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错认14

庆和殿。

卢皎月走了以后, 成帝忍不住笑出了声,“老五怎么招她了?”

平心而论,单就这事本身, 并不是个故意的害人的差事。

成帝再怎么拿富户开刀也不至于做出强抢人钱财的事, 那就真的沦为土匪之流了,他不过是需得一个人执行新策。成朝立朝之初, 百业尽皆荒废,成帝为了尽快休养国力, 不管经济和土地管控都放得极其松散,但是这也同时导致了先富之人大量购入土地,大商贾故意压贱粮价。

土地、粮食,不管是哪个都踩在一个君王的高压线上,就算没有河东军费这件事, 成帝也早晚要腾出手来收拾这件事, 所以才在听到陈尚书的推诿之后才会那般动气。

陈绍澄在户部这么多年, 对这情形心知肚明。

如此还打算继续和稀泥下去,那他这个户部尚书是不打算继续干下去了!

成帝稍微闭了闭眼,陈绍澄确实是老了, 年纪一上来,就没有当年的锐气和利气。他要的是位钢不夺志、念不乱心的直臣诤臣。这事办成了, 就算不说功在社稷, 也绝对是名在当朝。

老五当然没那份本事。这小子要真有这个能耐,他如今也不用为了继承人发愁了。但是他能做那把刀子:最先捅进去拔出来,被溅了满身血、染得一身腥的那个。

所以,这事他能办。

但要是事办成了, 他的名声以后也不必要了。

成帝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冷淡:把人养这么大, 总该有点儿价值。

再说老五现在又有什么名声可言?总不会更差了。

这么想着,成帝淡着声吩咐:“拟旨吧。”

李枞安忙凑上前去伺候着笔墨,而成帝写旨意的这会儿功夫,外头的内侍也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了个清楚:从五皇子怎么拦住高平郡主,再到十殿下怎么帮人解的围,再到两人如何到的御前,都原原本本地告知君上。

这宫里的事没有能瞒得住皇帝的,区别只在于帝王想不想知道,成帝刚才随口问的那一句,已经足够底下的人去理清前因后果了。

成帝写着诏书,似是没给什么反应,一直等搁了笔,才笑了句,“怪道呢。”

就高平那性子,才不会主动给自己揽事,老五这棒槌,还真去招惹人了。还“威望”?他先前还没瞧出来,高平竟也这么促狭。

不过这里头还卷进了另一个人,成帝倒是没想过。

他喃喃:“小十啊……”

好似也聪明灵慧。

但是成帝也只是随口感慨一句,并未往深处想。

太子终究是太子。倾尽心力这么多年,罚过骂过不满过,要说真的改立,就连成帝也需要拿出点决断的魄力。

他叹了口气,“让人出来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连李枞安一时半会也没听明白,不由出声询问,“陛下是说?”

成帝:“太子。关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反省够了。”

李枞安闻言,忙不迭应声,“是,陛下宽仁。”

却听上首顿了下,却接着:“就说高平这几日求情,朕才有了这次宽赦,让他去芙蕖宫好好谢谢高平。”

李枞安噎了一下,道:“……是。”

陛下还真是铁了心在太子和高平郡主中间牵线了。

梁攸业在宫中横行无忌惯了,拦住卢皎月的事也没多做遮掩,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梁涣虽然没有问出像成帝那边那么细致的前因后果,但是从他看见的情况稍微做些推测,也能猜到情况:五皇子为难了高平郡主,是十皇子帮忙解了围。

第一次、第二次……

那两个人仿佛天赐的缘分一般。

……

几日后,五皇子梁攸业在要账的路上惊马坠落,摔断了一条手臂。

虽说这几日诸位大户被堵门堵得一股郁气塞在胸口,不知道在心底暗咒了多少次这位五皇子出门暴毙,但是当真出了事,大家心里都提起来了。

而且据京兆尹模模糊糊透露的消息,这事很可能有人为的因素,不光京兆衙门,连大理寺都被惊动了,说要彻查此事。

先前还各种缘由推脱的诸位大户一下子头皮都紧了,谋害皇子是个什么罪名?真要被这个罪名安在头上,别说万贯家财了,连阖家脑袋都得整整齐齐地奉上,一时之间给钱再爽快不过,一个比一个遵纪守法地奉行新策。

成帝人在宫中,听了这事情的发展,忍不住挑眉:老五学聪明了?还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带着这点稀奇的心态,成帝亲自到五皇子府上去探望了自己这受伤的好大儿。

结果刚一进去,就被扑了过来。

梁攸业灵巧地避开了自己伤了的那条手臂,单手抓住老父亲的衣摆,涕泗横流、哀哀切切,“父皇!您要给儿做主啊!!一定是那些人记恨儿子,才暗中算计,想要置儿子于死地……您差点见不到儿子啊——!!”

一唱三叹,嚎得成帝脑袋瓜子嗡嗡的。

成帝深吸口气,还是安慰这个刚刚立了大功的儿子,“你放心,朕已经让人去查了,必定还你个公道。”

梁攸业像是得了准许一样,连忙对着自己老子说起了事情经过,“父皇有所不知,儿子今天从李府上出来,接下来本想去林家……只是这林家是三哥母族,直接过去容易闹得不好看,儿子不想让这事伤了兄弟感情,故而在去之前,特意上三哥府上拜访,也想着提前打好招呼,免得伤了兄弟之情。谁能想到刚刚从那儿出来,就遭此横祸……”

梁攸业哭得凄惨,成帝却没什么表情。

皇子府上的诸人也隐约察觉了气氛不对,但是圣驾在前,谁也不敢提醒,只能深深地下拜叩首。这反常的安静终于引起了梁攸业的注意,他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神情惶然抬头。

成帝这会儿却恢复了点慈父的表情,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温着声:“查案的事交给大理寺,大理寺卿不会放过贼人的。”

梁攸业神色暗了暗。

他要的是拿下贼人吗?!他要的分明是拉老三下水!

他有心想接着说点什么,但是在成帝那看似温和的表情下,他终究只讷讷应声。

成帝“安慰”了儿子,终于起身离开。

走之前,却碰到了过来探望的太子。

太子也意外会碰见成帝,忙行了礼,又解释,“儿子听说五弟受了伤,带了药过来看看。”

成帝的表情有点复杂,他一方面气恼于太子这面捏的脾性,但是另一方面,在刚刚听了他的一个儿子想方设法的想要对付另一个儿子之后,再看见太子这般不计前嫌地关切兄弟,一时之间百般滋味浮在心头。

他终究也是人,也想看见父子天伦、兄弟和睦。

只是那冰冷的理智包裹住柔软的感情,又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毫无可能。

成帝终究深深叹息了一声,他抬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低着声:“待会儿去看看高平吧。”

太子不明所以,但还是躬身应下。

内间的梁攸业听见这一句话,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又是太子!!

用得着他来惺惺作态?!

稍晚些时候,卢皎月这边也得知了梁攸业坠马摔伤的消息。

她忍不住挑了一下眉,玉京这些大户,真是比她想的还要嚣张。

消息送来的时候,梁涣也在芙蕖宫中,他不由地抬头去看卢皎月的脸色,却见后者神情平静,全没因为这事有什么动容。

卢皎月注意到梁涣的表情有异,不由问了句,“怎么了?”

梁涣微微错开了眼,“没什么。”

但被那道静谧的目光地注视了一会儿,梁涣还是抵不住开口,“我以为阿姊会高兴。”

卢皎月不由露出点困惑的神情,“高兴?”

梁涣唇角拉直,脸上的神情绷得更紧了。

他想要讨人欢心,但好像做下的事不能引起对方丝毫的情绪变化。甚至这件事揭发出去,会反过来招致对方的厌恶也说不定。

毕竟阿姊和太子交好。

而太子待手足,从来宽容忍让……

他僵硬地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咱们是不是该动身了?”

卢皎月一愣,也是点头,“确实,时辰差不多了,总不好让长者等着。”

两人这会儿正要去东山居士府上拜会。

卢皎月上次说是引荐,到并非空话。只是去见这种大佬,肯定不能直接带着人上门问对方愿不愿意指点,那就太失礼节了。卢皎月先前书信来往多次,才让对方同意有此一见,时间就定在了今天。

拜见这种隐士大家,肯定也不能带着一般礼物,金银玉石都太俗了。

好在当年玉京城破的时候,前朝的宫室保存完好,如今的藏书阁中还有不少珍藏孤本。以卢皎月在宫中的地位,可以自由进出借阅,但要是拿走就不行了。所以想要送人只能手抄,为示诚意,最好还是亲手抄的。卢皎月这些天除了在庆和殿和东宫之间刷每日步数之外,就在忙这件事了。

赶工了几天,总算在去见人之前,把东西准备好了。

……

见面似乎很顺利,梁涣作为这个小世界的男主,资质上自然是良才美玉。东山居士为隐士大家,多年修养气度早就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几句问答之后,还是露出点得遇美质的欢欣神情。

卢皎月识情趣地让开了地方,“居士这院中的景致甚有意境,我方才就想出去看看,还望居士雅量宽允。”

对方自然是含笑应允。

卢皎月不知道自己走后两人说了什么,但是想来结果不错。

梁涣手里拿着东山居士给的信物,日后再登门便不被当成外客拦住,这是答应梁涣随时上门请教的意思了。

该说是个不错的结果,但是梁涣的眉头却微微拧着。

卢皎月不由问,“怎么了?”

梁涣立刻将眉头舒展开来,口中解释:“东山公允我学业上若有疑惑,可登门求教,我忧心我发问过于浅薄,惹了居士不喜。”

卢皎月笑安慰:“学识没有优劣,问题亦没有深浅之分。流水潺潺,所有人都司空见惯,但是贤者仍能从中悟出至理。居士早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一草一木都能剖析其中道理,怎么会觉得你的问题浅薄呢?”

梁涣怔然瞬许,低低应了声,“阿姊说的是,涣受教了。”

或许是如此。

但他只是隐约觉得,东山公好似没那么喜欢他。

……

两人没走出去多远,先前送客的小童又急匆匆地跑过来,“郡主殿下,居士请您回去一趟,说是您有东西落在了府上。”

卢皎月一愣,不由上下检查了一遍自己,确定自己没落下什么,又开口问:“是什么东西?”

那小童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居士只说殿下落了东西。”

既是如此,卢皎月也只能对梁涣道:“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回去看看。”

梁涣自是应下。

他目送着人离开,低头却看见自己身侧的玉佩最下面的冲牙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不由上前对那小童问:“是不是一块玉?若是如此,兴许是我落下的。”

小童露出点不确定的神色,“居士没说。但也许是的。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梁涣微微颔首:“劳烦了。”

他这么应下,也顺着刚才卢皎月离开的路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