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绘川艰难地重新转动淡棕色的眼珠子, 让思维恢复运转,缓缓倒吸一口凉气。
她好像才把警视厅的卧底悄悄清空没多久?朗姆这就重新掺上沙子了?
这已经不是请警视厅倒闭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两仪绘川试着拖延一下:【今天是我重新上班的第一天,这就去参加联谊会不会太急切了?】
朗姆秒回:【工作同事之间的联谊是正常的社交, 新同事入职,总是要在联谊中认识各位前辈,即使是日本首相也不能违逆。联谊见到的人本来也只是日后工作交接中会接触到的同事,如果一开始没能给新同事好印象,之后再想认识, 是千难万难。并且,发展下线, 重新在警视厅埋进沙子, 不要像卡纳迪恩一样身死万事休,这也是你身为康帕利的任务。】
——刚刚被迫结束卧底工作,进入半休假状态的人,真的能直接去参加联谊吗?
两仪绘川抱着手机看着邮件,仿佛生出一种错觉,她现在正在玩avg游戏, 面对黑衣组织的上司要求她参加联谊的要求,她要二选一。
A【同意】或者B【坚拒】。
两仪绘川选择C,婉拒,【我需要问一下我上司的意见。】
朗姆:【这刚好也是我的问题, 你的上司是谁?】
两仪绘川松一大口气, 在看见朗姆的邮件到现在,嘴角终于扬起真切的笑。朗姆完全没发现降谷先生真的是太好了。
她回复得真心实意:【我不知道, 上司说话和我一样, 喜欢使用机械音,我现在没有见过他的面。】
这何尝不是一种实话实说——她第一次和新上司见面, 是在九山警部的办公室,那时候代替降谷先生说话的同事(现在想想应该是诸伏前辈)就是用的机械音。并且,她和诸伏先生也一直没有再见过面。
七分真三分假的话语,可以敷衍过测谎仪。更别说是邮件发送,白底黑字,情绪无从分辨。
朗姆很快回复:【行,你问。】
两仪绘川关闭邮件,闭眼休息片刻。
她根本没有打算去问。她在降谷先生眼中的人设,不管是胆大心细、还是跳脱不定,都和“热爱联谊”毫无关联。
只要等几分钟,然后和朗姆回复,说上司不同意,就可以……
手机在震动,两仪绘川睁眼一看,朗姆又补了一封邮件:【但是快点,铃木今晚要最终敲定一个人收买发展,你虽然年轻,毕竟是代号成员,能力比他强,由你敲定我更放心。尽快决定,Time is money。】
……今晚就要敲定?两仪绘川的心止不住地下沉,有的机会确实稍纵即逝。
警视厅公安里多出几个叛徒,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她首先是游戏玩家,其次是G5合作者,如果她不愿意继续和G5合作,她的身份也首先是白鸠,是康帕利。
警视厅警察这一层,足够让她去救诸伏前辈,去玩狼人杀,天亮之前把警视厅里残留的公安叛徒全用骑士枪戳了,但还不足以让她产生强烈到自爆身份的认同感。
如果要她冒着自己身份被暴露的风险,去探究可能被收买的公安……她真的会不愿意的啊!
只能二选一的游戏,抉择时会相当纠结。
另一个手机突兀震动,两仪绘川心念急转间,立刻摁断电话。不管是谁来的电话,这时候都不能接。铃木同事可能就在外面窃听。
手疾眼快地摁断后,两仪绘川才看打电话的人:降谷先生。
两个上司都赶着她下班的时间点发信息,完全凑一块了。
……所以,果然还是选C。
她真的要问上司的意见,看看自己的身份会不会因为参加联谊变得可疑。
做好决定后,两仪绘川迅速编写邮件:【一位姓铃木的同事正在邀请我去参加同事联谊,应该是小范围同科室的,他的邀请有点奇怪,我在犹豫要不要去。】
降谷先生回复得很快,公事公办:【公安内部的联谊、并且联谊地点在公安控制范畴内的,原则上可以参加。而从情绪价值上,适当开拓社交圈,有一些社交活动,对身心发展有益。你想去就去吧。】
两仪绘川犹豫片刻,还是回复:【非常感谢!】
那就去吧。
她给朗姆发邮件表示她的上司同意了,得到朗姆的一个笑脸。之后她收拾情绪,走出更衣间,和果然在门后偷听的铃木颔首。
“门禁不限时,我也暂时没有要你当我保镖或司机的任务——所以,联谊的地址是什么?”
铃木收起虚伪而浮于表面的笑,波澜不惊地开口:“我会带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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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不知名地底安全屋。
诸伏景光因为长久照射不到阳光的自我关押,皮肤白了不少,胡子拉碴,坐在皮椅上敲电脑的坐姿也懒懒散散,乍一看,有一种憔悴感。
但只要看进他灰蓝色的眼底,就能清晰感受到,他内里百折不挠的强韧。
他自愿将自己困于方寸之间,用自己的活动空间和家人朋友们的绝对安全做交换。
降谷零坐电梯下楼时,诸伏景光刚好把自己整理出来的人物信息打印成A4纸,递给他,嘴上也简单叙述着。
“铃木大介,28岁,未婚。现在算是綾田、斋藤的下属。工作履历上没什么问题,也确实是联谊爱好者,只要不加班,几乎每天都会去举办或参加联谊活动。除了联谊之外,他对赌马也有一些涉猎,不过投入的金额不多,从调出来的银行流水看,没有到赌博的程度——只是因为他的话,zero应该不会特地跑过来一趟?”
降谷零接过一小叠A4纸,放在手上。他嘴上想扯出笑,但最终只是垂下眼,简短地说:“我可能不应该因为她正常的同事联谊,就怀疑她有问题。”
诸伏景光摇头:“正常情况下,任何一个刚假死成功的卧底都不会去。除非她是双面卧底,有恃无恐。”
降谷零也拉了一条皮椅坐,但他坐不住,很快重新站起身,自言自语般说着,“她和我说了贝尔摩德的情报,进而发现她容颜未改的事实——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情报,可能和组织的机密研究所有关。如果两仪有问题,这种情报她不可能这么轻易泄露……并且,这完全有可能只是普通的同事联谊。”他扯出笑,“这里的一些社交礼仪,我也曾深受其害。”
诸伏景光叹息一声,然后弯下上挑的瑞凤眼:“归根到底,你在担心她。”
“……”降谷零重新坐回椅子上,以面对心理医生的认真姿态,坦诚,“是的,她比富士活火山还不可控,举止跳脱鲁莽、做事少有顾忌——我担心她的身份立场。”
诸伏景光一瞬哑然,连语气词都发不出来,更不用说接话。
这种时候,担心的是身份立场吗?
但降谷零的性格从来与沉闷回避无关。
轻松的话题,他不吝啬圆睁下垂眼,露出孩子气的卖萌神情,然后用活泼的语调说话。
而严肃的话题,他更会显示降谷的本色,用着在会议上陈述报告的语气,和听众清晰强硬地叙述自己的逻辑推理。
“我之前就一直有隐隐的疑惑,康帕利到底为什么会回护她,乃至于帮忙在琴酒面前回护我。当时皮斯克和琴酒举报两仪和警视厅的人走得近,我花费一周时间才找到不利于皮斯克的证据,但康帕利在当天就回护了她。我原先以为只是康帕利和皮斯克的内部斗争,毕竟皮斯克直接声称要康帕利也进审讯室。”
诸伏景光沉吟不语,安静听着。
“但现在想想,”降谷零有一瞬间露出懊恼的猫猫嘴,“再怎么内部斗争,在正常情况下,两仪都至少得去审讯室喝杯梅昆布茶。并且,我同样也是最近才发觉,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康帕利会把贝尔摩德的特征乃至弱点都告诉两仪的程度。”
诸伏景光的神情发生了变化:“斋藤可能是康帕利的人,并且康帕利知道斋藤是警视厅的人?”
降谷零点头:“是。”
诸伏景光严肃道:“你怀疑她是双面间谍吗?对斋藤小姐来说,这是很严肃的控告。”
降谷零沉默一下,小心地移开自己的目光,“……然后康帕利是G5机构的人。”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倏然站起身,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迅速且强硬地塞到降谷零的手中。
“如果不是当面说,确实会说不清楚,”诸伏景光危险地眯起他的灰蓝色眼睛,“请仔细说明你的推理细节——zero,你不是会产生错觉的人,对吧?”
降谷零喝一口水润唇,冰凉的水让他小小地打了个激灵。
他继续阐述。
“我之前就有猜测,两仪在一些消息的来源上,是G5机构。两仪其实不太应该能接触到的情报有点多了:你在天台上需要援助的紧急情报、莱伊的身份、还有超过两仪本身能提供的详细资金链——那个交给FBI的U盘,以及后续两仪发给我的资料,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把组织的白色资金链都透底。
“康帕利不对劲的地方也有一些:她对你档案点到为止的信息搜查,相反的对香取组长下死手,明明是组织安排在警视厅的势力却沉迷赚钱,贝尔摩德都说她奇怪的程度。
“如果康帕利就是G5的人呢?只要努力发展资金链,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就迟早能牵扯到组织里武器走私链的资金。同样的猜想逻辑,从卡纳迪恩手下瞒天过海、对两仪当时的上司九山大智暗中救援的人,已知这是G5的人,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康帕利呢?
“康帕利和卡纳迪恩都在警视厅内有势力,她伸手很方便。同样的,因为她在组织资金链发展自己的势力,已经到能主导重建资金链的程度。我原先也担心,两仪直接把U盘给FBI,会不会使给出U盘的G5机构的卧底变得危险。
“但如果给U盘的人就是康帕利呢?她能推出顶替罪名的叛徒卡莎萨,顺带把自己的痕迹在重建资金链中轻松抹平。她确实有恃无恐。”
诸伏景光喝了一杯水压压惊。他没有直接经历零说的事情,但其中的夹杂着猜想的推理,让他已经问不出别的问题,只能本能性地询问道:“直接意识到康帕利可能是G5机构潜入官的契机是什么?zero刚才说的,似乎很多都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最直接的原因啊……”降谷零的脸上浮现出又无语又好笑的神情,“最直接的原因是这一次的情报屋任务,‘用枪械走私犯来换两仪的安全屋地址’。警视厅卧底固然也可以想报复,但还有一种可能,是康帕利近乎明目张胆地给G5抓人。”
诸伏景光沉默一瞬,轻声道:“这似乎也是十几天前的事情了。”
所以最直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
降谷零移开紫灰色的眼睛,看向一旁白茫茫的墙壁。
最直接的原因,是他一次又一次回想着两仪说的话。
两仪在日常相处中并不喜欢掩盖情绪,说话说到兴头上会眉眼飞扬,浅棕色的眼睛像琥珀一样熠熠生辉,而她情绪低沉的时候,也十分明显。
她曾经说过一句话,[救下诸伏前辈是我强求的任务,我现在处事不密导致身份暴露,也可能影响到您。引发出的这些蝴蝶效应、波本先生可能面临的不该有的身份危机,也都该由我终结。]
笑弯着杏眼,语气却真心实意,眼底不容违逆的固执,令他在当时无法说出任何拦阻的话语。
……但他心中一直有疑惑,“救下诸伏前辈”为什么会是强求的任务,而“不该有的身份危机”,又真的是指他吗?
他从苏格兰身份暴露开始,就一直面临组织身份的质疑和猜测。
带着肃杀气息的身份危机无时无刻不在对他的精神敲骨吸髓,以至于他已经习惯被质疑,然后用轻飘飘的不在乎的态度应对,进而被人抱怨他不说人话的“神秘主义”。
……所以,强求的任务、不该有的身份危机,七分真三分假的话语,试图劝说他同意的真挚语气,是不是实际都指代的康帕利?
他能清晰地阐述出自己的逻辑,但他无法开口。
“一直认真回忆两仪的话”,这句话无法用理智客观的角度表达。
降谷零拧起眉,好半晌才移回目光,选择直接说结论:“康帕利在警视厅内有势力,但还有一股能查出两仪安全屋位置的势力,两仪现在想去联谊,是不是又甘愿康帕利的马前卒,打算用自己做诱饵,钓出那一股组织的势力?她是打算再跳一次海吗?”
“斋藤身上确实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去参加联谊也是其中一项,不用急着帮她圆理由,”诸伏景光语气轻松地提醒道,“不过没关系,可以慢慢观察,反正她这个位置能得到的机密,肯定比卡纳迪恩少。”
降谷零无语凝噎……这句安慰的话有效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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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绘川无声叹息。
铃木确实没有当她的保镖和司机。但她还是多了个不请自来的保镖。
自称姓飞田,卡着下班后的时间点送档案。
他带着金属制黑框眼镜,眉毛粗粝,面容刚毅,穿着板正的西装,不苟言笑,站在那里就是一副标准的社畜模样。
……然后一本正经地表示,想来参加联谊。
铃木都噎了一下,才抛给她一个“这个人不会是为了追你才试图挤进联谊吧”的疑问眼神。
她直接扭开头当没看到,但风见没法回避,愣是顶着这样的八卦目光发出请求,直到铃木同意为止。
不知道怎么评价,只能说,辛苦风见了。
风见开车,在车上简短叙述他来的原因——降谷先生。保护和监视都明明白白。
两仪绘川没有意见,她甚至直接让风见多盯着一点那位姓铃木的公安。相比于她这个被社交礼仪架去参加联谊的人,明显是硬邀请别人去参加联谊的人比较奇怪。
风见的出现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两仪绘川将注意力移到其他人身上。
谁才是被铃木盯上的人?
联谊的地点是在一家很小很偏僻的日式清吧,木柜木桌木地板榻榻米,音响里低声放着分辨不出歌词的浅吟低唱,店里根本没其他人,只有柜台旁跪坐着一名调酒师兼老板。
等铃木带着档案室里的其他四个人来,西服都没换,就开始就着一小壶日本清酒和一盘小菜闲聊说笑,两仪绘川才悄悄投去目光,安静听着。
……有点长见识了。
与其说是联谊,不如说是找个地方聊天。
把身份从有工作的社会人士换成同班学生,把地点从清吧改成奶茶店……
嗯!同样毫无违和感!
两仪绘川就像是刚转学的学生一样,给自己点了一杯清水,偶尔抿一口,看着铃木长袖善舞,和其他人聊天。
结合白天的自我介绍,她把这些档案室的同事都认了一遍。
第一个同事,男性,喜欢赌马,兜里放着收音机,一边和铃木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赌马的话题,一边还不忘听耳机里的比赛动静。小赌怡情,但据他自己炫耀,他刚在上一周一不小心赌赢了一次大冷门,直接赚了五年的工资,现在有打算写一本书,名为《赌马的哲学》。
第二位同事,女性,一进门就说自己八点要离开,因为和自己的未婚夫有其他事项安排。但再聊几句,借着一小杯清酒,她的焦虑就倾吐而出,很常见的那种,“结婚之后到底要怎么平衡工作和家庭”。铃木再请求她晚一点离开,八点实在太早,她犹豫一下就同意了。
第三位同事,男性,喜欢一个三次元少女元气偶像,手机屏保和手机壳都是她,听完第二位同事的问题后,露出满意而梦幻的笑,“她才不会谈恋爱呢嘿嘿”。铃木笑眯眯地和他说自己有这个偶像的握手券,这位同事瞬间肉眼可见地兴奋,询问铃木要用什么和他换。
第四位同事,女性,不赌马没恋爱不追星,听其他人聊了一会儿天后,实在提不起兴趣的模样,直接掏出手机开始打游戏。两仪绘川撇了一眼,一瞬沉默。
……嗯,是她之前收购的那款游戏。
如果是她收买这个同事,她可能会递出一个满练账号。
但是,什么样的人会被铃木收买呢?
两仪绘川打算再观察观察。但脸颊已经被酒气熏出微红的铃木笑眯眯地看着她:“斋藤长官,只听不说也太过分啦,稍微也聊一点吧?”
焦点一下子就移到她的身上,赌马公安都摘下耳机:“至少给斋藤女士一个聊天的话题吧?她应该对赌马不感兴趣。”
追星公安看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斋藤小姐有喜欢的艺人吗?”
备婚公安也满怀希望地看向她:“斋藤长官有结婚的计划吗?你男朋友对你好吗?”
气氛到了,连沉迷打手游的公安都抬起头,符合气氛地问一句:“斋藤前辈打游戏吗?”
风见裕也严肃地皱起眉,坐直身体就要拦着这种软性逼问——这种社交根本就是精神审讯。
但两仪绘川悄悄按住风见裕也,小幅度地摆了摆手。
她对档案室的工作没有执念,随时接受工作调动,风见直接把这次联谊搞砸了她都没意见。
但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程度,能敷衍过去的事都不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