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训损是真的损, 但是高兴也是真的高兴。
他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半夜的带着卢皎月一起爬了房顶。后来看卢皎月困得受不了,这才把人送下去, 自己在上面吹了一整晚上的风。
毫不意外地, 他发烧了。
卢皎月:“……”
他小学生吗?!
无语归无语,但是还得把人叫起来喝药。
周行训迷迷糊糊地就着被塞到手里的药碗灌了半口, 整张脸都皱起来,张嘴就想往外吐。
卢皎月早有准备地抵住了他的下颌:“不许吐!”
周行训发出点呜呜的抗议声, 简直像是咽毒似的咽了一碗药,搞得卢皎月觉得自己像是什么给人灌药的恶毒嬷嬷。
限定版的周小可怜被塞了一颗蜜饯之后立刻满血复活了,脸上瞧着也没有什么睡意,而是有点高兴地看过来,“阿嫦, 我刚才做了个梦!”
卢皎月看着他不自觉往上翘的唇角, “是美梦?”
周行训“嗯嗯”地点头。
卢皎月有点儿想笑:“你要是说郭将军攻下越都的捷报的话, 那不是梦。”
周行训摇头:“不,不是那个。”
不等卢皎月再问,他已经飞快地开口, “我把月亮拐跑了。”
卢皎月:“……?”
好吧,果然是做梦。
瞧着这人烧得不太清醒还分外热衷分享的样子, 卢皎月倒也照顾病号, 耐下心来顺着他的话询问:“怎么拐走的?”
周行训作蹙眉回忆状,“是好多年前了。好像是史灿融刚刚篡梁立赵的时候,他召我和我爹入京。”
卢皎月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本来以为周行训这梦是童话或者神话风,但是没想到居然是写实风, 她还真有点好奇了。
不过她倒是先问了句,“你那会儿没来吧?”
赵帝这道征召这明显是不怀好意啊。
周行训摇摇头:“我倒是想去来着, 我还没到过长安呢。但是跑到一半,我伪造回复的书信被我爹发现,他急派人去守出入关隘、把我给扣住了。”
卢皎月:“……”
你还真敢啊,胆子有够大的。而且伪造给皇帝的回信,周父有这么个儿子,真是福气。
周行训倒是很淡定,“其实没什么。史灿融确实有杀心,但我爹在魏州,我单独入京,他不敢动我。”
至于给皇帝的回信,那就更没什么了。同被征召的卢州节度使可是把赵帝臭骂了一顿,他的回信里还捧了一下这位新皇帝呢,史灿融该谢他的。
卢皎月:但是万一呢?
正常人都不会因为“想去长安看看”这种理由冒这么大的风险吧?
可周行训明显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卢皎月猜到了发展:“所以你在梦里去了?”
这得是多念念不忘,这么多年还能梦到。
周行训神采飞扬地点头,“对!”
……(梦境分割线)……
“过了十堰就出魏州地界了,少将军、咱们真的要去吗?”
周行训看见眼前已经有些生疏的面孔,愣了一下,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问:“重信?”
周重信应声,又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少将军?”
周行训摇摇头。
他只是有一瞬间,看见一张染血的面孔,密密麻麻的箭矢穿透了躯体,人被生生扎成了刺猬。再一晃神,那画面便像是被抹掉一样消失在脑海中。
周行训也终于想起自己在干什么了,他特别肯定道:“去!我要去长安看看。”
赵帝篡梁后征召各地节度使入京,他爹拒了,但他想去长安。非常想去。于是就半夜翻书房偷改了他爹的回信,又点了人马趁夜跑了。
周行训带的人大半都以为他真的是“代父入京”,但周重信是知道内情的,不由一路惴惴、再三确认。但都走到这儿了,周重信再怎么惴惴不安,也只能接受现状。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感慨,“少将军怎么知道将军会派人在十堰关堵人?这可真是险了,要是赶得稍微慢一点儿,咱们这趟可就走不了了。”
周行训被问得又恍惚了一下。
怎么知道?似乎是“看”到的。看见了自己正被他爹的人堵在了十堰。
他只眨了一下眼,就飞快为此找到了理由,“那可是我爹。我能不知道他?”
肯定是太知道他爹了,才能看得这么清楚。
周重信“嚯”了声,调侃:“这还是父子连心。”
就是将军恐怕觉得,这心连得、怪扎人得慌。
周行训才不觉得有什么,还颇为得意地哼了两下。
再严防死守又怎么样?不还是被他跑出来了?
长安一行也确实如周行训预料的,并没有出什么事。
他爹手握兵马在魏州,赵帝非但不敢对他做什么、还得好吃好喝地招待起来。面圣之后的周行训却没急着走,而是颇为无所事事地在长安逛了数日。
逛得周重信都心里打鼓,“我说祖宗啊,你玩够了就得了,咱们也该回了。你难不成还真打算在长安住下啊?”
周行训下意识反驳:“我没玩!”
周重信:?
您这一副把长安逛得比鄢城还熟的架势说是“没玩”?这是“没玩遍”吧?
周重信还是没和周行训争辩这个,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改口:“将军已经来信催了,咱们最晚明天一早,必须启程。我这儿提前告诉您了,您到时候可别怨我啊。”
信里的原话是‘把这小兔崽子给我绑回来’。
毕竟是少将军,绑是不可能一上来就绑。但是要是这位不配合,那他们也只能动手了。
周行训没看到信,但也不妨碍他猜到里头的内容,当即往一边撇了下嘴,“行了,我知道了。”
又摆着手赶人,“你先回去吧,我再逛逛,晚点回去。”
周重信:“……”
这人不是打算趁这个机会偷溜吧?
周重信最后还是把那冒头的疑虑压下去了。少将军闹腾归闹腾,但却知道轻重,不至于在这种大事上捅娄子。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不放心叮嘱一句,“你可一定回来啊。”
被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当你是七哥啊!”
周重信:??!
哎!你给我站住!
回来说清楚,我跟那个周婆子哪儿像了?!
站住是不可能站住的,眼前人早就没影了。
周行训走在长安的街市上,看着周遭的人来人往,神情不自觉地焦躁。
他隐约记得,自己来长安、应当是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才对。
但是他想不起来了……
漫无目的脚步转入了一条巷中,这大约在长安城中也是富贵之地,青砖铺路、抬眼就是高大又阔气的门庭。
在这一众堂皇的门第中,一间府邸衰败得格外明显。
那并不是一种外形上的衰败,门口的石狮依旧威风凛凛,木质结构大门也坚固又宽阔,匾额更是簇新,但或许是因为一些角落里主人无心打扫积下的灰尘,或许是内里过分安静的气氛,也或许偶尔途径之人远远绕开、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整间府邸都透着一种由内而外的衰颓气。
周行训定定地看着匾额上的那个“卢”字,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个念头。
——他找到了!
……
一棵柿子树的树枝从街边探进了院子里,黄澄澄的果实还没到熟得透了的时候,但是摘下来放一段时间也能吃了。
院中的少女仰头看着树枝,露出点沉思的神色:所以怎么摘呢?让人帮忙找根长棍子、敲一敲?
正这么想着,却见那根树枝突然无风自晃了起来,并且晃动得越来越厉害。
终于有一枚果子承受不住这剧烈的摇晃,从枝头坠落下来,正沉思的少女下意识地伸手,那枚黄澄澄的果子正正落到了她的掌心。
她握了握这“从天而降的馈赠”,脸上切切实实露出点迷惑茫然的神色。
穿越的金手指?心想事成?
晃动的树枝发出点承重的吱呀声,院中的人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就见高耸的围墙上探出一个漆黑的头顶,赤红色的束发锦带随着主人的动作摇晃,一条束着护臂的手臂攀在了围墙上,手臂一撑,一张明亮张扬的少年面孔就映入了眼中。
四目相对,墙头上的人在些微的怔愣之后,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少年眉间笑意朗朗,他扬着调子,声音清亮:“要同我回魏州吗?”
为什么一定要去长安?
我来寻她啊。
……
…………
卢皎月还准备听听周行训寻到底做了什么梦呢,却见对方沉思了半天,表情突然严肃起来,“阿嫦,你别答应。”
卢皎月懵:“答应什么?”
周行训:“去魏州。你不要跟他去。”
卢皎月:“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又扯上“魏州”了?“他”又是谁?
周行训的表情却很认真,“会很辛苦,也危险。”
这并非坦途,他一路走来也有许许多多的侥幸。身边的人一个个逝去,留下的越来越少,也有很多个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第二天的瞬间。
太辛苦也太危险。
他才不要阿嫦陪他吃这份苦。
“阿嫦就在长安等着我。”
“等一切终了,我会风风光光地来娶你!”
卢皎月:“……?”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抬手去摸了摸周行训的额头。
——果然很烫。
烧傻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