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皎月从意识到“梁涣到底会不会”这个问题之后, 再看对方就控制不住带上了点微妙的情绪。什么事情牵扯到这样的方面,总会蒙上一层暧昩的色彩,让人控制不住思维跑偏。
这跑偏还带来一点其他方面的附加影响。
卢皎月之前都没有注意过, 还是这次一多想, 才发现她和梁涣之间的距离感实在不太合适了。
这个发现还是从一件小事察觉到的——
梁涣初登基的那会儿位置不稳,朝局动荡、兄弟们也都虎视眈眈, 未免出错,许多事都是两人一起商讨决定的。虽说后来梁涣位置渐稳, 卢皎月为自己之后的离宫做准备、也有意淡化自己的影响力,但是梁涣平日处理政务的萃集殿也还留有她的位置。
这会儿见她进来,梁涣也很自然地开口,“阿姊,宁州知州的那份水道的上疏我觉得很好, 想等你来商议一下。折子放在桌上了, 你先看看。”
这种事情卢皎月也不好拒绝, 便依言坐到桌边翻开折子看了。
梁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已长大成人的青年不再是当年单薄纤瘦的体型,便卢皎月站着的时候也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出来,更别说卢皎月这会儿正坐在桌边,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笼罩过来,高度差距带来了相当直观的压迫感。
上首传来一声略低的轻问:“阿姊觉得怎么样?”
梁涣这么说着, 手撑过来, 自然而然的成了一个半环抱的姿势。从远处看去,卢皎月仿佛被他抱在怀里一样。
卢皎月:“……”
她确实想要回答的,但是这会儿却走了一下神。
太近了。
她之前和梁涣也这么近吗?
卢皎月还在想着这个问题,那边没得到回答的梁涣已经倾过身来, 似乎是想看清她在折子上批注了些什么。
要是真的任由他凑过来,那就太过界了。
卢皎月抬手把那份折子收起来, 站起身来的同时,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从梁涣半环着的怀抱中脱身出来。
梁涣像是愣了一下,“阿姊?”
卢皎月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刻意,当即补充道,“我觉得这份上疏写得很好,但有些地方我一时拿不准,想带回芙蕖宫翻书对照着看看。”
梁涣顿了一下,才缓缓点头,“阿姊带走就是。”
卢皎月觉得殿内的气氛有些怪异。
她有点想走,但是直觉自己这会儿提出离开,只会让气氛更加奇怪。
不过瞥了眼梁涣现在身上的装束,她倒是想起来,“你今天不是要在宫中赐宴?这会儿筹备得怎么样了?你是不是也该过去了?”
一连三个问题,语气带着些本人都不自觉的催促。
梁涣定定地注视了卢皎月一会儿,慢慢地点头,“阿姊说得是,我去前殿看看。”
卢皎月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一抬头,发现梁涣仍旧在看着她,明明神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却莫名让人心底发紧。
卢皎月:“……阿涣?”
梁涣才回过神来,错开眼神道:“我这就过去。”
一直到对方离开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卢皎月那莫名紧张的情绪才终于松懈下来了。
她对梁涣那略显怪异的态度还是有点意识,稍微反思了一下,觉得是自己刚才躲开的行为有点明显了,让对方觉得不太舒服。
应该也没有太明显吧?
——非常明显。
起码在梁涣眼中却是如此。
他用了那么久,不断摸索着界限,试探着打破距离,让对方的底线越来越松。到了现在,阿姊早就熟悉了他的气息、习惯了他的碰触,对一些更亲近更亲密的行为也视为常态。
这种突兀的排斥简直比夜里的明灯还要醒目。
到底发生了什么?
旁边的盼喜小声地打断了帝王的思绪,“陛下,赐宴是在申时,咱们这会儿过去吗?”是不是太早了点?
梁涣回神,“先去看看。”
原本一点点往前推动的进度被骤然打破,不由让人心生焦躁。他怕自己再在萃集殿里呆下去,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阿姊太聪明了,又很敏锐……
他若是真的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立刻就会被发现。
皇帝都这么说了,底下的人自然从命。
不说赐宴时,大臣一进殿就看见已经坐在上面的和皇帝,是什么样的战战兢兢、心神不定,就连梁涣自己都有点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多饮了几杯。
并没有喝醉。
梁涣确认自己的意识还很清醒,但是对外部的感知却变得麻木。这种轻微的麻痹感很好地舒缓了紧绷的神经,梁涣有意放任了这种感觉。
盼喜却有点慌了。
他还没见过这位的醉态,或者说,没有见过对方有任何神志不清醒的样子。他跟着梁涣这么多年,知道对方就连刚刚睡醒时都是眼神清明,清醒得让人怀疑先前只是假寐。
他也同样很清楚,这位主子可不像在皇后面前表现的那样温吞无害。
平时都已经很危险了,这会儿意识不甚清晰的样子更是让人心生忐忑,他忍不住想,这会儿要是皇后在就好了。
……
被盼喜心心念念的卢皎月确实也在往这边走。
之前在萃集殿的那会儿,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卢皎月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躲开。
但是她回了宫之后,稍微冷静下来就意识到,这不是躲开就能解决的事。
梁涣的成长过程中并没有合适的女性长辈,他甚至都没有非常亲近的长辈,也就没有人告诉他这样的行为不合适。
这种情况下,一言不发地避开才是错误选项,她得和对方好好谈谈。
也正好提一提离宫的事。
卢皎月赶过去的时候,就看见紧绷着表情往外走的盼喜。不只是他,梁涣寝宫这边,上下的气氛都很紧张。
她不由开口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
盼喜简直都要忍不住揉揉眼,确认不是自己看错了。
简直是盼着什么来什么!
他紧赶着迎上去,匆忙见过礼之后,解释,“今日宴上陛下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正醉着呢。”
卢皎月略感意外。
梁涣居然会在这种场合喝醉?
她问:“醒酒汤准备了吗?”
盼喜:“尚食局备着呢,奴这就要去拿。”
卢皎月点了下头,“你去吧,我进去看看。”
盼喜自然欢天喜地地点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既然皇后过来了,陛下那边便不必担心了。
卢皎月走进去的时候,梁涣正靠在床柱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低垂的眼睫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表情不似平日里的温和,反倒有些阴鸷的样子。
卢皎月没觉得有什么。
虽然梁涣平时在她面前都是一副温吞无害的听话好弟弟的样子,但文苑的事才过去没几年,梁涣要是真的这个性格,他坐不到这个位置、也坐不稳这个位置。
话虽如此,当对方听见动静后抬头,那双碧色眸子中透露的幽森寒意还是让卢皎月脚步顿了一下。
但只是转瞬间,那点冰凉就收敛起来。
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神情变得柔和,连那双碧色眼睛都因为酒气浸染而显出些湿漉漉的温软无害。
卢皎月:“……”
她有时候觉得梁涣真的挺分裂的。
话虽如此,但当对方带着醉意,语气含糊地低低唤着“阿姊”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下去。这种毫无掩饰地亲昵亲近总是让人生出些柔和的情绪。
卢皎月往前走了几步,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对方泛红的脸,低声询问,“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卢皎月的话没有说完。
微微灼热的温度透过手背的肌肤传过来,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熨到了血液之中。
卢皎月先前还觉得,梁涣的举动显得太没有距离感,这会儿突然意识到,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稍微定了定神,想要收回手来,却猝不及防地被拥进了怀里。
梁涣下巴压在她的肩上,湿热的呼吸在颈侧激起一片颤栗,还有侧边低低的呢喃,“阿姊,我难受。”
絮语间,嘴唇像是无意地触碰到了颈间的肌肤,那一小块皮肉都因为过度紧绷而泛起了一片细小的疙瘩。
卢皎月呼吸不稳了一下,抬手想把人推开。
可是却像是提前察觉了这抗拒似的,对方抱得更紧了些,轻微的挣扎带来了肢体的碰触,颈侧呼吸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变沉变重。
卢皎月要真是像紫绛以为那样什么都不懂,或许察觉不出异样,但是不巧、她对这种反应算得上熟悉了。于是,她立刻僵住不动了。
这种静默大概被理解成了某种默认的许可。
也或许是酒精麻痹了大脑,让某些平时压抑着的渴求翻涌上来。
卢皎月能感觉到那呼吸更凑近了些许,原本说话间不经意的唇瓣碰触变成了试探的轻吻。
这种举动实在不能归因于误会或者不小心了。
而且她这会正坐在梁涣怀中,所能感受到的也不仅仅是亲吻。
卢皎月强硬地撑着身体避开了,她抬起头来,和梁涣对视,“阿涣,你放开我。”
她没有说什么“醉了”的借口:梁涣没有醉,最起码没有全醉,真的醉了的人,是不会有生理反应的。
清凌凌的声音像是山涧中沁凉的溪水,强行把人从带着些许醉意的暧昩幻梦中扯进了现实。那被酒气侵染得松懈的神经重又绷紧,梁涣立时清醒过来。
他也看清了……
那双琉璃一样清透的眼中,也是琉璃一样的冰凉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