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俗语叫‘宴无好宴’, 通俗意义上理解这句话,大概是因为宴会上的食材好吃程度有限,还要尽量保持仪态, 做好和其他宴会客人的社交工作。”
“宴会上的食物只是漂亮的点缀,并且两仪大概也不敢下口吧。”
“是啊,本来或许还会想喝杯水解渴,在一个倒霉蛋喝水都能被下药之后,我连水都不太敢喝了。”
“……”
不远处, 一名金发服务生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宫野明美也不知道怎么回复两仪了,因为她不知道那个“倒霉蛋”是谁, 两仪话语内带着纵容的亲昵也完全无法忽视。
她能肯定的只有一点, 这个倒霉蛋绝对不是诸星大。
幸好两仪也不在意宫野明美能不能搭得上话,她已经兴致勃勃地和宫野明美挨个介绍宴会上的人。
这场宴会原本是普通寻常的商宴,以汽车公司上下链条的供应商为主。
但汽车的供应链条很长,从零件到销售到宣发,涉及范围广阔,以至于她都能被两仪带着来凑热闹。
“那位是干本, 你也可以称为爱尔兰,”两仪四指并拢遥遥指向不远处的一个人,那个人随着两仪的动作注视而来,“是皮斯克的义子, 现在接替皮斯克管理枡山汽车公司。”
宫野明美确实没见过爱尔兰, 于是认一下脸,朝他远远一颔首。爱尔兰也回一个颔首。
“那个是二田先生, 是一家发动机制造的公司……悄悄说, ”两仪凑近她的耳旁,小声说着, “他是组织的外围成员,但是犯了事,这次我过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回收他手上的资料。”
宫野明美心下一跳,组织任务中的回收资料,往往伴随着枪火与血腥。
两仪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简单概括现状:“很容易判断吧?爱尔兰负责总攻,在楼外狙击点的莱伊负责观测、以及出现意外的收尾。”
这是她真正成为组织成员的开始?宫野明美定下神,露出甜美的笑意:“我需要做什么吗?”
“你这两个月在会社里做社长做得不错,”两仪肯定道,接着说出期许,“所以,之后整个两仪会社的摊子可能都要交给你了。你在业务上还有什么要问的地方,晚上想想,最迟明天问我。”
宫野明美愣怔,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第一个猜测是:“你要被调去美国了?”
两仪一愣,很快笑出声,轻描淡写地回复道:“差不多是吧。”
两仪的状态很轻松的时候,眉眼都是平顺状态,没有刻意松泛下垂表达友善,也没有锐利上挑表现自信。她只是在陈述简单事实而已,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时刻。
但这样的神情,宫野明美上次见到,还是两仪声称她把投资商干掉的时候。
宫野明美不是直觉系,她更依赖自己暗地里的观察。在她的观察中,两仪在放松的时候,基本上是无可避免的大事将近,无论好坏。
她无法猜测这件大事是好是坏,和她无法得知莱伊就在隔壁楼注视一样,因为没有资源渠道,所以信息量相当不足。但她可以分辨得出,自己未来很少有和两仪交流的机会了。
今晚或许已经是最后一次。
两仪已经要往那位发动机商人那里走去,宫野明美连忙拦在她身前。
她的甜美笑容是防御性质,已经收起,对向两仪的神情严肃到坚毅。
“能和我来一下吗?”
两仪在那一瞬间一愣,不,不能说是愣住,完全可以说是呆呆站着,在回忆着什么。
宫野明美没有问,她现在的重心不在这里,拉着两仪到空旷的阳台上,并且确认身上没有窃听装置后,她低声问出口。
“我可以信任你吗?”
两仪在回忆什么?
和可能是FBI的诸星大私会西餐厅,还是把可能挡路的投资商放入监狱而不是直接一枪送走这种省事的方法?
阳台上有微风,有月光。已经快到春分时节,月光斜照,一切都仿佛都镀上一层暖意。
两仪偏头看了一眼宴会场内部,宫野明美随着看去,只见宴会场内部,那位金发服务员正优雅端庄地持着盘子,笑意盈盈地对宾客说着什么。
然后宫野明美就见着两仪弯起杏眼,露出如出一辙的笑意:“你当然可以试试信任我,而不是成为猫捉老鼠游戏中被成为戏耍对象的老鼠——綾田幸子,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常年被黑暗浸润的人,戒备感永远拉满。
两仪绘川只会说出“綾田幸子”这个过两天就会作废的名字,而宫野明美在与她平静对视后,也只会先说出“注意安全,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守着两仪会社”这样的话。
互相信任,但没有完全信任。
幸好,两仪对她的要求仅仅是她说出口的这些。而宫野明美,对两仪更是全无要求。
赌对,是锦上添花;赌错,是无事发生。
所以,她可以当做自己没有来过这个天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看着两仪走回宴会场上,步履款款地走向那个卖发动机的商人二田。没多久,两个人就一同离开宴会场上。
.
临时工服务员是一项非常好用的职业。而白衬衫、黑马甲、紫色波洛领带,带着垂坠感的黑色西裤和皮鞋,也是很适合藏小玩意的正规衣服。
没人在乎临时服务员的头发是什么颜色,临时同事会直接和他说,“能推荐个好用的染发剂吗,我喜欢这种金色!”
降谷零漫不经心地无视高脚杯看着自己被折射出的身影,看向杯沿处能勉强分辨出的两仪的身影。
体型匀称,因为经常锻炼(毕竟是卧底在犯罪组织的警察),肌肉线条优美流畅,步伐稳健而有气势,绛紫色的裙角也不能限制她的步伐。
……所以她和二田去干什么?康帕利有临时发给她额外的任务吗?
他在到达宴场酒店后,才收到康帕利的临时通知,说这次任务的附带任务是试探爱尔兰,要他盯着爱尔兰,谨防异动。
为什么?因为据康帕利调查得出,这位名为二田的外围成员拿着的材料,不仅不利于组织,而且尤其不利于皮斯克。她需要测试爱尔兰,看他会不会为了保护自己的义父,违背组织的命令,损害组织的利益。
爱尔兰现在在……爱尔兰也在盯着两仪的背影。
康帕利到底发了多少秘密任务?爱尔兰是不是拿到了试探两仪的任务?他自己拿着的任务,又有没有可能是康帕利编出来的?
两仪没几分钟就回来了,手上多了一杯摇曳着葡萄酒的高脚杯,先是看了爱尔兰一眼,直让爱尔兰移开视线,接着看向他,笑眯眯道:“你今晚的眼睛很漂亮。”
降谷零眨了眨他的紫灰色眼睛:“……?”
两仪又兴致盎然地说:“你今晚的衣服也很漂亮。”
降谷零开始在找地方放托盘,同时问道:“你喝了多少?”
“一口都没喝,”两仪把高脚杯随手搁到他端起的托盘上,深红色的葡萄酒酒液轻晃,“他刚才就是和我说这些,然后我就去带他看星星了。”
降谷零心头泛出古怪,她和任务目标单独离开片刻,也需要和他解释吗?是因为看星星比较奇怪吗?
一旁已经有人凑过来笑道:“今晚的月亮这么明亮,哪里会有星星?”
两仪立刻就扭过头去,笑眯眯地和来人比划展示:“只要把他的头‘哐’地往窗台边上一扣,他立刻就能头顶冒星星啦!”
凑过来的人接不上话,只能愣愣地做呆子,半晌憋出一句:“还能这样看星星啊……”
降谷零同样愣住,只能扶额发笑。
他又一次见识到了,两仪在完成任务之外的闲情逸致。
让两仪现在放松一下吧,过几天剧本磨好,她就能“意外死亡”,从而脱身。就算她真的在宴会上喝酒喝多,他也愿意、不,他一定会把她安全送到住所。
接下来完成任务的过程没什么差池。
他眼看着,爱尔兰以商业会谈为由请二田到角落详述,二田揉着额头战战兢兢地同意,一副生怕爱尔兰也请他看星星的模样。
这两个人再也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有两份邮件。
爱尔兰:【已成功击杀处理好首尾。】
莱伊:【尸首已存入酒店冰库,他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信息储存的材料。】
身上没有,那就得从家里搜了。
降谷零和领队结算好工资,离开酒店,外披一件黑色皮革长风衣,气质一瞬间从高端场地的服务员变成极丨道组织的大佬。
两仪和爱尔兰还需要继续在那宴会厅上呆着,负责把他家翻一遍的人是他和莱伊。
波本和莱伊未必能把他家翻干净,但公安降谷零和FBI赤井秀一一定可以。
——理论上是这样。
凌晨一点,一无所获的降谷零坐上了两仪接他的车。
降谷零正想和自己的朋友兼下属兼同事表达自己的困惑。怎么会什么都找不到?
都不用说有关组织把柄的资料了,连他身为外围成员本身能私下收集的组织材料都少得可怜。要不是今晚才把他解决掉,他都几乎要疑心,二田的资料是已经被组织提前清理过一次的程度。
还是说,二田只是个骗子?胆大妄为想骗组织的钱?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两仪把车开到安全的地方,确认两人能对话后,直截开口:“我从二田手上骗到了这些资料,把资料发给了相应部门。和你说的那些话……不好意思,那些话是迷惑爱尔兰用的。”
“我不介意那些话,”降谷零蹙起眉,“但是原先的计划是过几天你意外假死脱身,现在你把这些资料发出去,你可能根本撑不到后面几天。”
他的语气严厉,于是两仪坐直身体,同样用严肃的语气回应他:“我是可以意外假死脱身,但皮斯克对我的判断没有变化,康帕利为什么保我也原因不明,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假死脱身后,身份被曝光出来怎么办?”
“那时候你已经回到公安内勤岗,改换面容特征,组织很难追查到你——”
“你还在啊,降谷先生,”两仪单手搭着方向盘,偏头看着他,“苏格兰假死,波本的身份已经有一层阴霾,幸好波尔多红和波本的关系止步于那些花边谣言,不会给波本带来更重的审查。琴酒那样多疑的人,之前就已经将怀疑的目光隐隐投在你身上。并且,我们之前都猜测康帕利在警视厅还有力量,这层力量肯定是要挖出来的。”
降谷零心头一梗:“做这种工作,总是要担一些风险,就算是要挖身份,你也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我有一个想法,”两仪毫无动容,语气冷酷地说着,“这个想法如果实施,不仅可以直接连着之前的阴霾一起洗去,甚至很有可能挖出康帕利藏在警视厅的剩余力量。降谷先生要做的很简单,只要忘记降谷这层身份,专心当好波本就行。”
降谷零的心头隐隐惊跳,那她呢?她要做什么?
没等降谷零问出口,两仪忽然露出得逞又嘚瑟的笑:“反正我已经把二田的资料交过去,并且要求警视厅现在就按资料给的调查方向,把枡山汽车公司查封。聊天聊了这么久,他们应该已经查封完了吧?降谷先生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降谷零一时无言。
刚认识她时,她开口就是“透露苏格兰档案变化换取组织信任和关注”。现在是在往事重演。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她决心更甚,而他失去了反驳她的先机。
两仪笑着眨巴了一下眼睛,那阵嘚瑟的情绪过去后,重新占据上风的变成难以形容、杂糅了不少东西的歉意。她身子前倾,然后被安全带拦在安全距离。
于是,只有话语传达过来。
“不管如何,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最开始的心意。我不会真的让自己陷入无可挽回的危险境地,请降谷先生放心。”
两仪最开始的心意是什么?在警校宣誓的那些词吗?
语境不太对。
但两仪已经说出实打实的保证,他也确实只剩下“相信她”这个选项。
第二天,枡山汽车公司和子公司被针对性查封,一些日本区资金链的下属公司也受到牵连,被揪出来查,完全是彻头彻尾的突击。
为了紧急避险。爱尔兰火烧公司,清空账本,以此紧急止损。
爱尔兰气怒相加,公开质疑波尔多红,从皮斯克看见她和警视厅警察走得近,到二田的材料消失之前波尔多红和二田相谈甚欢一起看星星,摊开来打,波尔多红一定是组织里的叛徒!
波尔多红凭空消失,康帕利下达追捕令,奖金高达一千万美元。
当天,綾田幸子入住公安安全屋,接受警察厅保护。
.
安全屋,从外表看完全是普通高层公寓。但一进门,就能察觉到无处不在的摄像头。
公寓是129平方米的四室一厅一厨二卫,四室分为卧房、健身房和书房,另外一个房间空置待填充。两仪绘川数了一下,她能看见的摄像头就有10个,收音器也明晃晃摆在摄像头旁边。
带她进门的公安警察一一给她指明摄像头的位置,并且郑重表明,这些摄像头都只是为了保护她用的,如果她有什么事,对着摄像头喊一声就行。
两仪绘川看着走廊上对着卧室内部的摄像头,还有卧室内对着窗外的摄像头,微笑着耸耸肩,也懒得辩驳,附和两句就跳过这个话题。
其实直接说明这些摄像头是用于审查也没关系,她能接受。为了避免“卧底被策反反向卧底回来干扰搜查”的情况出现,也为了让坐久办公室的高层安心,这些审查算是必备流程了。
两仪绘川直接问监控死角在哪,带她进门的公安没见过这么直白的,小小地停滞片刻,才简短指明。
确实简短,因为死角就两个地方。一个是主卧的卫生间内,这个卫生间的出口只有一个理论上可供6岁小孩子穿行的通风管道,并且管道口用风扇焊死。还有一个是主卧的两米大床,审查和保护毕竟还没有严苛到连她的睡颜都要盯着的程度。
吃饭可以点外卖也可以自己煮,垃圾直接有屋内的垃圾管道丢。其他需求也都可以直接和对应的负责人说(负责人的声音好像是风见)。
两仪绘川没有问自己要待多久,毕竟诸伏前辈现在似乎也还住在这种地方。做好至少三个月起的准备吧。理论上,在酒厂覆灭之前,一直住在这种安全屋,对綾田幸子来说,确实是最优解。
——如果她真的只是綾田幸子。
两仪绘川送别带她进门的公安警察,从厨房里翻出密封袋装米,拆开。米放电饭煲里加水蒸。等饭熟的时候,她把整个屋子按自己的心意翻了一遍,顺带调整优化了一下摄像头的位置,减少死角。
屋内没什么缺的,很多细节都很到位,女性用品都静悄悄放在主卧柜子里。两仪绘川确认之后,就愉快决定让空着的房间继续空着。
没什么缺的,再添补什么就纯粹是她的个人爱好了,但她应该住不了三个月,添补也是浪费。
她躲进卫生间,开始给爱尔兰发邮件。
【辛苦你了,接下来日本区资金链的管理也要继续麻烦你。如果有问题可以问宫野小姐,或者发邮件问我。虽然你可能要像是古代迢迢等待回复的苦情人,一年才能等到一次回复。】
爱尔兰无视怪话,快速回复:【枡山汽车公司彻底开不下去了,皮斯克先生的后路断绝,这也是你的计划之中吗?】
【他简单一句“波尔多红和警视厅关系好”,如同蚂蚁噬身,无法真正伤害到人,但是麻麻痒痒,令人恨不得捏死这只蚂蚁。那家公司已经是必要的代价。对于“组织成员干扰其他组织成员的卧底工作”,你还有别的看法吗?】
爱尔兰这回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是委派我继任管理日本区的资金链管理?我是皮斯克的义子。】
【因为你是个好人^_^】
邮件关闭。两仪绘川洗手离开卫生间。她不能在卫生间待太久,待太久会被人怀疑是不是掉马桶里穿越异世界了。
让爱尔兰继任的原因……当然和“他是好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诚然,爱尔兰在剧场版M13里最后动了善念,保护柯南,但她可不指望自己有柯南的主角待遇。
知道她是白鸠、康帕利和波尔多红是一个人的、并且还活着的只有四个,BOSS和朗姆是她上司,把她当棋子用,她只要扮演好棋子身份就行。贝尔摩德不可控,她也只能说尽力用“两层身份”等方法硬控,同时感谢贝尔摩德对她兴趣不大。
剩下一个,就是皮斯克。而皮斯克也确实透露出会暴露她身份的可能。
用武力使他恐惧,借用组织和警方的力量使他屈服,接着用美国区资金链的利益使他真正接受。
爱尔兰身为义子,是另一层保险。他们在关系亲近的同时,也会涉及更多利益牵扯。他们会互相牵制。
如果到这种程度,皮斯克和爱尔兰还要不管不顾地透露她的身份。那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扣动扳机了。
顺带一提,爱尔兰是真的没有经营天赋,他如果不是皮斯克的义子,很可能已经跟着琴酒行动。他如果在经营上真的出现困惑,大概还是会询问皮斯克。
这样的人,很难扩充资金链条,能守住现有链条已经需要耗费心力。把资金链都交过去,算是都交给皮斯克那一系,日后公安清算资金链,责任可就全在皮斯克。
康帕利只是个在警视厅卧底的普通成员,与她无关.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