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朝臣都听说这次太后设宴,不止摄政王要去,岳昌侯也要去。
这消息之所以能传出来,也是因为上朝时, 摄政王同岳昌侯提了这么一嘴。
当时两个人就拧巴起来了, 岳昌侯明显不是很高兴地拉下脸来, 其他朝臣皆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种不大的宴会,为何这二位都要去。
太后没多久也听说了,她听闻他俩要来,干脆叫其他朝臣也都来参加, 朝臣们在宫中设宴饮酒,年轻子弟们在花园设宴游玩, 彼此都不影响。
想象倒是挺美好的。
结果到了那天, 宫中那场宴席气氛低沉到吓人。
老臣们都不敢敞开了饮酒闲聊, 众人盯着摄政王的脸色, 心里好一番猜测,不知道对方参加宴席的用意是什么?
几位朝臣紧张得一直在咽口水, 目光始终就没离开过摄政王。
摄政王执玉箸夹了口菜, 他们会想——对方的深意是不是要处理掉那位姓菜的御史。
摄政王低头摸了下酒杯, 是不是要摔杯为号,解决掉一些不顺眼的臣子?
摄政王多看了几眼碟中的乌梅霜糖, 是不是要对唐家下手了?
众人吓得要命, 在他们眼里, 好像那里坐的不是摄政王, 是个会突然翻脸吃人的凶兽,搞不好对方早布下了一场局, 等着他们来送死呢。
等等。
他要做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又各自擦着汗去看他。
这一次,摄政王捏起了一枚乌梅霜糖,像是要蹙眉的样子,却又很快别扭地松开眉头,把那霜糖抛入口中,抬眼一脸不悦地嚼了起来。
要知道,摄政王从不在宴席之上多瞧某种吃食几眼,无论爱吃不爱吃都一视同仁。
那么……为什么这次他这么反常呢?
难道就因为这乌梅霜糖是太后宫中特有的吗?
不会的,不会的,摄政王不会这么简单的,对方一定是在暗示什么。
任由众人想破脑袋,也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家快紧张疯了,一个个都不敢放松了去吃,好像这是什么鸿门宴或者断头台。
盛玦吃完了那个乌梅霜糖,眯着眸子仔细回味了一下,觉得还行,但又不确定有没有那么好吃,于是他破例又取了一块,细细地尝了起来。
众人:!!!
摄政王吃了第二遍!
这种行为太奇诡了,果然这场宴不普通,要发生大事!
太后也看到他多拿了一次,便笑着开口和他说,说自己宫里还有挺多,要是喜欢吃的话,可以叫人送到王府一些。
“无需特意去送。”盛玦吃完以后,找了块新的暗纹绣色锦帕,挑了碟中几个长得顺眼的乌梅霜糖包了起来,他耐心地做完这一切,才说道,“甜东西吃多了不好,尝个味儿足够了。”
众人:???
什么意思?快!哪个聪明人出来分析一下其中的深意!
太后摇摇头,见他不要,也没多说什么。
盛玦是不爱吃甜物的,但这次太后特意提了这乌梅霜糖,而且每位朝臣的碟中也放的不多,说明这吃食比较稀罕,嗜甜之人也许会很喜欢。
比如江洛瑶。
盛玦虽然没有寸步不离地去守着她,但心里还是念着想着的,甚至愿意破例尝同一种东西第二次。
而且,他没去那边,完全是因为岳昌侯也在这里。
只要对方没有离开他的视野,一切就都是可控的。
整场宴会下来,一众朝臣战战兢兢地注视着摄政王,摄政王却一直瞧着那边的岳昌侯,岳昌侯则心不在焉地看着外头……
除了太后,没一个人是吃得完完全全安心的。
很快,盛玦注意到岳昌侯起身有要走的意思,他立刻放下手里的玉著,默默抬眼盯上了对方。
不急——
就让他先走几步,左右自己也不便直接去当众找江洛瑶,不如让让她爹把她先引出来了,然后自己再趁势去打断她们交谈,正好压一压岳昌侯的嚣张气焰。
盛玦这样想着,把方才挑好的乌梅霜糖包严实了些,小心翼翼地藏于宽袖之中,想着等一会儿去给江洛瑶一个惊喜。
他略微等了等,终于起身——
众朝臣都吓得坐直了,一脑门子冷汗地等着摄政王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但摄政王却什么都没有做,径直朝着往外头走了。
他步履不徐不疾,但在大家眼里,还是走出了一副威风凛凛的凶煞气。
但凡路过之处,所有人都装死似的低下头,不敢看他,又在他走后,忍不住伸长脖子盘算对方到底要对谁下手。
可惜摄政王谁也没理,直接就走了。
倒也是万幸……
朝臣们这才松了口气,该吃饭的吃饭,该饮酒的饮酒去了。
摄政王在花园里寻到江洛瑶的时候,岳昌侯也才刚站稳脚跟,话还没说几句呢,就看到了某个碍事儿的人自己找过来了。
岳昌侯长话短说地叮嘱她:“盛玦没你想象中的那般良善,洛瑶,你要小心,要多提防着他些。”
江洛瑶宴会中途被叫了来,茫然地听了一耳朵告状的话,瞬间觉得她爹爹好幼稚啊:“爹爹,这话在家书里,您已经说了千百万次了,我都听腻了。”
“你怎么就不信爹爹呢。”岳昌侯有些气急了,眼看不远处的摄政王越走越近,老父亲都快头顶着火了,“你说说你,待他这般好,图什么呢。”
江洛瑶莫名其妙:“爹爹,你这般说他,又是出于何种原因呢。”
这时,盛玦已经完全走过来了。
岳昌侯劝说失败,只能一拍额头,免得叫火气把天灵盖都给掀翻了。
盛玦走近江洛瑶的时候,宽袖揣着什么东西,故弄玄虚地不拿出来,一见面就要她猜这是什么。
岳昌侯瞪他,满脸的不高兴。
盛玦得意的视线略过他,又回到了江洛瑶脸上。
每次在外面见她都和在府里看不一样,府里近距离瞧的时候,她是温柔婉意的模样,在宫里见时,配着明瓦朱墙,她又是另一种的好看。
近看,远观,皆美极了。
他想,宫里的高门嫡女诸多,却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过她。
论气质,她足够明艳灵透,其他女子读再多诗书都难以望其项背。
论样貌,她更是好看得多,靡颜腻理宛若壁中仙,身姿妙善,可谓尽态极妍。
不提别的,一眼望过去时,日光下的江洛瑶肤白若雪,比其他人都白了不止一倍,颈项洁白如蝤蛴,可谓是楚腰蛴领,世上无双。
盛玦越看越觉得舒心,也就忽略了她旁边虎视眈眈的那个爹。
岳昌侯重重咳嗽一声,冷笑道:“王爷注意一下自己的眼神,这里是宫中,不是摄政王府,王爷的一言一行可都得谨慎些。”
盛玦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向来都是他们在本王面前谨慎,本王不是那种在蝼蚁面前都要小心谨慎之人。”
岳昌侯给江洛瑶递眼色——女儿,快看,这个人有多么疏狂,多么的目中无人。
江洛瑶并不是很想卷进他俩间的拈酸吃醋中。
一个个的,都多大人了,怎么突然都变得这么幼稚。
“所以爹爹寻我有何事?”江洛瑶决定还是先把她爹爹赶走,她说,“若是无事的话,烦请爹爹先去忙吧。”
岳昌侯:!!!
果然是摄政王带坏了自家女儿,瞧瞧,现在女儿都嫌自己烦了,竟然开口打发自己走。
自己走了怎么办?
留摄政王在这里和她聊天吗?
“我是你爹爹,就算无事,就不能来瞧瞧你了吗。”岳昌侯不高兴了,他扭头一瞧摄政王,又刻意说给对方听,“本侯想陪自家女儿说说话,王爷若是没事,不如就先走吧。”
盛玦抬眉:“本王正是有事找她。”
江洛瑶一听有事儿,便更不想留她爹爹在这里了,她一边叫爹爹快走,一边给她爹爹讲道理:“爹爹,您这么大岁数了,就别幼稚了,王爷都说了是有事儿要找,不可能和您一样没事儿找事儿。”
岳昌侯很不甘心地慢腾腾地往边上走,同时非要等盛玦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盛玦取出了自己方才挑的乌梅霜糖,没有打开,只神神秘秘地给她看锦帕外头的样子,好似这里面是什么希世之珍。
当时在太后宫里时,岳昌侯只顾着分心去瞧外头了,还真没看到摄政王什么时候挑了些乌梅霜糖。
现在对方把锦帕往出一拿,他瞬间愣住了,比江洛瑶都好奇地探过视线来,想看这是什么东西。
盛玦瞬间收了回去,不给他瞧。
江洛瑶见到他俩又对峙了起来,连忙赶她爹爹先走:“爹爹,人家王爷都说了是正事了,您就别添乱了。”
岳昌侯气得不行,问她:“洛瑶,你图他什么好,要帮着他说话。”
没等江洛瑶回话呢,盛玦就拱火道:“拉偏架又不需要理由,您说是吧,侯爷。”
江洛瑶:“……”
他俩是真的好吵。
江洛瑶还真的没想拉偏架,因为在她看来,眼前一边是无理取闹的爹,一边是有正事要说的摄政王,怎么想也是摄政王更靠谱些。
爹爹他……纯属就是因为对摄政王不满,所以才来捣乱的。
江洛瑶解释:“爹爹,您别这样想。”
“图本王什么好?”盛玦站在江洛瑶身后,对岳昌侯说道,“试问侯爷,本王哪样不好。”
岳昌侯被对方的厚颜无耻给震惊到了。
他也没见过这样的摄政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盛玦假意压低声音,在江洛瑶耳边小声说:“本王的样貌如何,你也见过摸过,自然知道是有多好的。当然,除此之外,本王身腰也是极好的,腰细腿长的……”
虽然他后来越说越轻声,但岳昌侯还是大抵听了一些去。
这一刻。
岳昌侯忍无可忍,终于炸了。
他说什么?摸过什么?干什么了?
“盛玦!本侯把女儿送到你府上,你怎么能做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他怒喝一声,骂道,“你也是有头有脸之人,怎么能说出这般轻浮自夸的言语!你不是最厌恶别人在意你的样貌吗,你不是……”
岳昌侯气得手抖,他正要继续说呢,突然许笠给这边传消息说,侯爷您小声些,这地方还有其他人在,万一被听去了,就不太好了。
岳昌侯:“……”
对对对,与自家女儿有关的事儿,再气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说出来。
他咽下那口郁结在喉的气,狠狠瞪了摄政王一眼。
在消气的功夫,他记起了当年,摄政王上位之时,有一些阿谀奉承之辈去讨好对方,不凑巧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叫盛玦当场变脸,吓得那些奉承小人几天都不敢合眼。
那时候,对方是怎么说来着?
好像是因为有人拍他马屁时,提了几句他的容貌,用的辞藻极其靡丽,好像这天下最好看的男子就是他了。
这话倒也不至于太荒谬,盛玦俊美倒是真的,只是那时候的他似乎并不自知,甚至还有点反感别人提到他的皮囊。
岳昌侯就怕他是个注重皮相的人,当初见对方上位掌权,还有些担忧的。好在对方显然不关心这些,把那副好样貌往旁边一丢,恪尽职守地给小皇帝守着江山社稷,也没娶妻没乱搞,好像他生来就是王朝的保护神,叫个人私情都得靠边站。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自己愿意信任对方,和对方站队的原因。
当时他还想着,幸亏自己站对了。
宫廷喋血,朝臣更迭之后,这位倨傲英逸的摄政王居然赢到了最后,哪怕声名狼藉,但胜者是不需要论这些的,总之新朝多年,是他匡扶家国,功大于过,史官也会据实而书。
那时候,这位权贵王爷不允许任何人拿他的样貌说事,谁说就给谁好看。
当时岳昌侯也是很理解的,毕竟功勋不与容颜同论,是一种该有尊重。
……但现在,他不理解了。
这盛玦不是最讨厌别人在意他的容貌吗,怎么当着自己女儿面时,还不要脸地拿那副好样貌去引诱了?
古往今来,容颜相貌大多都是姑娘家的专长,他这样的权贵之人,反而也用上了这种花招。
可真的是不要脸面。
岳昌侯想到摄政王刚刚说的那些话,就气得发晕,试想,现在当着自己的面对方都敢说如此孟浪话语,若是回了王府,关起门来,对方指不定要发什么癫呢。
岳昌侯心急地问她:“洛瑶,他没欺负你吧。”
江洛瑶颇有些无奈地告诉自家爹:“没有,爹爹还没看出来吗,王爷在故意气您呢,他也只是说说而已,您还真的就信了。”
岳昌侯:“……”
他平静下来一想,再扭头一看旁边意得志满的盛玦,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中了对方的诡计,现在说不定对方正在心里嘲笑自己呢。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再站一会儿,怕是要被这个摄政王给活生生气死。
既然自家女儿说了没什么,应该也无大事,姑且就当这几日的摄政王在故意气自己,以后和女儿谈话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得慢慢来,急不得。
毕竟现在盛玦装着一副好人样,自家女儿也正全然信任着对方,自己也不便插话。
不如等什么时候摄政王露出马脚了,自己再趁机说事儿,去劝说女儿,反而效果会更好一些。
这样一想,岳昌侯也暂时没那么焦心了。
他重重哼出声鼻息,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自家爹爹走后,江洛瑶才回神去问摄政王到底有什么急事儿。
盛玦一脸高深莫测地把锦帕拿出来,展开给她看:“这是本王特意给你带的,是太后宫中的乌梅霜糖,本王试过了,味道还行,你应该爱吃。”
江洛瑶:“……”
宴席场上,这东西吃都吃不完,太后给年轻子弟准备了足量的乌梅霜糖,大家都吃腻了。
怎么……摄政王还当成了宝贝呢。
“每位朝臣只有几粒,本王没舍得多吃,漂亮的都给你带来了。”盛玦眉目中带着说不出的期待,伸手把锦帕给她,“快尝尝,好不好吃。”
江洛瑶本来是想告诉他实情的,但是转念一想,这大老远的,对方居然特意包了几块霜糖给自己,那份心意实在不能辜负,不如暂且当做不知,满足了他的期待。
她淡淡地取了一粒,默默放入口中,霜糖慢慢化开,甜味与梅子香一起在舌尖绽放,竟然还真的比自己方才吃的更有滋味一些。
盛玦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江洛瑶抬头看他,见他眼眸微亮,明明是冷峻威仪的面相,却能给人一种真挚热诚的情感。
此刻,他一向蹙着的眉是舒展的,薄唇亦是带了笑意弧度,那种期待由心而生,很难叫人不心神一颤。
而当他冠玉般俊美的容颜与笑意结合时,就更会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震撼了,在绝对的俊朗面前,没有人不会被惊异到屏气凝神去欣赏。
江洛瑶不能免俗。
她格外爱美好的事物,包括貌美之人,比如摄政王。
现在的摄政王,确实能让她多看几眼。
他可真好看。
这句话,在江洛瑶心里感慨了无数次,她最初了解此人,也是先瞧见了对方的好样貌。
有此容貌,就算偶尔幼稚了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江洛瑶看在这张脸的份儿上,又多吃了几块。
吃完,她评价道:“好吃,王爷带的果然别有一番味道。”
“你若是爱吃,本王等会儿去和太后多要一些来,我们带回府里慢慢吃。”盛玦很满意,对方吃的舒心,他便也高兴,“本王当时就觉得你一定爱吃,果然没猜错吧。”
江洛瑶顺着他,说是的,就是这样。
盛玦在她收回手的那个空档,突然把手中的乌梅霜糖连带着自己的锦帕强行递给了对方,美其名曰:“都给你,等会儿宴会时,还能解馋。”
送帕子???
江洛瑶愣了一瞬,看着对方递来的锦帕有些不知所措。
这应该……不能收吧。
帕子这种东西,收了……是不是……寓意着什么呀?
江洛瑶有点不敢收,但是再想还给对方时,摄政王已经走了。
江洛瑶:“……”
唉。
盛玦很好心情地离开了此地,许笠很快地跟上,一路都在听对方分享着喜悦。
许笠一边恭喜着对方一边接着话,听着听着……突然就意识到了一点儿不对劲。
“不对啊,王爷。”许笠说,“您说江姑娘尝了乌梅霜糖很高兴,还说她第一次吃就喜欢上了……”
盛玦瞥了他一眼,问:“这有哪里不对吗。”
许笠:“老奴刚刚帮着望风时,看到宴席桌上全是这个糖,太后好像给年轻子弟们准备了很多呢。”
盛玦:“……”
等到摄政王冷下脸,许笠才慢一步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但他到底反应快,立马就想好了怎么找补回来:“王爷您别灰心失意,您想啊,江姑娘明明吃过,还要在您面前夸赞这糖,是不是说明江姑娘一定是在意王爷您的感受的,若是不在意,怎么会不愿戳破呢!”
盛玦被他一说,也想通了。
对。
就是这样。
她心里也是想着自己的,才会这样配合。
毕竟如果真的不在乎,就会直接当场戳破,也不会让自己再说下去。
盛玦沉默着,呼出一口气:“她到底没让本王的心意落到地上,如此体贴,本王就算多情一番,也是值得的。”
许笠:“对对对。”
得亏他反应够快,不然王爷今天心情又要不好,自己也要遭遇了。
许笠问:“那……王爷,咱们还去太后那里要那乌梅霜糖吗?”
盛玦反问:“为何不要,既然她都没戳穿,本王为何要扫兴,不如装作不知,也好不浪费她的心意。而且,她爱吃是最重要的,本王一定要带一些回王府,怎么也得让她吃到腻烦才行。”
许笠笑了笑:“好~王爷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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