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错认08

这一顿饭后半段, 气氛堪称压抑。

梁涣觉得口中也半点味道都尝不出来。

种种情绪积压在心头,纵使眼前都是些在宫宴上都轮不到他的珍馐,他也只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卢皎月也察觉到了对面的情绪异样。

以梁涣的性格, 想和对方打好关系的事不能操之过急, 卢皎月也见好就收,后半段依然贯彻了食不言的准则。又因为刚刚走着神和系统聊天好像给男主造成了一点误会, 她这会儿也不好继续下去,只专心地陪着男主吃完了这么一顿饭。

卢皎月本来就是以留饭为理由把人留下, 吃完饭,梁涣理所当然地提出了告辞。卢皎月总觉得从对方的神态中品出点“想要赶紧离开”的迫不及待意味。

卢皎月:“……”

她本来还想给对方打包点点心带走的,但是看眼下这个情况,就算送了点心多半也会被对方当成别有用心,甚至是有毒。

她在心底哀叹着这次的任务还真是道阻且长, 但是到底叫住了人, “七弟, 你等等。”

梁涣:“阿姊还有什么吩咐?”

他虽是这么问着,但是身体仍旧维持着往宫殿外的方向,想要离开的意图已经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

卢皎月:“……不是什么吩咐。”

她接过刚刚让宫人拿过来的宫灯, 递到了梁涣手上,“从这到正德宫还要一段路, 等你回去该天黑了, 带着灯罢。”

梁涣手指紧了紧。

握住的木柄上似乎还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他无端端的想起了进入芙蕖宫前,对方指尖碰触的那一瞬间。

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上心头,梁涣以一种自己都能听出僵硬的语调道了句, “多谢阿姊。”

紧接着,像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停留地提出告辞。

身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 带着一点微暖的温度,但是梁涣却觉得火炭炙烤一样灼人。他没有回头,直到走到拐角的地方,他居然隐隐觉得松了口气。

卢皎月目送梁涣离开。

等人消失在视线范围中,她才低声和系统接上了先前的对话,[不是那样的。]

系统:[什么?]

卢皎月:[那些案例、那些经验,并不能叫关心。]

系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大概是在搜寻什么资料。

卢皎月低声:[倘若真的那么简单,上个世界里,在义固城时,我做得不好吗?]

带着做任务的态度,她几乎做到了一个妻子能做的一切,但是顾易还是问出了那句“你真的看过我吗?”。

卢皎月发现自己没法反驳。

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关心总能让人察觉到违和的。

想要去关心一个人,其实很简单:真的把对方放在眼中,设身处地去为他想一想就好。

这么想着,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青年的眉宇间带着柔和的暖意,那份温柔无声无息,却在回神时浸满了回忆的每个角落。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说是吧,知改?’

正德宫。

盼喜正站在宫殿外。

他们这些低位的小宦官眼睛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到了晚上就视物不清,随着天色渐渐暗下,盼喜神情也难免焦急。

又隔了一会儿,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光点,盼喜借着那点光仔细辨认,等人走到了近前才终于认出来。

他欣喜,“殿下您可回来了!”

要是再不回来,他都要想着怎么去找人了。

按照过往的经验来看,把人找回来时,对方的状况多半不怎么好。

盼喜满脸庆幸,梁涣的神情却很冷淡。

他没什么情绪地陈述了句,“芙蕖宫留了饭。”

盼喜早都习惯了这主子的性子,一点儿也在意这冷脸,自顾自地高兴道:“那是好事啊!高平郡主真是个好人。”

盼喜其实很满意自己现下的日子。虽然这主子的性子又冷又闷,在宫里还不受待见,但他们这些小宦官哪有那么多挑选的余地?在七皇子这里受人白眼,总比早些年那些削尖了脑袋进了大殿下宫中,结果竖着进去,血肉模糊地被横着被抬出来的好。

因为主子不爱出声,盼喜早都习惯自说自话。

他还待再接着感慨两句,却听见前方一声淡淡地反诘,“好人?”

盼喜一愣,这些闲话有回应实在太稀奇了,他居然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确定的往前看了两眼,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抬头却见对方已经换下了靴子,走到几案旁铺纸研墨了。

盼喜大老远的顿住了脚,不敢再跟过去了。

按理说作为七殿下身边的小宦官,他这会儿该去伺候笔墨的,但是他一个苦出身干粗活的哪里接触过那种金贵玩意,第一次伺候就把墨打翻了,污了旁边的一刀纸。

盼喜可忘不了那会儿七殿下看他的眼神。

说实话,他都以为自己要死在那天了。

盼喜压了压那点因回忆冒出的冷汗,琢磨着殿下刚才那话的意思,不确定地问:“殿下是说高平郡主?郡主不好吗?上次不还送了殿下匹马么?这次又留了饭。”

宫中有个靠山简直太重要了。

别管什么原因,今儿个殿下被留在芙蕖宫用膳,那就是得郡主青眼。以后,那些小宦官们克扣份例都要掂量两下。

梁涣磨墨的手顿了顿,垂下了眼。

好?

就是因为太“好”了,才叫人怀疑。

送那匹马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所谓的“恩情”也该在玉牌送来的那一瞬间了结了。

贵人落水,旁边的人去救是应当的,若是不救才是罪在不赦。

既然是本分,那就谈不上什么恩不恩的了,对方愿意给赏那是厚道,高平郡主出手那么大方,必定也有封口的意思。

至于说为什么“封口”?

成帝想要让高平郡主嫁入皇家也不是什么秘闻,在这种时候,和一个低贱的舞姬之子扯上关系,显然不是她愿意见到的。

本该是这样的才对。

但是她今日这回又什么什么意思?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盼喜得不到搭话因为没在意,这位主子确实不爱搭理人。但看着那砚台中一圈圈漾开的墨,他还是欲言又止:殿下这次的墨,是不是磨得太浓了点?

芙蕖宫。

卢皎月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组骰子,陷入沉思。

[壹、壹、贰]。

是她刚才摇出来的点数。

看起来似乎有效果,卢皎月松了口气。

可效果是有了,原因还没有找到。

这里面的影响因素实在太多了。

往简单一点想,可能是和梁涣的碰面、或者是和对方的肢体接触(她先前借着扶人起来的动作碰了对方一下),往复杂了想,这里面可能涉及剧情的进度、梁涣的黑化程度、对方对她的态度等种种因素,能够拓展的东西简直多了去了。

卢皎月:“……”

揉了揉太阳穴,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次小世界的难度简直比前两个加起来还大。

第二日,太子东宫。

虽说太子被罚禁足,但成帝到底还是顾忌着储君的脸面,没有做出派兵把守这样的事。从外面看,东宫除了门庭冷落一些,看不出什么异样。

卢皎月也照着平日拜访的流程,递了拜帖进去。

这么光明正大的上门只能是得到成帝允许,宫人们不敢耽误,连忙将帖子送了进去,来访的两人也被迎了进去。

只是人还没走到殿中,半路却被拦住了。

来人是位眉眼如画的菡萏美人。

只不过美人一开口,那幽兰般气质就半点不剩,拔高的声调带着说不出的阴阳怪气,“我还当着是哪位登门呢?真是稀客啊。”

卢皎月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何是这态度。

来人是太子的侧妃云氏。

太子妃位多年空悬,云氏一向以未来正妃自居,这会儿看见卢皎月也没有行礼的意思,反倒是夹枪带棒道:“有的人,平素需人照拂的时候兄妹情深,一旦落了难,连个影儿都见不着。也就我们殿下心善,真心将人当成妹妹,却不知、这妹妹的好哥哥可不止他一个,转头就叫了别人阿兄,快活得……”

“云氏!”

没说完的话被来人沉声打断,是听到消息迎出来的太子。

卢皎月看了看云侧妃,又看了看疾步走过来的太子,一时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

她是不是卷进人家的修罗场里去了?

云侧妃没想到这一番话会被太子听见,一时面上露出些尴尬僵硬的神色。

但没多一会儿就回过神来,她是在半路截的人,太子为什么会撞见?当然是因为在宫里头等不及,亲自出来迎这个“好妹妹”。

一时之间,酸水咕嘟嘟往上冒。

再想想方才的那语调发沉的呵斥,又是委屈又是气愤,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泪珠在眼眶打着转,这染着泪意的目光往太子身上一落,后者的神色一下子松动了不少。但还是道:“你先回去。”

云侧妃不满:“殿下!”

太子这次却没有动容,“回去。”

云侧妃最后还是走了,脚步重重地踩在地上,绣鞋踏着青石板都踩出了动静,可见主人用的力气有多大。

太子看着人离开,这才尴尬又歉意地转过头来,代对方致歉道:“对不住高平,云儿性子一向如此,又对你有误会,才会说出这些糊涂话来,你不要跟她一般计较。父皇这次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你还求情来见我,这份恩情、为兄定当谨记。”

刚刚近距离观赏了一波偶像剧,抬头又对上太子这一番剖白的卢皎月:“……”

她知道太子说的是真心话。

以这位的性格,她日后要托对方办什么事,后者绝对会一口答应。

但问题是她真的没干什么啊。

她是因为芙蕖宫顺嘴替太子求了一下情,但那就是话赶上了而已,成帝看着也不像是被求动了的样子,想来这里头应当是梁涣的原因多些。

眼见着自己就要抢了男主机会的卢皎月当机立断开口,“兄长说笑了,我并未做什么。这次事情,还是多亏七弟在陛下面前求情。”

太子愣了下,这才把目光转向一旁,落到了梁涣身上。

梁涣也是一愣,旋即表情控制不住地紧绷。

他努力克制着眼神不要往卢皎月身上落,但心底的困惑越发翻腾。

谁都知道太子仁厚,这样的恩情必不会忘,但是对方却把这个功劳放在了他身上。他身上真的能有什么、比太子还令人图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