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玦平生鲜少生病, 但一旦病了,便不会轻易好起来。
这毕竟是婚后第二日,他不想因为请大夫进府而落人口舌,更不想惹得江洛瑶担心。所以, 他硬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强撑着准备再捱几日。
后来, 还是江洛瑶细心地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儿,主动抬头探了探他额前的温度。
盛玦躲开些:“不要多想,本王没有生病。”
江洛瑶略带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说道:“是啊,夫君并未生病, 我方才只是想找个东西。”
盛玦深思有些发沉, 他抬指抵住发额, 下意识地接话:“洛瑶要找寻何物呢?需不需要本王帮忙。”
“不用了, 找到了。”江洛瑶再次摸了下他发烫的额头, 回应道, “足银三百两,全在夫君这里。”
盛玦:“……”
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又在揶揄自己了。
好吧好吧, 他就是病了。
“本王这是不想让你担心。”盛玦自己觉得还很有理, 他争辩道, “毕竟是你我成婚的第二日,若是本王这时候传大夫进府, 恐会落人话柄。”
江洛瑶有些诧异:“夫君竟是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在以前, 她听说了不少关于摄政王的传言, 世人都说他暴戾寡幸, 这些谣传甚嚣尘上,也不见他特意叫人去压。她还以为……他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
谁能想到呢, 今时今日,他竟也会考虑起这些事儿了。
“本王倒是不在乎。”盛玦开口说了这样一句,随后陷入了暂时的沉默,一双眸低垂着,好似是在回忆些什么。
平心而论,于他自己而言,确实是懒得关注这些谣传的。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成婚,有了心爱的妻,便不能和往日一般凶戾弑杀了。
他便想啊——
若是传大夫进府,怕是会有人觉得自己在新婚夜弄伤了江洛瑶,这些人里面,包括但不限于岳昌侯一家……再者,岳昌侯一直误以为自己不能人道,说不定听到消息后也会多想,觉得自己定然是因为无力,所以才传唤大夫入府……亦或者,说的严重些,岳昌侯他们会想,是不是因为洛瑶的命格克到了自己,所以才叫自己生病的。
命格一事,在约下婚事那日,岳昌侯便和他坦白说明了。
——江洛瑶,确实命里有劫,得寻个戾气重的人才能逢凶化吉,但是这毕竟事关玄学命理,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对他自身造成影响。
当时。
岳昌侯深深叹了口气,也没有继续瞒骗他:“以前的种种说辞都是假,王爷可得想好了,娶了本侯女儿,这事儿说好听些,就是帮她逢凶化吉,说不中听一些……便是挨过她的相克才行。”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盛玦也愣了愣。
他倒是没有后悔退缩的意思,他只是诧异于岳昌侯的过分坦率。
“还请王爷考虑清楚了,若是此刻反悔,还是来得及的。”岳昌侯面上带了愁色,深纹烙在眉心,“此事重大,王爷若是怪罪,便怪本侯当初自作主张把洛瑶送去了府上。”
“如此晦忌之事,侯爷竟也愿意如实相告。”盛玦抬手扶起主动请罪的岳昌侯,目光复杂道,“您如此诚心诚意地和本王推心置腹,本王怎么可能怪罪于你呢。”
毕竟这也算一件极其违忤悖逆自己的事儿了,岳昌侯能亲口承认当初的罪过,已经是很有胆量了。
盛玦心绪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心说——你难道就不怕本王盛怒之下治你的罪吗?
若是换其他人来,今日岳昌侯怕是不能全须全尾的离开了。
盛玦说,有些事情一直瞒着也是无妨的,岳昌侯你为何不一直欺瞒着本王,就当此事不存在,也正好免去了掉脑袋的风险。
岳昌侯:“本侯一生持正不阿,唯一犯下的悖逆之事,便是事关洛瑶了……本侯当初愿意在朝堂之上随从王爷,正是因为信任王爷的为人,知道您就算因此事生气,也只会冲着我一人,而不会牵连到洛瑶。”
因为心爱江洛瑶,所以盛玦倒也不觉得生气,更不觉得这事儿是有多大的欺瞒违忤。
也正因为喜欢吧,所以他还想反过来多谢谢岳昌侯。
“所幸侯爷将洛瑶送到了本王府上,若无侯爷从中谋划,本王怕是根本不会遇上洛瑶,更难以与她结缘,很可能之后会寡独一生了。”盛玦没有怪他,而是在接下来的时间,好好问了问有关江洛瑶的事儿,问细了些,好帮她寻个破解的法子。
最后,他与岳昌侯得出个结论。
——应当是成婚后便无事了。
类似于民俗中的冲喜一般,用二人结合的喜事,压下那命理的劫难。
“无妨,本王命硬得很,不至于受到侵损。”盛玦并未放在心上,他开解对方道,“若是真的被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挨过去便是。”
岳昌侯诧愕抬首,没想到他说的“不在意”,居然真的做到了这般风轻云淡。
盛玦走近拍拍岳昌侯肩头,让他收回那惊愕的目光:“本王是真心喜欢江洛瑶,不是假意作秀,所以这命理的事儿,本王乐意承担,就算遇到点风浪,也是愿意受的。”
可能吧。
可能这次受的风寒,便是当初预想的“相克报应”了。
盛玦不由得自喜——就知道他这种寡独之人,不会顺风顺水地直接得到心爱之人,这点儿“惩戒”他还是很乐意受的。再说了,一场风寒罢了,挨过去便是了,对于他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
想到此处,盛玦又回忆起了最初遇见她的时候。
她来府中第一日,便因为自己而受了风寒,也是大半夜地起了热,吓得他连忙去宁紫轩探望人。
好在——就在他去了之后,她很快不用药也便好了。
那份风寒起热转到了他身上,也算是初见时的一场“见面礼”吧。
初见,一场风寒。
结缘,又是一场如出一辙的风寒。
世事虽说无常,但冥冥之中早标好了该付出的筹码。
盛玦哪怕病着,也是喜上心头,他想——她果真良善,就算来克自己,也是用这般温温柔柔的法子。
而这份苦,在她未遇见自己的十五年里,她一直都受着。
无法像寻常贵女一样去外面玩乐,更无法去参加一些热闹的宴席,去见一些京城的公子……
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在侯府精心被呵护了十五年,从未给外界展示过她的美好,待到花开那日,被岳昌侯强忍着不舍送来自己身边,所有的姝丽,所有的静好,从此都给他一人看。
这好似是一场相逢,
一场长达十多年,被上天定下的盛大相逢。
所谓天作之合,一切都凑巧得像是上苍殚思极虑的谋划。
想着想着,盛玦也许是烧糊涂了,眉眼低垂的片刻功夫,他好像经历了许多年的人世浮沉,眨眼一瞬间,好多驳杂的事情流过脑海,万分感慨心绪一起涌上心头。
隐约间,他意识弥散着想,自己该怎么才能配的上她十多年的等待,该怎么对她好,才能值当。
“……乖乖躺好。”
耳畔的声音回笼,盛玦听到她说要自己躺好。
“刚才在这边坐着好好的,突然就晕了,不能再拖了,马上去请郎中来,对了嬷嬷在府中吗,先把嬷嬷请来给王爷瞧瞧身子。”江洛瑶和许笠说着,“屋里再烧热些,受寒的人总是觉得冷,再帮王爷添点儿被褥捂严实些……”
许笠很快记好,又不知道和江洛瑶商量了什么,这才连忙去办了。
盛玦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经久不化的热气终于才褪了些,期间他被江洛瑶擦了身子,又换了几次衣裳,喂了几次苦到舌根发麻的药,终于才清明了神智。
在之后,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他就不愿配合她去喝那碗极苦的药了。
“洛瑶以前病着的时候,是不是要经常喝这么苦的药?”盛玦一边心疼她,一边不动声色地打算趁她不注意倒掉那碗药,“这些药汁苦成这样,简直不像话,难道不能添些甜味儿吗。”
江洛瑶正好起身去帮他取一碟蜜饯,便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她背对着他说:“添了糖,便是腥苦腻甜的味道,再者,多了一味东西,药效怕是要被耽误了。”
盛玦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带着些鼻音“嗯”了一声。
江洛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回头去看。
盛玦掐着这个节点放下手中的药碗,假意是自己喝完的。
江洛瑶没说什么,走过来亲自捏了个甜蜜饯给他吃,盛玦仗着自己病着,格外坦然地由着她照顾关心,甚至都懒得伸手,黏乎乎地直接要她喂自己。
“苦吗。”江洛瑶这样问了一句,随后凑近了些,关注地望向他眸底,似乎是要检验他是否诚实。
她凑得太近了,殊艳的眉眼迷花了盛玦的心,靠得这般近距离,盛玦以为,自己必须是要讨些甜头的。
于是他没能忍住,在她主动靠近时,轻轻吻上了她唇舌。
江洛瑶没有退缩,也没有反抗,有种早已料到的顺从感,她由着他启了唇舌,百依百顺地附和他。
意识到对方的配合,初尝过情.事的盛玦再次起了心思,他不喜欢浅尝辄止,既然要触碰,不如……
一直顺从的江洛瑶突然退开些,很认真地同他对视:“果然夫君你没有好好喝药。”
盛玦面上的薄红还未褪,有种被打断的茫然:“……什么?”
随即,他才反应过来。
——难怪她这么配合,甚至主动靠近,原来就是为了试探自己有没有把药倒掉。
盛玦:“……”
“不过也无碍。”江洛瑶监督他喝药时,总是有些严格的,“这幅药煮了两轮,第一遍不够醇稠,第二遍才是真正药效最好的时候,刚刚夫君倒掉那一碗也好,第二碗煮好后一直温着呢,我这就叫许笠端上来。”
盛玦:“……”
许笠是吧,这个小消息,一定是他告的密。
难怪上一次自己叫许笠倒掉药的时候,对方没有阻拦成功,便神色不明地瞧了自己一眼。
看似没有怨言,其实早就偷偷告知洛瑶了。
很好。
盛玦喝下第二碗极苦的药时,都没脾气了。
更气人的是,再后来他明明都完全康健了,许笠还要听着江洛瑶,次次不落地给自己端来那极苦的药。
——而江洛瑶为了惩戒自己暗地里倒药的行为,连蜜饯都不给了。
“许笠,去弄些糖粉或者别的什么发甜的东西来。”盛玦实在喝不下去,只能吩咐许笠说,“别拿蜜饯这类东西,刮一些发甜的糖霜什么的,本王掺进药里喝。”
许笠:“好。”
·
当晚,盛玦在被江洛瑶亲自来送药的时候,终于高高兴兴地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细腻糖粉。
为了好化开,这糖粉研磨得很细腻,遇水即溶,很甜,能完全压住那份苦味。
因为怕被发现,所以盛玦往药碗里倒糖的时候,特别心虚,几乎是屏气凝神地去掺。
好巧不巧的是,这次,他刚好被江洛瑶抓了个正着。
盛玦欲言又止,有些理亏:“本王只是……”
抓到对方的时候江洛瑶瞳眸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他手里的糖粉。
她想,这是什么?
再一细看。
——这不就是新婚夜对方往合卺酒里加的药粉吗?
江洛瑶:!!!
他才刚病愈,就又想这档子事儿了?
药粉哪儿来的?
什么时候偷偷问大夫讨来的?
怎么他还敢往里面加啊,是为了报复自己这几日的严苛对待吗。
江洛瑶又想起了花烛夜那天,自己同他一夜都没有好好歇下,一直折腾到快要天亮,属实是累到不行。
那日之后,她身子像是受了捶打一般,哪儿哪儿都疼得很,走路都无法走快些。
一切的一切,都怪那效果卓绝的药粉。
而他!还敢加!
还是当着自己的面?
江洛瑶头皮一阵发麻,连忙着急地去阻拦对方。
而盛玦在事情败露后,见她来拦,也赶快手忙脚乱地把糖粉全一股脑倒进去了。
倒完还不算完,他怕江洛瑶再叫人给自己热一碗新的药,连忙抬碗一口气把药全喝了。
江洛瑶:“……”
盛玦:“……”
两人面面相觑,盛玦逐渐不敢再与她对视,默默来了一句:“喝便喝了,洛瑶可以不和本王追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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