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掌掴宣战

顾怀袖坐在屋里仔细地想了想,似乎自打张廷玉说“爷给你撑腰”之后,她就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所以见到张廷玉走进来,她忽然道:“你往门口站。”

张廷玉知道顾怀袖刚刚送走了顾贞观,孙连翘留下来再看看顾怀袖,毕竟两府里女眷走动比较方便。而今刚走进来就被她喝止住,顿时疑惑:“怎么了?”

“……”

顾怀袖暂时没回答,她盯了张廷玉半天,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张廷玉不由得疑惑,回头一看阿德:“阿德,爷今儿可有不妥之处?”

阿德连忙摇头跟拨浪鼓一样。

这可怪了,没什么不妥之处,顾怀袖干什么一直盯着自己?

“怀袖?”

“叫你别动,你还敢动?”

顾怀袖重重将茶杯一放,眼见着就要翻脸,屋里屋外的丫鬟们都愣住了。

张廷玉跟阿德也都是齐齐一怔。

岂料,下一刻她眼光就微妙了起来:“好了,你进来吧。”

张廷玉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没好气地走进来,笑得无奈:“又研究出什么整人的招数儿来了?”

“我哪儿有那么坏心肠。”

顶多就是整个人都是黑的罢了。

顾怀袖伸手一扯他腰上玉佩,却让他俯身下来,距离自己近了,微微一笑:“二爷,你近来英俊了不少,想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

一口气噎在胸口,张廷玉真是气乐了。

“你今儿莫不是吃错了顾少奶奶给你开的药?”

“哪儿能呢?”

顾怀袖说的可是真的,张廷玉是春风得意。

她只是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人站在自己背后真好。

由着她性子胡来,她这人很懒,懒得去算计谁,懒得去避让谁,谁要用脚来踩她,顾怀袖兴许也懒得费尽心机去琢磨圈套。

她喜欢懒惰一些,谁要踩她,她就打谁的脸。

不用思考,直白,简单,粗暴。

就是这么任性。

顾怀袖琢磨了一下,问他道:“你腰好吗?”

“……”

“噗……”

前面是沉默的张廷玉,后面是忽然喷笑出声又竭力忍住的阿德。

张廷玉回头就叱道:“再笑割了你舌头,赶紧地滚!”

阿德“哎”了一声,“小的这就滚了。”

说完一溜烟地退出去了。

屋里终于没人了,张廷玉危险地埋下自己的身体,靠近了她,微微地磨着牙,两手撑在她坐着的椅子的两扶手上,把顾怀袖整个人都圈进去。

“我的二少奶奶,你知道有的话,是不能问的吗?”

顾怀袖原不是那个意思,只讥笑他:“你满脑子除了那事儿就没装别的了!”

“别撩拨你家爷,现在火气正大着。”

张廷玉这是实话,大实话。

此时此刻,时时刻刻火气都大。

顾怀袖脸颊飞了一片红,一双眸子潋滟得很:“二爷有腰力,我问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是哪个?”

哪有女人家问男人腰的?她怎么不问肾呢?!

张廷玉险险要被她给气晕倒。

顾怀袖很自然地岔开话题:“你说为我撑腰,腰杆不硬,一撑就倒,我可没胆子出去嚣张跋扈……万一我打了人家的脸,人家给我打回来,我面子往哪儿放?”

她一如既往地虚荣着,谈话间也从来不顾忌这些。

张廷玉只觉她又可爱了许多。

两手撑着,他就着这姿势,声音喑哑而暗昧:“如今在这府里,你张二少奶奶就是只螃蟹……”

“可这螃蟹想横行天下九州,野心太大怎么办?”

顾怀袖直接用了他当年对的那一副对子,眼巴巴望着他。

张廷玉好笑道:“你这野心,太大,不合适,早早地用铁锤敲碎比较好。”

“你倒还记得……”她叹了口气,“做臣子的,要横行天下九州太难了,咱就八州吧。为了我的面子,二爷得要努力,回头您这腰要硬不起来,面子可不是妾身丢了的……”

拉长了声音的揶揄,让张廷玉更想要办掉她。

只可惜,还得忍。

他凑在顾怀袖耳边说了一句话,顾怀袖耳根子一红,秀气拳头一握便捶他胸口,“滚。”

阿德在外头道:“二爷,前院通报,说周大人来看您了。”

周大人,周道新如今也是个官儿了。

张廷玉只得歇了心思,一咬牙去了,回头却道:“晚上再见。”

见?

见你个大头鬼啊!

顾怀袖甩了对白眼。

她的腿也是孙连翘在治,很明显,太医院院使的女儿比别家的大夫好多了,药方子为谨慎起见已经找了多家的大夫来看看,张廷玉亲自过问,不曾有问题。

这些天各房送了不少东西来,顾怀袖刚刚回来,事情还是由三少奶奶管着,事情从上到下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

天气一日一日变冷,张二爷跟二少奶奶还是整日里秀恩爱,整个二房倒成为张府里最热闹活泼的所在。

看着二少奶奶腿是不便,可时不时能想出些新奇的游戏来,玩腻了就教给下人们,引得别的房里的下人也都来学。

渐渐地,张二少奶奶的名声就越传越远了。

这些都是小伎俩,顾怀袖也就随意宣传宣传自己,再叫人恩威并施地吹嘘一番又恐吓一番,自然有不少二傻子被她吓住。

调养到十二月初,冬日里天气寒冷,顾怀袖的腿倒是真的渐渐好了起来,比预想的要快多了。

如今只要丫鬟一个在旁边扶着,便能走动,不跟当初一样吃力。

不过孙连翘还是如临大敌,只说今冬千万别冻着,最怕留病根儿,遇上什么天寒阴湿,以后有得她受。

也是这个时候,顾怀袖觉得,孙连翘还是医者仁心。

她将自己放在“医”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宅心仁厚;可她一旦成为孙连翘,该使的手段和算计,一样不少。

比如今日,孙连翘又从顾府来了,坐下刚端茶,便说了一句:“事情办好了。”

这说的是当初那个中间人的事情。

若没有人居中联络,断断无人能将宫里的消息带出来。

顾怀袖忍不住地想那几枚翡翠扳指,都是这几年四阿哥从京城这边过去的。

她怕只怕这一位四爷也看中了林佳氏,别两姐妹最后在一个爷手底下做事就成。

不过想想,林佳氏野心大,又已经成为太子的人,更有了太子的子嗣,即便跟四阿哥有什么关系,怕也以为他是太子的心腹。

成不了气候,就是在一切结束之前,会有一定的危险罢了。

她派人来联络顾贞观,如今顾怀袖让孙连翘弄死了中间人,且看林佳氏还能使出个什么伎俩来。

顾怀袖已经将最不客气的话叫人带给了她了,这两个人之间已然没有再保留着外头那一层窗户纸的必要。

撕破脸便撕破脸,谁还怕谁啊。

而今听见孙连翘这平静的一句话,顾怀袖笑容更甚:“嫂嫂真是个好人。”

孙连翘几乎毛骨悚然,她叹了口气:“张二少奶奶快别这样说,我自觉是个刽子手。”

“嫂嫂若不当这刽子手,回头来咱们就要上断头台了。”

她和和气气,说出来的话却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眼见着又要到年关,院里院外都有不少人走动,顾怀袖也不把话说得很开。

她道:“你且候着吧,不过我看孙院使大人在宫里怕也步步为营呢……”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

孙连翘心头一跳,顾怀袖悠闲地捏了她的手,这么轻轻地写了几个字,孙连翘看没看清她是不清楚,可她写了,看不看清、想不想看清、能不能看得清,可不是顾怀袖能决定的了。

她开始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可怕。

似乎是江南的日子太顺心,以至于刚刚回京城,一见到这久别了许久的京城,整个大清功名利禄场的最中心。

皇权的集中地……

更也许,是因为孤独。

她跟张廷玉两个人的孤独。

孙连翘着实没想到,掐着自己的手心,似乎想要将顾怀袖那指尖在她手心里留下的细细痕迹给消磨去。

她暂时没说话了。

这时候,外面正好有人进来了。

顾怀袖这是搬了一张躺椅在外头看梅花呢,就在走廊下台阶边,腿上搭着厚厚的毛毡,还揣着手笼又握着手炉,一点也不冷。

来的这丫鬟似乎见过几面,虽是新年打扮得也格外浓艳了几分。

到二房来搔首弄姿?

顾怀袖一下想起来了,这不是吴氏身边的那个丫鬟吗?

长安没了之后,王福顺家的原也伺候得过来,可这丫鬟还是到了老夫人的身边。

王福顺家的把柄还在顾怀袖手里掐着,甭看只是那么小小的一撮,有时候真跟蝎子尾巴尖一样要命。

王福顺家的败就败在被顾怀袖拿捏着这小小的一点差池。

怕是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竟然叫了个看似稳重的丫鬟来伺候老夫人,往后有什么错处都有人背黑锅了。

王福顺家的,这心思也有意思。

顾怀袖想着,一下笑容满面:“这不是老夫人身边的妙慈姑娘吗?”

妙慈瞄了顾怀袖一眼,她伺候在老夫人身边有约莫四年了,别的没听说,光听老夫人时不时抱怨一下二房,自打二房回来之后更是频频说道。

吴氏颇喜欢妙慈,只觉得她跟长安一样得自己的心。

现在,妙慈也是老夫人的心腹,她以老夫人为自己的主子,肯定事事都向着老夫人。

这会儿便对着顾怀袖有礼地一弯身:“老夫人说,临近过年了,叫库房那边给拨了些许的小物件下来,虽不是太过名贵,可好歹是府里长辈们一片心意。二少奶奶在江宁多年,怕已经不了解如今京城时兴的东西了,您看看这一盒——”

这是刚刚从库房那边取回来的一只较大的锦盒,她说完,便踏上了台阶,躬身请顾怀袖打开。

顾怀袖却懒得动手:“青黛,你来。”

妙慈面色一变,皱了眉,却忍了没说话。

看样子打听到的二少奶奶有嚣张跋扈之名,果然不假。

如今见她这架势,竟然像是去了江南修身养性几年都没学好,便已经是暗暗看轻了几分。哪有女人家这样不娴静的?

顾怀袖看的人太多了,去江南那几年见识过的东西把后宅这些人多多了,她的心计只有往深了长,从没个变浅淡的可能。

现下一见妙慈眼珠子转,她就知道她心底是什么鬼主意。

可青黛已经上来,奉命打开了盒盖。

顾怀袖一瞧见里面的东西,便是眼睛微微一眯,一对缺了角的如意仙鹤延年佩?

妙慈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只是从库房取来的东西,奉命来的。

顾怀袖双手撑着扶手,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却慢慢地起了身,竟然稳稳站在地面上,高出了妙慈一大截。

她笑:“缺了角的仙鹤还怎延寿?死丫头是不让人过个好年了。”

说罢,高高扬了手就是不留情的一巴掌!

“啪!”

太出乎人意料了,走廊前后所有的丫鬟都愣住了,孙连翘更是从没见识过顾怀袖掌掴别人,这会儿一下就站了起来,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妙慈“啊”地惊叫一声,惊恐地朝着旁边一跌,竟然骨碌碌地滚下台阶,额头一下撞在了台阶角上,立时见了血。

“妙慈姑娘!”

“快看看,这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不少人赶紧冲了上去扶人。

顾怀袖刚刚起得急了,腿有些酸,又慢慢坐下来。

她不发话,自然有人帮她说话。

青黛上前了半步,笑道:“又不是咱们院里的丫鬟,紧张个什么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别家院里的奴才呢!”

那些人的动作顿时止住,面面相觑,退了回去。

妙慈没晕,一脸的惊恐,望着顾怀袖。

院门口,王福顺家的端着一只锦盒赶紧走进来,一面走一面道:“妙慈姑娘呢?她拿错锦盒了!哟——”

脚步一下顿住,王福顺家的停了一下,才慢慢挪上来,似乎被这场面吓住了。

实则,比这个更凶残的场面她已在同一个人面前见过无数次。

王福顺家的恭恭敬敬在台阶下面行了个礼:“二少奶奶,妙慈带错了锦盒,您别生她的气,就是个才来不久的小丫头片子。”

顾怀袖端茶,摆了摆小指:“青黛,去。”

青黛下去接了王福顺家的递上来的锦盒,只道:“少奶奶,这个是对的。”

“得,收下吧。”她笑一声,“王妈妈记得替我谢过了婆婆,就说儿媳记挂着她。”

王福顺家的有些为难地看了还趴在一边没起来得妙慈,“那妙慈姑娘……”

“哦,似乎磕破了头?”顾怀袖似乎这时候才瞅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又道,“抬她回去吧,我见不得打打杀杀、血血腥腥的。抬回去,就跟老夫人说,人是我打的。”

听见这话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要出事,这是要出大事啊!

二少奶奶这是公然要跟老夫人叫板了!

王福顺家的不敢说什么,连忙叫人捂了一下想要哭出来的妙慈的嘴,将人抬走,这才恭恭敬敬又给顾怀袖行了个礼,离开了二房。

转眼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飞变了全府。

有个新来的小丫鬟有些怕:“二少奶奶怎的这样吓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不吓人那还是二少奶奶吗?”回答她的人,有些自诩为老人的得意,“打她都是荣幸的,咱二少奶奶当年的本事可大了,我同你细说一番……”

回来了,煞星一样的二少奶奶回来了。

带着她那臭名昭著的大耳刮子,真是又让人怀念又叫人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