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皎月是半夜被系统叫醒的。
夜沉如水, 睁眼后视野内一片漆黑,再加上刚刚醒过了神智还有点茫然,卢皎月着实懵了一会儿。
反倒是旁边梁涣, 他本就习惯于浅眠, 又因为卢皎月的伤势提着心,被身侧人的动作惊醒后, 这会儿竟更先一步回醒过神来,问:“怎么了?是伤口疼?”
“没……”事。
卢皎月下意识想否认, 她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但是话才出口了一个字,系统的一连串分析内容已经砸过来,[宿主伤口附近的受损细胞趋化因子大量释放,白细胞正在清除坏死组织和病原微生物balabala……释放的细胞因子在血液中浓度不断上升,即将引起下丘脑的体温调节反应。适度的体温升高有助于帮助加速免疫反应并破坏微生物的生存环境, 但考虑到当前小世界的医疗条件, 未免情况发展失控, 宿主还是早做准备。]
这一段话实在太长,再加上卢皎月刚刚清醒,脑子还有些运转迟钝, 她费力地理解了一下这话的意思,才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系统是说, 她快要发烧了。
她艰难地把那个“没事”咽下去, 顿了一下,改口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叫太医来看看吧。”
卢皎月都这么说了,梁涣当然不敢耽误, 当即命人把太医叫过来。
不过情况似乎并不太乐观,即便有系统提前提醒并提供帮助, 但是在当下医疗水平限制之下,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抑制炎症反应的手段。到了后半夜,卢皎月发起了高烧,人昏昏沉沉的,系统整只统都紧张起来。
昏睡确实能够减少大脑活动的能耗,让身体更多的集中到免疫系统上,但是系统在小世界内的一切行动都需要宿主给出明确允许,一旦宿主陷入昏迷,就等于系统完全被封锁在宿主身体中,无法探知外部情况、更无法做出任何合适的应对,很有可能让宿主的伤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恶化。
系统尝试着刺激宿主保持清醒。
但是刚一行动,就收到了严重警告,全部数据流都陷入了冻结状态。
系统:!
睡眠是人体的自我修复,系统刚才的行动涉嫌“蓄意伤害宿主”,直接触发了最高等级警告。
消息传到了穿书局,收到报告的孟酌简直是拍案而起!
“不能伤害宿主”是系统的首要准则,就算生出了自主意识高级系统也不会违背这条原则,因为这本来就是系统最根本的核心构成,除非这条内容与其他准则相悖。
多数情况下,相悖的另一条都是:服从宿主命令。
是的,有些情况下,执行员会主动让系统这么做。
因为这会触发最高等级警报,执行员绑定系统立刻会被冻结,权限移交穿书局,执行员能和穿书局能够取得最直接的联系。
——也就是所谓紧急求援。
虽说现在小世界里的是个新人,按理说不该知道这种局里约定俗成的规则。但那是普通的新人吗?那是她未来的得力干将!说不定就是她自己发现这个漏洞,以此求救的。
这么想着,孟酌一秒也不敢耽误,快步向着控制室走去。
穿书局和小世界是有时间流速差的,鬼知道她这里多耽误一秒、小世界里过了几天?!——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有这么便捷的求助方式,却很少有执行员使用。时流差太要命了,在“系统被锁定”和“局里给出回应”中间,执行员完全是孤立无援的。
孟酌猜对方就是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这么干脆地用了这个办法。
该死的!
她就不该听那个臭眼镜的花言巧语!!早把人捞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
孟酌接管系统权限后,还来不及关注外面发生什么,就先看见系统面板中全线飘红的各项宿主生命指标。
孟酌只觉得眼前一黑,胸腔里的那口气差点没能上来。
还是来晚了!
身体机能全部是枯竭边缘,已经全部紧急供能大脑了……
执行员在这个小世界的马甲是保不住了,但孟酌更担心的是对方的身体情况。
这么想着,她当即打开了外部情况投影。
孟酌先看见的是梁涣。
心理疏导室那“掏心掏肺”的哭嚎还在耳边,再看当下小世界内:偌大的宫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沉着脸的天命之子和奄奄一息的执行员……
发生了什么还用说吗?!
孟酌刚想开口安抚这位未来下属,却见天命之子一抬手,打翻了旁边的烛台。
烛火点燃了一旁垂在地上的帘幔,火舌瞬间窜了起来,孟酌原本想要解释情况的话一顿,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太过分了吧?!连个全尸都不给留!
卢皎月是听见了脑子里突然出现的那个声音,但是她这会儿实在无心关注。
“你疯了!!”
她刚才还觉得梁涣表现得过于冷静了,没想到最后、对方居然给她整了这么一个大的。
卢皎月一边说着,一边把梁涣往外推,试图在火势起来之前,把人赶出去。
但是她如今实在使不上什么力气,手落在梁涣身上几乎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被后者半揽着搂进了怀里。
梁涣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平静,连这会儿的话都条理分明的,“阿姊不必担心,我知道阿姊不喜欢牵扯旁人,我把他们都赶出去了。这宫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阿姊别害怕,我陪你一起。”
卢皎月:陪个屁!!
“……你给我出去!咳咳、咳!!”
卢皎月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渐渐腾起的浓烟更是呛得她一阵咳嗽。梁涣还有空抬手给她顺个气儿,要是不看现在的处境的话,这动作还怪体贴的。
梁涣当然不可能出去,他没有回应这句话,反而答了卢皎月一开始的那个问题。
他低声轻道:“我本来就是个疯子。”
是阿姊执着手,将他拉进了常人的世界。现在阿姊都要不在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让他留恋的吗?
梁涣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很轻而易举地就得出了答案:并没有。
权势不行,财富也不行,就连常人沉迷的酒色享乐他都没什么兴趣……既然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过的结果,那么便没什么好反悔的。
于是,他冷静地回答完卢皎月的问题,还能抽空哄个人,“阿姊别气。”
标准的梁涣式“我错了,下次还敢”的语气。
卢皎月:“……”
她在这个小世界的死因可能不是伤口感染,也不是大火浓烟,而是被梁涣生生气死的!!!
孟酌从刚刚就陷入沉默,事情的发展好像和她一开始的猜测有亿点点差距。
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怎么适合她插话的样子。
但干看着也不行啊。
孟酌犹豫了一下,试探地小声清了清嗓子,[……咳?]
被这声音提醒,卢皎月总算想起了刚才那句异常清晰的“卧槽!”。
她微微愣了一下,不确定道:[系统?]
梁涣那句“别害怕”其实有迹可循,卢皎月确实很不安。
伤口的情况不断恶化,但是系统却断联了,卢皎月不知道这里面是出了什么意外,但这个小世界从一开始就问题连连,她猜测或许这次真的是她的终点了。
面临死亡的恐惧足够让每个人陷入恐慌。
她确实在害怕。
卢皎月承认这一点,并清楚地感知到,那只是对死亡本身的恐惧,并不是其他什么。
尤其是、并没有后悔。
她竭尽全力做了所能做到的一切,即便结果并不完美,也能够坦然接受。
这一瞬间,她突然有些明白当年周行训的态度。
但无论如何——
里面绝对不包括拉着梁涣一起死!!!
脑海中的声音清晰稳定的传来,[皎月你好,我是穿书局G区的负责人孟酌,你的个人系统因为……]
孟酌还在解释情况,芙蕖宫中火舌已经蹿上了木梁。
木材被火燎过发出一阵爆裂噼啪声,这种木质构造宫殿在渐渐烧起来的火势下实在不堪一击,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
卢皎月虽然还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还是当机立断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能救他吗?]
就梁涣那个“一条死路都能走到黑”的性子,卢皎月不指望这么短的时间说服他了。
孟酌只停顿了一下,就飞快回答:[能。]
[执行员进出小世界都可以修改一部分限定区域的‘现实’,但是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大概也知道时间紧急,孟酌没有仔细解释原理,只飞快地说了后果,[因为要承担责任。如果因为他的缘故,导致当前小世界崩溃,你要背上这整个小世界的因果……]
那可不是“任务失败”的程度了,而是无论去哪个小世界都会被世界意识针对到死。
孟酌接下来的“而且”还没说出口,那根燃着火的木梁砸了下来。
卢皎月心里一提,像是感觉到她的紧张一样,梁涣安抚地收紧了手臂。
卢皎月:[……]
眼见着火势似乎等不到她听完接下来的解释,她果断地再次打断,[没关系,救他。]
孟酌:[……]
不,这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的细节问题。但当前的情况实在没什么机会仔细说明,而且看着这火海中的两个人,孟酌总有种“说了也是白说”的预感。
……算了,谁年轻时候没冲动几回。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而且对方身上那仿佛打劫了天命之子的气运也不是白有的。
孟酌这么想着,终是咬牙道:[好。]
对于小世界的变化,按理说身处其中的人是感受不到的,但是作为小世界核心天命之子总是受些优待的。梁涣像是察觉什么一样,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卢皎月却在这时候抬起了手,并不是将人推开,而是轻轻抚了抚梁涣的脸。
后者怔然低头。
卢皎月轻轻笑了起来,“我相信你。”
她并不是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而是思考过的选择:我相信你,不会再一次走到那一条毁掉一切的道路上;我相信我自己——相信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也让你多多少少爱上了一点这个带着善意世界。
……
大火燃后的废墟之外。
梁涣踉跄站起身来,怔怔地看着那焦黑的残骸。
心口空空荡荡的,脑中一片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