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颜并不喜欢陌生人造访,更何况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她在门口站了许久,都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原本想把他赶出去,但仔细想一想,昨晚他能凭空消失,今天又再次出现在家中,这扇大门对他而言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心中一番权衡,她定了定神儿,冷静进屋,细细打量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周瑾行也警惕地打量对方。
那女郎莫约一米七高,身量瘦削,五官锐利,齐肩短发被随意扎在脑后,一双眼透着生人勿进的冷漠疏离。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他总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温颜把袋子搁到桌上,想起昨晚看到的情形,试探问道:“你到底从何而来,为何会出现在我家中?”
周瑾行用雅言解释道:“我是大梁人,来自永平三十三年的大梁。”
尽管温颜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话还是难免震惊。
她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是古人?”
提起“古人”,周瑾行不禁沮丧。
或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他确实是已经作古之人,可是他只想回到永平三十三年啊,回到他心中执念的那个家。
见对方一直没有答话,温颜有点不耐,皱眉道:“你为何频繁出现在我家中?”
这个问题周瑾行也很困惑,茫然道:“不知女郎贵姓?”
温颜答道:“我姓温。”
此话一出,周瑾行愣住,他有些不可思议,试探问:“温三娘?”
温颜:“???”
周瑾行诧异不已。
他记忆中的温三娘可不是现在这模样,不仅身量高许多,神情也没有眼下这般冷漠,更重要的是样貌完全不一样。
“你是温颜吗?”
温颜也愣住了,诧异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周瑾行的三观裂开了,似乎这才意识到他为什么会频繁出现在这里。
可是他心心念念的老婆怎么……换了一个?!
周瑾行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跟见鬼似的起身躲到沙发后。
他的举动把温颜吓了一跳。
温颜怕他做出什么举动来,连忙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以前认识吗?”
周瑾行差点哭了,“淼淼,温娘子可记得淼淼?”
温颜皱眉想了想,觉得有点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问道:“淼淼是谁,是养的宠物吗?”
周瑾行:“……”
彻底致郁了。
见他一副丧到家的表情,温颜不敢再吭声,怕刺激对方跳楼。
她心中其实也有点好奇,不明白自己为何听得懂他的言语,更不明白他为何会反复出现在家中。
周瑾行则无法接受自己的老婆变成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生出想回去的念头,说道:“惊扰女郎了,我要回去了。”
温颜见识过他消失的方式,有些受不了道:“别弄脏我家的东西。”
周瑾行:“……”
温颜埋汰道:“你是不是鬼?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这家我没法住了呀!”那一刻,她嫌弃的小表情跟他记忆中的温三娘如出一辙。
虽然对方换了一副面孔,可是那种埋汰劲儿是刻到骨子里的东西,无法遮掩。
周瑾行抽了抽嘴角,心情复杂。
温颜憋了许多疑问,拦到厨房门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有,你叫什么呀?”
周瑾行想了想,回答道:“家中可有史书?”
温颜:“???”
周瑾行心中有了想法,试探道:“可有大梁史记?”
温颜点头。
于是她直接在手机上搜索他口中的永平三十三年。
周瑾行虽然没见过手机,但见识过扫地机器人,知道这个时代的东西神奇,倒也淡定许多。
遗憾的是关于大梁的一切像是被抹杀过一样,从建国初期到灭亡的四百多年都有记载,唯独永平年间的记录少之又少。
周瑾行不免心里不平衡,他干出这么多政绩居然寥寥几笔?
温颜心中实在好奇得紧,再次问他目前的情况。
周瑾行粗粗解释。
现代人接触的信息量广,再加之各种脑洞影视剧泛滥,她觉得他应该是被困在时间的围城里了,反复在一段已经发生过的历史里横跳。
就像已经被固定的平行时空那般,每个不同世界都在发生同样的事。
唯独他是个异类,从这里跳到那里,好似一只跳蚤,一心想要跳回永平三十三年。
可是永平三十三年已经有一个“周瑾行”了,他是无法跳回去取代曾经的“周瑾行”的,故而能容纳他的地方只有现在,正在发生的世界。
这是温颜根据他提供的线索进行的推想。
周瑾行被她荒诞的推想炸得不知所措,他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如果说永平三十三年已经有了一个“我”,那现在的这个“我”又是谁?
究竟谁才是那个“我”?
周瑾行的脑子飞速运转,不客气反驳她的狂想,“温小姐何以为现在的2028年就是正在发生的一切?
“2028年为什么就不能是你口中曾经所处的历史?”
温颜理直气壮道:“因为我现在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啊?”
周瑾行反驳道:“永平三十三年的我也不知道那年会发生什么。”
温颜:“……”
这个古董的智商好像没那么容易忽悠欸?
“可是你现在已经没法回去了啊,就如同方才你所说那般,你能去永平七年八年,十七年,唯独没法回到三十三年。
“我觉得这中间定是有因果的。”
周瑾行闭嘴不语。
他其实隐隐猜到其中的因果了,因为眼前的女人正是他要找的人。
可是她完全变了样,甚至不记得他。
更匪夷所思的是她似乎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很熟悉,仿佛已经生活了许久。
周瑾行愈发觉得怪诞。
见他一直不说话,温颜又忍不住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周瑾行沉默了阵儿,答道:“不认识。”
温颜:“……”
周瑾行:“我要回去了。”
他似乎有点小失落。
温颜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周瑾行知道她不想见血腥,借用卫生间里的浴缸离开,托她帮忙把双手反捆到身后,采取溺毙的方式回去。
温颜有些受不了道:“我这是在杀人。”
周瑾行无比淡定,“温娘子言重了,于你而言,我是一个早就已故的人,算不得杀人。”
温颜微微皱眉,“这样就能回去了吗?”
周瑾行点头,“对,只要杀死现在的自己,我就能回到大梁。”
温颜觉得不可思议,“反复死去?”
周瑾行严肃道:“我想回永平三十三年,它对我很重要。”
温颜不再多语。
浴缸里的水放满,周瑾行做了个“请”的手势,温颜退了出去,他关门时向她行了一礼。
那是属于古人的礼,她不知怎么回应。
客厅空荡荡的,温颜坐到沙发上,竖起耳朵听厕所的动静。
似乎有挣扎的水声。
她想说什么,却终是忍下了。
对方已经说了永平三十三年对他很重要,她似乎也没法去做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颜没有听到动静,这才壮大胆子开厕所门进去探情形。
地板上没有水渍,浴缸里空无一人,那个奇怪的男人离开了。
温颜掐了一把大腿,疼,不是在做梦。
她委实觉得不可思议,活生生的一个人,忽然就消失不见,简直匪夷所思。
卫生间里干干净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在某一瞬间,温颜生出奇怪的错觉,愈发觉得周边的一切都不真实。
而这一次周瑾行则回到了他七岁时刚登基的那几天。
变成了一个七岁的男娃。
周瑾行站在长长的宫墙甬道里,心情不怎么好。
毕竟这段童年的日子并不值得他去回味。
他百无聊赖地走在甬道里,身后是帝王仪驾。
回想在2028年遇到的那个女人,他无比渴望回到永平三十三年,继续走四十岁未走完的路。
哪怕他的一生已经是历史尘埃里的一段故土,哪怕一切早已命中注定,他仍旧有勇气去面对,因为那里有他的妻女,是他感到心安的地方。
每一次的死亡都是他的执念。
对于他来说,抹脖子,溺毙,上吊……这些并不能阻止他想回到永平三十三年的脚步。
他很想很想他的温三娘,他的淼淼,可是她们被他弄丢了。
有那么一刻,周瑾行感到茫然又绝望。
无人告诉他怎么才能回到他想要到达的地方,只能不断去尝试,一遍又一遍。
好丧。
七岁的身躯里装着满腹心事,他不想去面对许太后曾经带来的伤害,忍了几天后选择了逃跑。
再一次出现在2028年,当时温颜在书房接县城温母打来的电话。
听到外头的动静,她探头观望,周瑾行局促又尴尬躲了起来。
温颜无比淡定。
同温母挂断电话后,她试探喊道:“周先生?”
周瑾行忐忑不已,“对不住温娘子,周某唐突了。”
温颜并未多说什么,只把前两日买的男装放到客厅,“这是你的衣裳,自己试试合不合身。”
周瑾行愣了愣,温颜自顾回书房关上房门。
他颇不好意思穿上她买的男装,刚刚合身的样子。
白色衬衫打底,浅灰薄毛衣,裤子是休闲裤,他似乎有些别扭,一时半会儿还习惯不了这种穿着。
温颜很满意,她站在门口双手抱胸,说道:“我有些事想问你。”
周瑾行道:“请问。”
温颜好奇道:“淼淼是不是一个女孩儿,肩膀上有颗红痣?”
听到这话,周瑾行心中翻涌,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温颜继续道:“前两日我做梦看到一个小女孩儿,她说她叫淼淼。”
周瑾行唇角微弯,应道:“淼淼是我的女儿,已经十二岁了。”顿了顿,纠正道,“永平三十三年十二岁。”
温颜:“那上次周先生回去……”
周瑾行:“我回到了七岁那年。”
温颜轻轻的“哦”了一声,“周先生这般执着回永平三十三年,是为了见淼淼吗?”
周瑾行默了默,“我的妻女在那里,我把她们弄丢了,想把她们找回去。”
温颜双手抱胸,再次发出疑问:“我觉得你有点眼熟,是不是见过你?”
周瑾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清楚的意识到眼前的温三娘跟他记忆中的温三娘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们不仅外貌不同,生活方式也不同,所处的时代更不同。
尽管他猜测这个温三娘就是他想找的人,却没有勇气试探她。
毕竟这里才是她的家。
她活在未来,而他则活在历史里。
他不可能把她带回到那段已经发生过的历史里,一来没有办法,二来则是因为有爱的成分,所以并不想违背对方的意愿让她剥离原有的世界。
这已经不是异地的问题了,而是整个时代的问题。
周瑾行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被困在这里原地踏步,既无法从永平三十三年走出来,也无法回去。
上不上下不下的,委实恼人。
温颜自然不知道他的复杂心思,只是对这个陌生男人生出几分好奇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