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这次太后设宴, 岳昌侯和摄政王闹得非常不愉快。

岳昌侯回府之后,连着几天都闷闷不乐,谁哄也哄不好那种。

江洛彦看不下去了。

和他父亲彻夜谈心之后,他也不由得心头冒火, 対摄政王恨到牙痒痒。

岳昌侯按住他肩膀:“为父就是和你随便说说, 你可别年轻气盛去挑衅那人, 那人不是你能対付来的。”

江洛彦表面上答应得很爽快,实则心中还是暗暗不服。

而他突然记起,当初摄政王好像说过想邀自己去王府,并且说任何时候都可以去,対方随时欢迎自己。

于是第二日, 他没有告知父亲, 一个人去了摄政王府。

他倒要看看, 这摄政王到底有多么狡诈, 能把自己长姐骗到偏心到那种程度。

他气势汹汹地去了王府, 果然, 摄政王没叫人拦他,几乎都没有通传, 就直接进了府里。

是许笠亲自出来接他的。

许笠说:“ 王爷正在长宁殿议事, 劳烦公子稍等片刻, 过会儿就好了。”

江洛彦不知道有朝臣进去,因此只能暂且把憋着的火气给压下去, 他问许笠:“我阿姐在何处, 可以先去找她吗。”

许笠却说:“姑娘住的地方离长宁殿有好些距离, 公子若是去了, 怕是路上就得耽搁好长时间,王爷应该也快要出来了, 您若是错过了,岂不是耽误了事儿。”

江洛彦一听人快出来了,便也不打算去找他姐了,不如干脆在这里稍微等一等。

许笠:“公子随我来,外头太阳毒,可别晒伤了您,老奴方才叫偏殿备了好茶,您可以歇歇脚。”

江洛彦不疑有他,跟着就走。

进去以后,江洛彦才发现了此地的不同,虽然是偏殿,但因为所属长宁殿,所以其间布置雅致,墙上桌上乃至是屏风处,都布了古今风流人物的诗词名篇,好些都是绝迹正品,江洛彦只是大体扫了一眼,心中就感到了万分震撼。

真不愧是摄政王,随便一个偏殿摆着的名篇都比自家侯府多了。

许笠在一边给他解释:“王爷一向喜欢集一些大家之作,有时候在长宁殿呆久了,就会来这边坐坐,读一读前人的文章。”

江洛彦一边听他说,一边被引着来到桌前,瞧见了一副字书,执笔之人应该只写了一半,就着急去做什么事儿了,所以只写下了半篇诗作。

他自然而然地看过去,只读了两句,便心旌大震,一脸的难以置信。

摄政王居然能做出此等斐然绝伦,磅礴大气的诗篇!

许笠在一边说:“方才朝臣急于拜见,所以王爷只写了一半。”

江洛彦依旧一脸震惊地反反复复去读那篇诗作,越读越觉得卓逸大气。

短短几句,就能叫人热血突突,直冲发际。

这是摄政王的亲笔,字迹磅礴瑰丽,宛若长龙在天际游走。

江洛彦不由得感慨出声:“王爷的书法造诣竟然如此之深。”

许笠笑着说:“老奴也是一路看着王爷过来的,别看现在的王爷军功赫赫,实际上,当年王爷可是十五成名,靠得是一手好字和诗作,在天下文人墨客里拔得头筹呢。”

这事儿,是江洛彦不知道的。

他头一次听说,震惊到了极致,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来寻衅滋事的了。

他双眸顿时亮起微光,崇拜极了:“王爷居然有如此文采!”

江洛彦低头去看那诗作,手中的半篇诗作,只寥寥几字,就能叫人好似见到了北地的消沙与罡风,南地的沉沼与大泽。笔锋闪转,他眼前又换了一副画面,有湃然泄流的长瀑,有驾马穿风的兵士,最后,还有四海和乐的盛世。

一番拜读,江洛彦佩服得不得了。

対啊,这盛世才是摄政王最大的“名篇”,因为他,才能国祚永昌,因为他,才能四海升平。

江洛彦也是头一次,能通过半篇诗作获得如此大的收获。

他面前的格局都打开了一般。

方才记在心头的那些小事好像都不叫事儿了。

自己不该来找人家摄政王的麻烦。

瞧瞧王爷他多忙,整日在军机处脚不沾地,就算回来王府,也得面见朝臣。

是自己和爹爹太不懂事了,整日就知道为难人家摄政王。

是自己的不対。

他还以为,摄政王那种暴戾之人,只会些打打杀杀,卖弄权势的东西,谁想到対方曾经居然还是个逸群绝伦之人。

太不简单了。

难怪能坐到这个位置上。

他不由得钦佩起対方来,茶水也不喝了,直接対着摄政王这一屋子的珍品去挨个欣赏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许久,期间许笠去长宁殿禀告了一遭,回来时,告诉江洛彦说,王爷叫他去长宁殿呢。

“里面的朝臣已经走了吗。”他问,“王爷现在有闲暇了?”

“没走,兴许暂时不会离开了。”许笠笑着摇摇头,“但是王爷说,公子您初次来王府,不该怠慢的,总归您弱冠之后也要独当一面的,不如叫您去长宁殿,也随众人一起共议国事。”

江洛彦受宠若惊:“可以吗?长宁殿都有何人在里面?”

许笠一连说了好几人的名字,都是顶天立地德行皆备的股肱老臣,惊得江洛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认得这些人,都是和爹爹一样的老臣,随便拎哪个出来,都是可以载入正史的功勋之臣,自己……居然能和他们一起商议国事的吗?

江洛彦震惊极了。

许笠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小公子随老奴来吧。”

江洛彦严肃起来,朝着长宁殿走去。

……他来王府之前,哪怕知道摄政王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心里也一点儿都不怵対方,毕竟自己不受摄政王的直接管束,和対方的交集很少,有爹爹护着,自己也不需要怕他。

尤其是这个人还抢走了自己家阿姐,可恶得很,就该狠狠指责。

但是在他听到长宁殿有谁,并且受邀去共议国事的时候,心里却立刻生出了一种端严崇敬的感觉。

那些老臣年龄大,德行高,可以说是当朝的顶梁柱了。

在他们面前,就像晚辈见到了长者,心中难免会肃穆几分。

这样一来,这样的尊敬之情就把摄政王也连带着包括进来了,以前的江洛彦把摄政王看做抢走阿姐的恶徒。

现在的他……不敢了。

摄政王其实也是很好的。

他这样想着,进了长宁殿。

在诸多老臣注视下,那种尊敬感瞬间更深了,他就连问候摄政王的时候,都谦和恭谨了不少。

再看座上的摄政王,他心里想,不愧是能配得上阿姐的人,远远看着,就知道气度有多么的不凡,容貌是隽朗端持的,内里是文采斐然的,往那里一坐,还有种上位者的威仪与压迫力,简直是全天下最棒的男子了!

阿姐跟了対方,一点儿都不吃亏的!

江洛彦为他的阿姐感到很高兴,到后来,又听摄政王和朝臣们说一些当朝大事,虽然他不是很懂,但却更崇拜対方了。

只是……各位股肱老臣好似有些顿朴少言啊,怎么都在垂目沉默呢。

江洛彦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莫名觉得很厉害。

座上的盛玦被这帮磨磨唧唧的朝臣给说困了,他振了振袖袍,继续打起精神听他们说车轱辘话,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下面的江洛彦。

一边的许笠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啊,王爷要商议的早在之前就说完了,但王爷却一直扣着不让底下的朝臣离开。

不为什么,就是为了装模作样,骗骗底下的江洛彦。

这是江姑娘的胞弟,说难收服吧,也很难,毕竟正是少年郎最叛逆的年岁,侯爷说的话都不一定听的那种,更别提王爷这个外人了。

当然了,针対涉世未深的少年,硬要说起来,倒也不难收服。

王爷说了——

対方爱什么,崇拜什么,就装一装,摆摆样子,弄得得当了,不费一点儿好处就能收买到王府这边。

王爷派出去的影卫打听到対方爱名家字画,就早早叫自己准备了许多,一直筹备着等来这一天。

江公子虽然没有弱冠,但到底是岳昌侯府的嫡子,报国的一腔热血也是有的吧,刚好,今儿个有几位老臣来长宁殿,王爷说完事儿后,就把这几个人扣了下来,也不放人走,就这样听他们随意说点儿什么,美其名曰“共议国事”。

许笠也很佩服他家王爷的手段。

当然了。

今天也是巧,当暗卫禀报说江洛彦要来的时候,王爷正好来了长宁殿要见朝臣,听到这个消息,他先叫这几人在长宁殿里等着,然后又叫下人们去把偏殿临时布置出来,自己飞速去执笔写了一半的诗作,才不慌不忙地去了长宁殿解决正事。

——江公子开始等的时间,才是王爷同朝臣说正事的时候。

一切的一切,都是王爷的安排。

从自己去门口迎接江公子,到找理由叫公子去精心布置好的偏殿,再到再假装“不经意”地引対方到那副诗作前,“随口一提”王爷的当年往事……都是王爷早就安排好的。

果然,王爷猜中了。

这一番操作下来,小公子看向王爷的目光都是崇拜万分的。

谁家年轻气盛的小公子能抵挡住如此対策呢。

不能吧。

许笠构想了一下,觉得小公子很难不上钩。

他家王爷啊……真的是対江姑娘用了真心了。

江姑娘的胞弟,毕竟只是一个少年郎,就能叫王爷早早设下计策,兴师动众地准备了这么多名家字画……当然还有一些提早计策没来得及用上,但也够了。

这次虽然来得急,但王爷也很好地把计策推出去了。

整场戏下来,那叫一个成功。

许笠默默看向他家王爷,他家王爷正百无聊赖地等着收网呢,看样子心情很不错。

対了。

长宁殿后头还躲着一帮佞臣呢,来找王爷的其实远不止外面这些,还有一些名声不怎么光伟的,是王爷用来牵制朝堂势力的利刃,他们也来这里议事了,但是王爷考虑了一下计策的效果,还是没让这几人出现在江小公子面前,而是叫他们躲到了长宁殿后头。

唉。

看看王爷用了多大的心。

许笠再次感慨叹息,再抬头去看时,正好看到摄政王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叫那些躲着的朝臣先走。

许笠颔首,微微弓着腰退下去带那些人先离开了。

殿里,盛玦终于一抬手,打住了下面的声音。

他说,今日的事情就到此为止,诸位可以先回了。

“洛彦你留下。”盛玦提到他名字,语气端严庄重,完全就像在朝堂上一样,给対方带来了很大的威压,“本王想听听你的看法。”

江洛彦:!!!

他顿时浑身一激灵,有种被父亲板着脸检查课业的紧张感。

不,远不止这样。

被摄政王问话,可比被父亲提问紧张多了!

方才出去的那些,可是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老臣!而现在,王爷要问自己対方才朝臣们的那番话有什么看法!

江洛彦瞬间感觉肩头责任万石重,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词,什么天下苍生啊,黎民百姓啊,四海寰宇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脑袋一热,说了什么话出去,只记得后来走出长宁殿的时候,腿脚都是软的。

而最重要的是!摄政王好像夸赞自己了哎!

“近日国事繁多,本王无瑕周详招待世子,还请小世子见谅。”盛玦把他送出王府,亲自看着他上马,“小世子真不愧是侯爷所生,胆识见鉴称得上是世家公子之最,实在叫本王不得不感慨,当朝英才还得是少年郎里出啊……”

江洛彦:!!!

怎么突然还叫上世子了呢。

自己还没到那个年岁啊。

能被摄政王这样夸几句,他感觉自己脑袋都要发晕了。

估计马儿也体会到了他的激烈情绪,当场愤然扬蹄,嘶鸣出声——

江洛彦一拽缰绳,打马回身,対上了摄政王的目光。

——那目光,真的是太坚定温和了,好似全然信任着期待着自己,其中的赞许和肯定差点都要溢出来了。

那是摄政佐朝之人投来的目光!是这天下,除了皇帝以外,最权重之臣投来的目光!

摄政王,真的,他……

江洛彦感动到险些落泪,但情绪如此浓烈的他,确是一句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也无声地看着対方。

盛玦朝他端持一笑,柔声道:“小世子尽早回吧,本王担心你回得晚了,侯爷会対本王略有微词。”

江洛彦一提这个就来气,都怪他父亲!

摄政王这么好的人,父亲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就因为摄政王抢走了自己阿姐吗?

対方明明足以和阿姐相配,一定是父亲他対王爷有个人恩怨,所以才把対方说得那么不堪!

江洛彦和盛玦道了别,满腔义愤填膺地打马回了侯府。

摄政王府门口,盛玦目送他远去,目光中的那些伪装也渐渐淡去。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转身就回。

许笠追上来问:“王爷还有何事要忙,老奴需不需要告诉江姑娘一声,叫她先吃吧……”

“谁说本王要忙了?”盛玦拒不承认自己方才敷衍江洛彦的话,“本王只是不想被打扰而已,本王多的是空闲,走,去宁紫轩吃饭。”

·

侯府,得知自家儿子去找了摄政王,岳昌侯是既担忧又恼火。

其实倒也不担心摄政王会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但他就是心里发慌。

从几个时辰前就开始了。

胸口像是堵了个什么糟心玩意儿,就觉得闷得慌,一打听,果然,是洛彦那混小子偷偷跑去找了摄政王。

岳昌侯这几日本来就生气,儿子也这样不听话,他立刻就抄了家法,准备等着回来收拾这竖子。

他在侯府门口附近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了,才板着脸走出来。

江洛彦停了下来,却没进来,只是在那里站着。

岳昌侯板着脸:“你是不是去摄政王府了?本侯跟你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対方是个什么人,爹跟你说了多少遍,你怎么就……”

江洛彦隔着一段距离,用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自己父亲,他打断対方的话语,冷声道:“王爷说,您一定会対他略有微词,事实果然如此,爹爹,您叫我好是失望。”

岳昌侯:???

什么?

这混小子说什么?

怎么短短几个时辰,就被摄政王给收买了呢?

看自己不打断他的腿!

岳昌侯险些没被他给气死,真的,这个盛玦到底使了什么妖术,自己一把辛酸泪拉扯大的儿子和女儿居然都愿意向着対方?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成现在这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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