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玦只觉得下颌像是被小猫湿软的鼻头轻轻碰了一下, 轻柔,微凉,带着些温柔试探。
这一瞬间,盛玦眼神还停留在她那双好看的眼眸上, 见她目光中全是缱绻爱恋, 低眉时, 纤长的黛色细眉安静地舒展开来,多了几分虔诚。
好像她主动接触自己,不是短暂地示弱,而是情至而起,因为爱慕才做出了此等亲近行为。
她是喜爱自己的。
盛玦瞳眸微怔,平日里薄幸肃杀的眸子里, 全是掩藏不住的欣喜, 他嘴角轻轻一提, 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再反应过来时, 江洛瑶已经像是受惊的猫儿一样撤远些了。
为何不继续下去?
盛玦被她一打乱, 早忘记了自己本该要问的事情,这一瞬间过后, 他慢慢回神, 回味起了她方才凑近时的芳香气息。
只是轻轻的一触即离, 怪自己没及时把握住,让她给跑了。
盛玦有些懊悔地想, 若自己方才反应够快, 甜头必然远不止这些。
沉默, 后悔, 漫无边际的空寂……
盛玦不知道自己之后是怎么回去的了,只记得那点路程他走了很久, 像是踩在云上,像是坠入香甜梦境,意识弥蒙,本该忙的事儿一件也做不进去。
“王爷。”
“王爷?”
“王爷……”
许笠站在旁边一直叫了他许久,最后叫不回神,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他家王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江姑娘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神游天际,叫都叫不回来。
终于,在他不懈努力下,第十七声的时候,盛玦终于不难烦地问他发生了何事。
许笠站在一边,开口道:“悦阳长公主三日后准备在万和园给小郡主办百岁宴,您吩咐去准备的贺礼在北上运送时耽误了几日,怕是赶不上时候了。”
盛玦抬眼,质问道:“如何耽误了时日?”
许笠道:“那几日接连大雨,那贺礼不能沾水,便多停了些时候。”
盛玦还以为多大些事情呢,他发话说,再去重新准备些珍奇异宝,等三日后再送去便是。
“还有一事。”许笠想了想,才对王爷说,“悦阳长公主给您也递了请帖。”
这下,轮到盛玦沉默了。
自从他弱冠之后连累了悦阳长公主,对方大病一场后,就很少再邀他见面了,两人虽说是至亲姐弟,但那件事后,都开始避讳起了彼此。
长公主与驸马结亲,他礼到人未至。
长公主诞下嫡女,他亦是未曾去。
如今小郡主百日贺宴上,悦阳居然邀请了他。
“她倒也不记当年那事,不怕本王再克了她。”盛玦苦笑一声,再提起这事时,已经很难释怀,他说,“就回去告诉长公主,说本王命格凶煞,怕冲犯了小郡主的福贵之气,就暂且不去了。”
许笠轻声:“可是长公主说,王爷您也在万和园,怎么能不去呢,再说了万和园福瑞兆祥,地利人和,小郡主不会受影响的。”
盛玦垂目:“她倒是固执。”
许笠劝道:“王爷您还是去吧,长公主亲自设邀,必然也是不记挂当年之事儿了,您这次若是不去,以后难道还要一直避着悦阳长公主吗。”
去了,就是和悦阳缓和关系,不去,日后便是再难相近了。
盛玦舒出一口沉郁多年的气,问道:“江洛瑶去吗?”
许笠说:“江姑娘自然要随着侯爷同去,王爷您还得看得紧些呢。”
盛玦:???
为什么?
许笠:“老奴最近听闻了一些消息,说太后有意让江姑娘去见见徐家世子,说什么郎才女貌,很是相配。”
盛玦:“……”
这下,说什么他也得去了,据说那徐家世子很有手段,很会讨京城贵女的欢心,盛玦虽然不关心这些事儿,但还是知晓了一些闲言碎语,可见此人有多么的风流不堪。
·
三日后,万和园。
盛玦如约出现在了百日宴上。
他一来,整场宴会的气氛都严肃了许多。
那些年轻男女虽然都是活泼多话的性子,但有摄政王在这里镇场子,没人敢放任地说话,毕竟对方喜怒无常,杀人手段也异常狠厉,可以说是人间阎罗了。
尤其是前几日,所有人都听闻了摄政王当着百官的面,一剑刺死安国公的事儿。
那可是安国公啊,为官都做到那个位置了,居然说被杀就被杀了。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摄政王要是想砍,岂不是随意按着心情来?
众人一想这茬,就觉得害怕,一个个的,说话都要过三遍腹稿。
百日宴开了好几个时辰,酒过多巡,硬是没一个人敢喝醉。
盛玦一直注意着江洛瑶那边的动静,见她被侍从叫出去了,他也没心思再坐着了,很快便也起身出去了。
宴上的众位高门子弟这才放宽了心,轻松惬意地互相调侃起来。
当然,说的最多的,还是今日露面的江洛瑶。
“江家嫡女,及笄以来鲜少露面,今日一见,竟然如此姝丽艳绝。”
“别说及笄以来,就算儿时,也从不见她露面,好像听说是身子弱,一直呆在侯府养着不敢出来。”
“身子弱吗,可我怎么看着,她气色甚好呢。”
“不知,或许是侯爷花了大心思,把江姑娘的身子给补养起来了吧。”
众人这样议论完,突然发现徐世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席了。
“世子人呢?”
“不知道,可能瞧着人家江姑娘漂亮,又去瞧了吧。”
江洛瑶被带出来的时候,丝毫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她只是听说,是太后要叫自己出去的。
而爹爹,也不放心地跟着出来了。
明明是白日里,岳昌侯确像是在夜行时一般小心,他压低声音,对自家女儿道:“太后那日和爹爹提到了徐世子,对其评价极好,爹爹以为,你可以来提前见见,看看是否有意,若是……”
江洛瑶打断他:“爹爹?您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
岳昌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己怎么突然觉得,自家宝贝女儿和摄政王越来越相似了呢,不是指别的,单单是这个说话的语气语调,简直如出一辙。
以前自家女儿从来都是耐心听完自己说话才出声的,现在好了,跟了盛玦几天,都学会突然打断自己的话了。
岳昌侯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女儿,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接她来见见其他男子,都怪盛玦,把人给教坏了。
“爹爹自然有爹爹的打算。”岳昌侯只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哄女儿,“洛瑶,你曾经体弱多病,都很少去外面见见其他家公子,出府后见到的第一人就是摄政王,就轻易把对方看入了眼,这是不对的。就好比……你只有亲自见过百花盛放,才知道哪一朵最合心意,最香,最繁盛。”
江洛瑶再次打断她爹的话:“可是爹爹,王爷确实是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这点不是爹爹说过的吗。”
岳昌侯脸都黑了,只能强行挽尊:“别单单看皮相,也得看家世什么的。”
江洛瑶接话:“可是王爷他位高权重,也是这些世家公子比不上的。”
岳昌侯:“……看人,还得看心性品行。”
江洛瑶:“可是,爹爹曾经把我送入王府,叫我拜王爷为师时,说——王爷高才博学,适合做师父。”
岳昌侯:“……”
一提这茬,他就来气。
为了不让盛玦越界,自己按头让此人做了自家女儿的师父,结果不仅没防住这人,还叫此人教坏了自己家女儿。
简直得不偿失。
江洛瑶甚至还反问道:“爹爹亲口说过的话,难道都不认了吗?还是说,爹爹只是口头称颂而已,并没有真心那样觉得,既然如此——那爹爹为何还要把我送入王府?”
岳昌侯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这个理由,她问了许多次,自己每次都搪塞过去了,没想到她不仅没有忘却,反而还越发想要去探究。
万不得已下,岳昌侯只好如实相告:“洛瑶,你,还记得及笄那几日时,来侯府的算命道长吗。”
江洛瑶抬眼,静静地看着自己爹爹。
岳昌侯无声了叹了口气,看她这细微的习惯动作,都和摄政王越发相像了,盛玦抬眼看人,就是这般姿态,虽然没有再多的言语动作,但骨子里总是带着一股子倨傲和冷淡,仿佛在说——我倒要看你怎么瞎扯。
“那日,轻一道长告诉爹爹,说你命理坎坷诡谲,未来一段时间怕是要遇到灾祸,除非找一戾气深重之人相伴相随,否则一直病痛缠身,早早便要……”
岳昌侯越说越伤怀,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受这个灾,承这个罪。
“爹爹送你进王府,不是真的想让你拜他为师,也不是给他早早送媳妇,而是想让你顺遂地渡过那灾祸岁月,好顺顺利利地再出府,嫁个真心喜欢的男子。”岳昌侯全坦白了,他说道,“都说摄政王不近女色,所以爹爹才敢这么放心,那时候爹爹也不知道,他竟然是如此心性,简直和传闻里的完全不一样。”
江洛瑶沉默地站在原地,许久后,她轻声反问:“那爹爹,您想过没有,这样的行径,他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岳昌侯解释:“他欠爹爹的恩情,这次还上了,日后便两清了。”
江洛瑶:“仅仅是还恩吗,那爹爹为何不一开始便说明了缘由,坦诚一些,想必王爷也不会怪罪的。”
“冠盖之家都讲究一个命理气运,爹爹若是实话相告,你若是他,会怎么想?”岳昌侯问,“凶煞之人,寡独命格,曾经还差点克死了悦阳长公主,这桩桩件件,都是他的心病,爹爹怎么敢提及?若是一旦戳破此事,他不肯帮了,爹爹又从哪里给你寻个合适的庇护?”
岳昌侯一番话了,换来的是江洛瑶许久的沉默。
她许久不说话,岳昌侯反而心慌了起来。
“洛瑶?洛瑶?爹的宝贝女儿啊……”岳昌侯简直没办法了,只能央求她,“盛玦他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你若是不信,你去见见徐世子,就知道摄政王他根本不是你的归宿。”
江洛瑶转身就走,不理他了:“这归宿,爹爹若是想要,就自己去见徐世子吧。”
岳昌侯:“……”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江洛瑶负气:“我不见他,爹爹你自己惹的事儿,自己去解决。”
岳昌侯无奈叹息:“好,爹去和他道声歉吧。”
·
徐世子站在约好的地方,一直等了江洛瑶许久。
他精心选了一个芬芳僻静的花园角落,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拈了花,等着她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有脚步声响起了。
徐世子终于按捺不住心思,吟诵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诗赋:“有佳人兮,入我心,如幽兰兮……”
一脸苦大仇深的岳昌侯:“……”
这就是太后极力夸赞的徐世子吗?怎么这么轻浮浪荡?
听他口中所念,既听不出文采,又听不出心意,岳昌侯听了,只觉得晦气又反胃。
他想,现在的年轻世家公子都怎么了?
连盛玦都比不过的吗?
若是徐世子这般的货色都能称之为佼佼者,那没救了,天下再没什么男子能配得上自家女儿了。
首先自己这关就过不了。
岳昌侯既瞧不上他们的家世,也瞧不上他们的样貌,更唾弃于年轻公子哥们的放荡品行。
他想,好歹盛玦虽然不像人,但不会四处沾花惹草,这么多年了,自己也了解对方,他是个洁身自好之人,待人也还算真挚长情,若是认定了谁,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岳昌侯叹了口气,弯腰拾了地上的树枝。
徐世子背诗背了许久,背到忘记下一句是什么了,才想起身后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他以为是江洛瑶被自己的文采所吸引,所以停住了脚步,于是嘴角一弯,摘下手中的花,故作高深地回头,蓄意去抱一下对方:“江姑娘……”
身后,没有幽兰一样的姑娘,只有面色幽晦的江家侯爷。
岳昌侯用手头的树杈怼住他凑近的身子,一脸的怒气压也压不住:“徐世子初次见本侯的女儿,就要这般手脚不规矩吗?”
徐世子:“……”
他的风花雪月都被破坏掉了,看着一脸苦大仇深的侯爷,他简直欲哭无泪。
来的不是江姑娘吗,怎么成了侯爷?
岳昌侯重重把他往后戳了几步,厉声问:“本侯问你话呢!”
他是个暴脾气,沙场征战多年,向来看不惯那些虚头巴脑的把戏,就连盛玦他都敢怼,更别提面前的徐世子了。
岳昌侯想,本侯打不得盛玦,还打不得你吗。
恰巧,他也正在气头上,又抓住了徐世子的把柄,干脆便把对盛玦的火气发到了对方身上。
岳昌侯将树杈抡圆了,扫荡过去,狠狠给了徐世子一闷棍:“轻浮竖子,敢戏弄本侯的女儿,我看你也是胆子肥了。”
·
江洛瑶独自去透了透风,试图把乱成一团的心情给捋顺了。
可她还是难以忘怀爹爹方才所说的话。
自己去王府,是去叨扰对方的,是利用,是暂住。
而对方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愿意拿真心待她。
其实方才和岳昌侯谈话时,她还有一个未来得及问出口的话。
她想问——
自己这样做,岂不是会辜负摄政王吗。
他待自己这般好,自己怎么忍心去继续利用他?
这桩交易,本就不公平。
若是按照爹爹最初的设想,也勉强算作公平,但是这么久了,王爷他多次隐晦地提出了心意,也试着把真心剖给自己看,当这件事里,投入进过多的情感后,怎么还能忍心在今后一别两宽呢。
江洛瑶心情复杂极了。
走到一颗古木青松之下,她抱着胳膊,突然感觉有些冷。
而就在她独自消磨心事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几声低声笑骂。
江洛瑶被打搅了情绪,便回头瞧了过去。
几十步开外,一个世家公子正抱住了怀里的纤柔美人,两个人像是在嬉戏逗乐,看起来高兴得不得了。
江洛瑶不知道他俩是在干什么,便认真地一直盯着瞧。
那姑娘一直推着公子的心口,那公子不知道在对方耳边说了什么,逗得那姑娘花枝乱颤,笑得软了身子。
江洛瑶莫名其妙,但看着她俩之间相处的样子,只觉得很和谐欢乐,她们彼此好像都很心爱对方,看向彼此的眼神里都带着光亮。
那便是爱意吗?
她不解地看着她们相处,一时间看愣了神。
因为过于认真,所以,当盛玦找到她时,她都没有发现对方何时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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