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皎月去军营的时候倒是没被拦, 守门的人或许不认识她,但是肯定认得出跟着她来的人——那位在老夫人口中“有事没法去”的小厮。
顾易的亲兵迎了过来,但听了卢皎月的来意后却露出点为难的神色。
少将军现在在练兵场, 虽然天寒, 可活动开了也冒汗,少夫人要就这么过去、撞上一帮打赤膊的汉子, 那可太糟心了。
卢皎月也看出了对面的神色。
她就是过来刷好感又不是添乱的,见此情形也就顺势开口, “这汤还烫呢,没法入口。劳烦你找个地方先放一放,等夫君忙完了,正合适用一些。”
那亲兵抓耳挠腮想找理由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连声应道:“应该的, 应该的。”
犹豫了一下, 又开口, “那少夫人您是先坐坐呢?还是我带您在里头转转?”
卢皎月摇头拒了,“不必了。”
军营没什么好看的,她在上个世界就很熟了。
她接着:“军中事忙, 我就不打扰了。”
亲兵一愣,又忙劝:“少将军过会儿就出来了, 少夫人不若稍等等?属下这就去找人叫少将军过来!”
少夫人该不会会错意了吧?他真不是赶人的意思!!
卢皎月摇了摇头, “不用。”
不合适。军营并不是让外人多留地方,纵然主将的家室也是如此。当一个人还没有打破规则的能力之前,最好不要做什么凌驾于规则之上的事。顾易,起码现在的顾易, 还到不了“规则制定者”的程度——营中的还不是他的兵,只是父兄留下的遗泽。
见卢皎月实在坚持, 亲兵也只能送人往外走。
只是路上的时候还在劝,“少夫人真的不留下吗?少将军看见您过来了一定高兴。”
卢皎月觉得这倒是未必。
顾易是个很遵守规则的人,他在这方面甚至有些执拗了。
为人子,他愿意为母亲做出退让;为夫君,即便是被迫娶妻,仍旧认真做到一个“夫君”的一切;就连到了最后,他坐在了那个大权独揽、可以肆意废立幼帝位置上,也始终没有踏出最后的一步——人臣之极,却依旧是臣子之名。
让他践踏掉自己的一切准则,做的最疯狂、最不顾一切的事,也只有那么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迎着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去迎娶太后。
年少时的刻骨铭心啊……
卢皎月其实有点好奇,爱情真的会那么久那么执着又那么始终如一吗?
她原本不相信。
但是人这个物种里,总是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特例。她抿了抿唇,决定对此持保留态度。
告别了那位依依挽留的亲兵之后,卢皎月走在回顾府的路上。
思绪莫名放空了一会儿,少顷,她突然对系统道:[我想看看。]
系统:[什么?]
卢皎月:[这个世界的结局。]
顿了一下,又不确定地问:[能看到吗?我那时候应该已经不在了。]
系统一口答应:[可以。我去申请权限,到时候给你开转播。]
卢皎月弯了下眼,[谢谢。]
她只是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下。大概是、想满足自己好奇心?
关安邑愁眉苦脸地回去了。
他挽留少夫人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这可是新婚之后少夫人第一次来营中,结果连少将军面都没见着就被他给送出去了。回头小夫妻之间闹别扭,可别拿着他出气啊。
他忧心忡忡地回去,把接来的汤放到主将营帐里,人还得接着值守。
终于等到来替换的人,关安邑舒了口气回到帐子里,瞧见里面的情景却是一愣,“哪来的炭炉啊?还烧上热水了?”
帐里的同僚奇了,“不是你弄来的?你刚才让六子顶了一会儿值,回来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了。”
他还以为关安邑专门出去弄这个了。
关安邑:“我是去迎少夫人……”
说着却是一愣,他刚才接食盒的时候,没去用拎的,而是手托着底、借着食盒的温度暖了暖手。完全是下意识的做法。毕竟没谁家当值的时候是把手揣怀里的,手晾在外面吹这么久的风,早就冻得发僵了,碰到点带热乎气儿的东西就不自觉地摸上去了。
少夫人看了他好几眼。
他还以为对方是怕他把汤洒了,给扶着端正了点。
同僚:“唉?你去哪?!”
这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吧?
关安邑:“去送汤!”
同僚:???
送哪门子汤啊?
关安邑拎着食盒去寻顾易的时候,后者已经从练兵场回来了。关安邑只能哼哧哼哧地又把拎出来的食盒又带回去。
顾易习以为常,“母亲又送吃的来了?”
关安邑忙道:“是少夫人。少夫人亲自送过来的。”
他特别加重了“亲自”的音,然后把食盒推过去,还主动给打开把汤盛了出来,生怕顾易就放哪儿不管了:以往就有过这事。
顾易倒不是故意的,毕竟是母亲的一番心意。只是有时候忙起来就忘了,搁在旁边一直到走。不过要是想起来了,就算凉透了带着发腻的冷油花,他也就那么喝了。
他在这上面一向不怎么挑剔。
食盒做了夹层,保温很不错,过了这么久了还带着点热气。汤都被推到了跟前了,顾易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顺手接过来喝了一口,紧接着就动作一顿。
……甜的。
这么一大盆汤当然不是给顾易一个人的,正当值的亲卫也都能分到点儿。
这都是不消多说的惯例了,关安邑顺着手盛了送出去,也给自己留了碗,见少将军有了动作,也就没再客气。
只是喝了一口后,神情到底有点讶异:居然是甜汤啊?这汤的做法能做成甜的吗?
有点怪,再尝尝。
关安邑仔细品味了大半天,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少夫人这做法怪新奇的。”
吃人的嘴短,听了这话,分到汤的亲兵也纷纷开腔。
“少夫人手艺好!”“不愧是少夫人!”“属下有福气了,尝到少夫人亲手做的汤!”
七嘴八舌地就把帽子扣稳了,完全是“好不容易把这事抹过去”的厨娘气死在当场的程度。
顾易却晃了一下神。
‘这可是为兄我亲自下的厨!怎么样?阿易你可得好好尝尝,可别浪费兄长的一片心意。’
那人侧支着一条腿,靠着桌边笑。
一脸“关爱幼弟”的表情,可半点都不掩饰眼底的捉弄。
顾易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碗,抿紧了唇。
少顷,抬手端起来,一口一口地把碗里的汤喝了个干净。
顾易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更何况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娘。虽然顾老夫人竭力避免在儿子面前表露虚弱,但是几次见面之后,他还是发现了异样。
他不是那么确定向卢皎月确认,“月娘,母亲是不是不生病了?”
卢皎月:“……”
这种时候的沉默是比一口肯定下来还要可怕的回应。
顾易也就是迷惑了几秒,就飞快地想通了关窍,脸色陡然变了。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隔了好半天,才轻着声用气音,“病得很重?”
他脸上不自觉地带着‘想要一个否认’的期盼。
但是卢皎月却没有办法给他。
她只能道:“抱歉。”
顾易像是懵在了原地。
但他实在是一个过度顾及别人感受的人,即便在这个时候,等缓过神来,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开解对面的人,“不,月娘你不用抱歉,这不是你的错。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还……”
要不然他会怎么样呢?
顾易无法想象,他就那么无知无觉地放任病重的母亲一点点在自己的院子里油尽灯枯。他甚至没有好好去看看她、和她说说话,母子最后居然是以刀相见的。
那种从心底泛上来的冰凉寒意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这是一个恐怖得他都没法设想的未来。
“多亏了你。”顾易喃喃地重复着。
他顿了下,拉起了卢皎月的手,语气称得上郑重了,“幸好有你,月娘。”
卢皎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顾老夫人没什么求生欲这点,卢皎月以一个外人的立场不好说什么,但是顾易这个亲儿子却没那么多顾忌。他连当晚都没过,直接去和顾老夫人挑明了。
然后张榜求医,床前侍奉汤药。
顾易开始肉眼可见的忙碌起来。
白日里去军营,晚上回来侍奉母亲。前者是逝去父兄留给他的责任,后者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哪个都放不下、哪个都不能放下,所以只能把自己劈成两半用。
就这样了,等顾老夫人睡着了,他深夜回来还翻医书。
顾易恐怕自己也知道这种临事拜佛的行为没什么用处,但是人总要有点精神寄托。
就是再这么下去,卢皎月总担心男主还没等到剧情开场就猝死了。
只是任谁看着顾易现在这个样子,都没法说出“歇一歇”这种话来。
卢皎月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去,帮忙把他随手搭在一边的外袍收起来。
顾易习惯挺好的,大概是在军中待久了的人都习惯自力更生,就连周行训那个当皇帝的都不怎么用人照顾日常,顾易甚至还要更细致点,他的衣裳一直都是自己规规矩矩放起来,以备第二天穿。
只是卢皎月想要拿走的一瞬间,那件外袍却被拽住了。
卢皎月愣了一下,低头看过去,发现顾易拽的并不是外袍,而旁边解下来放在一边的一块青玉,因为抓得太急,才连外袍的布料一块揪住了。
顾易像是也愣住了。
他似乎是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这会回神,看了看卢皎月,又看了看被自己握在手心的那块玉,神色变得非常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