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帝后21

周行训这段时间突然改性, 开始往政事堂跑。

皇帝愿意理政了是好事,但是政事堂的诸位宰相显然没这么高尚的情操,虽然不到叫苦不迭的地步, 但任谁干活的时候被老板在旁盯着都不太舒服。

特别是这位还冷不丁地来上一句, “朕前几日在安化街遇到王家的小郎君了,前呼后拥、好大的排场, 让整条街的人给他让道。”

正琢磨着怎么给自家出息侄孙在朝中讨个实职的王归厚心底一跳,噗通一下跪下了, “家中子侄不肖,是臣管束不力之责,惊扰圣驾,还请陛下责罚。”

世家子弟出行,让路人让个路不稀奇, 但是要是路人里面有个皇帝那就另当别论了。

王归厚一时之间杀人的心都有了。

最好别让他知道是哪一支的不肖子!!!

正这么想着, 却听上首轻飘飘地一句, “那倒是没有惊着,不过朕实在看不过眼,就把他从马上拖下来揍了一顿, 他被揍得鬼哭狼嚎的、说自个儿是王家的人,中书令可知道是哪一位?”

王归厚心底的怒气一滞。

他不由地想到了自家前段时日坠马、最近还在家里养伤的嫡孙。儿媳妇李氏还闹腾着要讨个公道, 说伺候的丫鬟都看见了, 孩子身上那么多青紫,不可能是从马上摔下来摔的,指定是在外头被人欺负了,非要去京兆府闹个明白。

王归厚自然也是心疼孙子, 当即也是点头答应。

不过之后紧接着出了南吴来使进献疯马的事,虽说帝后二人都有惊无险, 但京中立刻就戒严了,王归厚不敢在这时候招人眼,就暂且搁置下了。

现在看、搁得好啊!!

王归厚都不敢想,这事要是真查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王归厚还在庆幸,一旁的崔侍中脸色已经不对了。

这事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去岁冬日、他家幼弟“坠马”,回去后也被发现了满身青紫,他爹老来得子,那可真是的心肝儿肉地疼,勒令他这个长兄去查。最后,却什么都没查出来:那小子咬死了非说是自己摔的。

崔侍中这么回忆着,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幸好没查出来!!

那边王归厚反应极快地叩首,“家中不肖子孙,承蒙陛下厚恩,竟亲自教导,臣实感涕零。待臣回去问明何人,必携后辈亲谢圣恩。”

崔云璟:“……”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这反应速度和脸皮厚度,他自愧不如。

周行训也被腻歪着了,摆摆手:“算了,不用了。”

他转移目标:“张小郎君马球打得不错啊,朕那次实在瞧着眼热,忍不住亲自上场试了试,却不料张小郎君竟是伤着了,如今人可还好?”

侄子前几日因为打马球断了一条腿的张言:“……”

他倒是知道,自己这个侄子常有在马球场上伤人之举,但是张家家大业大又有他这个伯父在朝为宰,给足了赔偿、没人把事情闹大。没成想,他居然能踢到这么一块铁板。

张言连冷汗都不敢擦,忙不迭:“圣上明鉴,我那侄儿平素最是顽劣,如今在家闭门静养、总算有些许长进的意思,这都是陛下的恩德啊!”

……

“……谢郎君前日似乎看上了一个歌女,想要当街抢强……”

“朕还巧遇了崔氏的表亲……”

“……”

“…………”

这天,政事堂的诸位宰相都是青着脸出去的。

家族大了总会出那么几个不肖子弟,这本没什么,族里不缺这口饭吃,就当养闲人了。但是养着是养着,你也不能拉着全族一块儿死啊!!

杜广融孑然一身、无所牵挂,这会儿就在旁端茶,悠悠然地看着那一位位相公铁青着一张脸、脚步虚浮地走出去了。就是不知道今儿个回去,有多少个小郎君遭殃。

等人走干净了,他拿着茶杯盖撇了撇浮叶,问屋里那人:“舒服了?”

周行训冷哼了一声,嗤:“一群窝囊废,挨揍的时候嚷嚷得倒是大声,最后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杜广融:“……”把人揍到告状都不敢告、你还怪有理的了?

真是有够闲的。

不过也是奇了怪了,这位往日里可没有翻旧账习惯。

看行事作风就知道,他从来都是有事当场解决、不留隔夜,这次倒是不大一样了。

杜广融琢磨着喝了一口茶,细细品了会儿才不紧不慢地问:“今儿个怎么了?叫谁惹了?”

这明显憋着火气故意找茬呢。

周行训:“……”

大清早的就被皇后往外赶,虽然对方说得委婉,但是哄着人出去玩儿的语气简直不能更明显:他是那种每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人吗?!他也是会干正事的啊!

周行训这么想着,越发憋气,连带着看杜广融都不怎么顺眼。但瞥过去一眼之后,眼睛突然眯起来了,“这是皇后宫里的茶吧?”

这语气听起来就十分危险了。

杜广融倒是很从容淡定,“郑家近日欲要修缮宅院,我碰巧路过,帮忙看了眼风水,郑公为表谢意,以茶相赠。盛情之下,实在难却,某便收下了。”

周行训“哦”了一声,肯定:“你又去坑蒙拐骗了。”

他第一次见杜广融,这人就因为招摇撞骗被人打了个半死。周行训看他眼都肿得半瞎了,还身残志坚地准备骗下一个(也就是周行训本人),觉得这人怪有意思,正巧手下缺个会写字的,就拿着这人凑合着用了——一直凑合到现在。

杜广融抬手捻了捻那仙风道骨的胡须,慢悠悠地摇头:“非也非也。风水之道,天地之理也,某虽倾力钻研,但此道终非人力所能穷尽。”

言下之意,不是他学艺不精,而是这东西太难。

周行训“嘁”了下,都懒得搭他这话茬,反倒是奇怪起了他刚才那话,“郑家?”

这倒是惹得杜广融看过去一眼。

嗯,他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皇后的表亲家。

以杜广融那处变不惊的心态,都难得哽了一下:所以您娶皇后,真的只看脸是吗?

哽是哽住了,但解释还是要解释的。

他耐着性子回:“皇后殿下少失怙恃,由姨母接去家中教养,乃是在郑家长大。”

周行训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问出这件事来。

又因为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他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了解皇后:阿嫦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家里有什么人?……他好像都不知道。

脸上那些微的焦躁之意褪去,周行训神情反而一点点平静了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化济,和朕说说皇后的事吧。”

杜广融:“……”

您可真不和臣见外。

皇帝是不见外了,杜广融可没那么心大地直接说说皇后如何如何了,他选择曲线救国:“臣一介外臣,无从与皇后熟知。只是当年卢公节义天下皆知,想来有女不堕其父之风。”

周行训微怔:“你是说、卢瑀?”

杜广融:“……”这人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当年周行训选了那么一位皇后,杜广融还以为对方多多少少有点这方面考虑,结果是他想太多了。他真的只、看、脸。

杜广融心情复杂地点头,“正是卢青石。”

瑀,似玉之石。卢瑀生前便曾自白道“顽石之质,实非美玉也”,故以“青石”为号,世人也多以此称之。

周行训确认了卢瑀身份之后就沉默了,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广融瞥了两眼周行训的神色,倒是老神在在地继续,“萧氏刚烈,亦随夫而去,只余下幼年的皇后殿下,后被姨母接入府上教养。”

至于为什么卢氏那么多人,皇后殿下反而被外姓的姨母接走,这倒是不必解释,周行训还不至于连这点政治嗅觉都没有。

周行训:“……”

他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在说话。

就这样,周行训在把政事堂里大半宰相都撅了一遍后,自己也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堂内。

作为最后赢家的杜广融慢悠悠地端起杯子来、喝了口茶。

一身仙风道骨又气度悠然的姿态,很有点幕后大boss的风范了。

然而这高人风范到底没能维持多久,等确认人真走了以后,杜广融终于忍不住“噗”地一下笑出了声,这一笑被茶水呛着了个正着,他连忙抬袖想要去拭,但格外有风度的宽袍广袖一抬,直接把旁边的茶杯带倒了。

他人还呛着咳嗽呢,却整张脸却都拧巴在一起,露出个极肉疼的神色:这可是他好不容易从郑谒之手上坑蒙拐骗……呸、这是他人盛情所赠、不好浪费心意啊!

泼出去的茶是救不回来了,杜广融肉疼了一会儿也就看开了,再瞧方才周行训离开的方向,刚才还拧巴着的一张脸又是憋不住笑。

要是他没看错的话,周行训刚才是在“心疼”?

多稀罕啊。

这可是位亲自领兵打仗的将军,不说杀人如麻、也绝对是心硬如铁。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因为一人少失怙恃而心疼。

杜广融啧啧着声摇头。

果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可真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位陛下栽进去了。

不过,若是这位皇后的话,倒也不失为一段帝后佳话……

卢皎月并不知道政事堂里发生的这段对话,她只是觉得周行训回来之后,人就很奇怪,满脸沉思又好几次欲言又止。

说实话,周行训是真的不适合这种表情。

他一向是有话直说的性格,现在这又纠结又犹豫的模样,放在他身上简直违和感爆棚。

本来琢磨着怎么赶人的卢皎月都暂时放弃了先前的打算。

她赶人倒不是因为觉得周行训烦……好吧,是有一点点烦人,就像养了一只过于活泼好动不适合圈养的狗子,不出去溜两圈消耗一下精力,放家里在总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么想想,周行训之前总是往宫外跑还是个好事。

自己溜自己什么的……

卢皎月赶紧把想法打住。

她压下脸上的心虚,瞥了周行训两眼,到底主动开口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行训被这么问,像是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阿嫦有想举荐的人吗?比如说郑氏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