“我曾言,若有一日,给我机会,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句话,成功地再次让顾贞观僵硬住了。

顾怀袖躬身一礼:“女儿告辞。”

说罢,直接转身离开。

到了外头,她看见小石方正在跟张廷玉说话,便拉了人直接走,脸色沉着,张廷玉当着旁人也不好多问,只跟着她走。

两个人一路到了外头,顾怀袖脚步有些急,斜剌里有个穿着花哨妖艳的女人从她前面台阶上跑过,一下被她伸出去的脚给绊倒,摔得“哎呀”一声。

顾怀袖看这女人妖艳而轻浮,哼都懒得哼一声,举袖微微掩着唇,挡了那浓烈的香气,便道:“抱……”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不看路啊?谁让你撞着姑奶奶的?!”

那人一下气炸了,还没等顾怀袖道歉的话出口,便劈头盖脸地骂了出来。

隆科多正在马车旁边等自己的小妾,这会儿一看简直被吓住了。

好歹张廷玉还是位狠人,别闹大了事情才好。

隆科多下车来,到了自己小妾的身边,温声安慰道:“四儿,没事儿吧?”

这是隆科多的妾室四儿,是强行从他岳丈那里夺来的,这在京城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张廷玉心里一清二楚,鄙薄隆科多的为人,自然也见不得这什么李四儿,更甭说顾怀袖了,平白被人呛了这么一通,谁都得生气。

现在顾怀袖还是在气头上,一见李四儿那模样,只冷笑了一声。

她宽大袖袍还遮着半张脸,眼底结了冰霜,声音寒肃:“我便是这样走路,不看路撞了你,又敢把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